依然

杨如劲、杨灿、杨如瑞，是江苏省泗阳县的三兄妹，考上东南大学、浙江大学等名校。他们曾是三个叛逆的“孤儿”，因打架斗殴，几进派出所。

眼看着三个孩子步入歧途，他们一向瞧不起的聋子大伯来了，将他们收拢到身边。聋子大伯到底以什么法术收服了他们，将他们一一送进名校？

父亲入狱母亲出走：聋大伯接回三兄妹

2007年8月，江苏省泗阳县，杨善东找到在大街上流浪的杨如劲、杨灿和杨如瑞，要接他们回农村的老宅子。三兄妹不愿意，他们不相信一个聋子大伯，能养活他们兄妹三人。杨灿大声地说：“爸爸入狱了，妈妈也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要你管！”杨善东拉住杨灿的胳膊不放：“你一个女孩子，不能在外乱跑啊。”杨灿劲小，挣不脱，哥哥和弟弟上来帮她。杨善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他们：“你们跟我回去，你们的爸爸交代我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杨如劲觉得很难堪，对弟弟妹妹说：“我们先跟大伯回去。”杨善东起身，抓着杨灿的手往前走。兄弟俩泱泱地跟在后面……

时年50岁的杨善东，出生在江苏省宿迁市泗阳县农村，小时因受寒发高烧，致双耳失聪，仅有微弱听力，长大后学会了做木工，一直单身。

弟弟杨善开比杨善东小8岁，毕业于无锡轻工业学院，原在宿迁第一机电公司工作，公司破产后，他回泗阳包了一个店面，经营机电配件，却赔了钱。他心情郁闷，借酒浇愁。妻子爱打牌赌博。爷爷奶奶因病去世后，杨如劲三兄妹就更没人管了，外人背地里称他们是“放牛班”的，三兄妹成绩都差。

2006年9月，杨善开因生意被骗，一刀捅伤对方，致人重伤，被警方逮捕。不久，妻子撂下三个孩子不管，离家出走。2007年5月，杨善开被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10年有期徒刑。位于宿迁城郊的商品房，被他委托律师卖掉，补偿受害人。

杨如劲三兄妹，从16到14岁不等，分别上高一、初三、初二。短短两个月里，哥哥和弟弟因打架斗殴，先后进了三次派出所（经教育后释放），杨灿因半夜翻墙外出上网，被学校严重警告……

杨善东费了好大周折，找到三兄妹后，连哄带吓，将他们领回了农村老家。他把堂屋隔出两小间，为两个侄子做了一张双层木板床，为侄女做了一张小木板床。他每天早上4点多就起床做活，三兄妹被“吱喇吱喇”的锯木声吵醒，然后一整天都是锯木声和漆木的刺鼻味道。杨灿因小院里木屑太多，身上常红肿瘙痒，闹着要走。杨如劲偷偷地把电锯里的线路给钳断，看着大伯干着急的样子，偷着乐。

杨善东抽自卷的烟叶。一天，他叫三兄妹起床读书，杨如瑞一气之下，往他的烟叶罐里泼了很多水。杨善东并没追究，并且从此再不吸烟了。他分派杨灿给哥哥、弟弟洗衣服，杨灿故意一次用完一大袋洗衣粉。一次，她出去和同学疯玩，到凌晨3点才回来。擔心她的安全，杨善东站在胡同口，一直等到3点，刚说她几句，她就不高兴：“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有什么危险？”杨善东举起手想打她，可又舍不得，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三兄妹各自回到学校上学，成绩仍然落后。放寒假第二天，杨如劲对大伯说：“我们老师办了一个假期辅导班，我带他俩去补习一下英语。”杨善东一听，心里很高兴，马上带杨如劲去银行取了4000块钱，塞到他手里，叮嘱道：“别被小偷偷了，剩下的做生活费。”杨如劲拿到钱后，扭头便走。

第二天，三兄妹带着书和被子等，要去泗阳县城。上汽车前，杨善东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念叨着：“安顿好了，来个电话。”三兄妹就像没听到。

一个礼拜过去了，杨善东都没有三兄妹的消息。杨善东急了，坐车去泗阳县城，找到杨如劲、杨灿就读的三中，看门老人见他是个“聋人”，帮他联系教务处留守老师，问了一圈，没听说哪个老师在开办英语辅导班。杨善东走到街上，四周北风呼啸，他心中十分焦灼。正在这时，他接到了来自无锡的电话……

降服三个叛逆“孤儿”：名校路木凿声声

原来，三兄妹拿着4000块钱跑到无锡，准备打工养活自己，结果被黑中介骗了3000块钱，黑中介跑得没了影子。杨灿又受凉发烧，杨如劲去给她买了退烧药后，剩下的钱，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

一天中午，饿着肚子的杨如瑞再也扛不住，趁水果店老板往店里搬水果的间隙，冲过去，抱了一箱香蕉就跑，老板放下货就追，没有气力的杨如瑞被老板抓住。杨灿赶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老板放了弟弟，她捂着脸哭：“老板，我们不是小偷，我们被人骗了，没钱买吃的，弟弟饿坏了。”杨如劲打着自己的脸说：“都怪我太蠢了！”

在老板追问下，杨如劲说出了大伯的电话……

杨善东得知消息，忙坐车赶到无锡，见到瘦弱、身上脏得不成样子的三兄妹，老泪纵横：“你们要是在外面出了事，我怎么向你们的爸爸交代？”

两兄弟低着头，杨灿见大伯嘴上起了血泡，一下子哭了：“大伯，我们错了。”杨如劲上前说：“大伯，我们跟你回家！”杨善东抹着眼泪点头。

杨善东把三兄妹领回家后，给他们做了一桌子饭菜，见他们一个个狼吞虎咽，他坐在一边抹泪。杨灿盛饭，在饭头上放了几块红烧肉，端给大伯说：“你吃，我们心里才好受。”杨善东这才嘴角露出笑来。

杨善东觉察到两个侄子自打回家后，变得沉默寡言，知道他们心里惭愧，就想让他们活泼起来，尝试着支使他们帮自己做工，让他们打打下手。他把一块桐木打磨成光滑的薄木板，割了四条长木条，做了一个简易的木制相框，刷上一层清漆，杨灿笑着说：“等油漆干了，照张全家福放上。”几天后，三兄妹把一张全家福挂到堂屋正中，杨善东进门、出门都要抬头看看，这时嘴角总是咧开了笑。

杨善东又给杨灿做了一只精美大方的木簪子，涂了一层亮亮的清漆，杨灿爱不释手，经常绾起头发，把木簪子卡上，顿显清秀、活泼。

2008年3月初，杨如瑞又出事了。一个高年级男生嘲笑他是个野孩子，他跟对方扭打起来。对方个子大，把他按倒在地上，他捡起一块砖头，将对方砸得头上鲜血直流。好在男生被送医院后，并无生命危险，但杨如瑞仍被110出警民警拘留了。

杨善东赶到派出所说明孩子的情况，又去向受伤男孩的家长赔礼道歉，赔了9000元医药费，把杨如瑞领了出来。内疚的杨如瑞，此后再没闹过事。

因冷空气南下，杨善东感冒了，发烧39℃，三兄妹都劝他说歇两天，杨善东摇头说：“歇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两天后，他转成急性肺炎。三兄妹忙把他送到泗阳县人民医院治疗，直到康复。

2009年夏，杨如劲高考分数低于三本线，他很失落。杨善东把他拉到自己的木工间说：“当年我学打床，打了三次，才打出一张没毛病的好床。”

杨善东给杨如劲交了上万元补习费，杨如劲上了最好的补习学校。11月月考，杨如劲的进步幅度全校第一，寒假前的期末考试，他位列全校第九名。杨灿、杨如瑞也较起了劲，脱去了差生的帽子。

2010年高考最后一天，杨善东坐了几十里的车来到考场外，等候杨如劲考完。见到一脸轻松的侄儿，他心里有底了。杨如劲上前拉住大伯的手，红着脸说：“这回感觉还行。”杨善东激动地点头。

杨如劲如愿考上东南大学。接到通知书后，杨善东带三兄妹去洪泽湖监狱，给他们的爸爸探监。杨善开捧着儿子的录取通知书，看着哥哥消瘦的脸和半头的白发，泪流满面：“哥，哥啊，苦你了！”杨善东说：“老房子拆迁了，政府给了我一套小房子，还有30万块钱补偿费。这些钱足够他们三个上大学的。你好好改造，孩子们等着你回家。”杨善开眼泪“哗哗”地往下淌：“哥，哥，你要留着钱养老。”杨善东看看三个侄儿侄女，咧嘴笑道：“等他们三个都有出息了，我还担心什么养老呢？”杨灿含着眼泪对父亲说：“爸爸，以后我们会对大伯好的。”杨善开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开学时，杨善东亲自把杨如劲送到东南大学。怕自己穿得太土气，耳朵听不清别人说话，会让侄儿感到难堪，在宿舍门口，他脚步有些犹豫地停下了。杨如劲拉着大伯的胳膊走进宿舍，大大方方地把他介绍给室友们，说大伯听力不好，请大家跟他打招呼时大声一点。室友们都叫他“大伯”，给杨善东搬凳子、倒水，杨善东激动不已地感谢孩子们。

回去前，杨善东又取了6000块钱给侄儿：“你同学都有电脑，你也买一台。”杨如劲鼻子发酸。

第一年，杨如劲拿到5000元奖学金，给大伯买了一件羽绒服，杨善东穿在身上，逢人便说：“是上大学的大侄儿给我买的。我都老了，穿这么好干什么呢？”别人看着他都想流泪。

2011年夏，杨灿考取上海财经大学。这年冬，得知伯父手上生了冻疮，杨灿买来最柔软保暖的澳大利亚毛线，一针一线为伯父织了两副手套。寒假回到家里，却发现大伯根本没舍得戴。她红着眼眶说：“大伯，你戴啊，戴旧了，我再给你织。”杨善东说：“等你爸爸出狱，我给他戴。”杨灿眼泪滚了下来。

2012年，杨如瑞不甘落后，考上了浙江大学。走在街上，杨善东成了“明星”，很多家长向他讨教经验，他总结不出来，说：“都是小孩自己学的。”

三兄妹感人反哺：聋大伯和“放牛班”的春天

三兄妹都去上大学后，杨善东租了一处木工作坊，把辛苦做木工活赚的钱，还有房子拆迁拿到的30万元补偿费，几乎都花在了三个孩子身上。

2014年初，杨如劲委托在德国做学术交流的老师，给大伯捎来一个高分辨助听器。寒假里，杨善东戴上后，杨灿小声地对哥哥说：“‘聋人不聋了，一准话多。你就等着听唠叨吧。”杨善东扭头瞪她：“你这丫头，我啥时候唠叨了？”话音一落，三兄妹都笑了。杨灿做了个“鬼脸”说：“大伯，我是想试试这个助听器灵不灵的。”杨善东咧嘴笑道：“灵，还真灵，里面声音大多了。”

2014年7月，杨如劲大学毕业后，应聘到苏州高新区德资企业思诺制药公司工作。2015年，杨灿也毕业了，到南京紫金投资公司工作。2016年，杨如瑞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浦东考上了公务员。

杨善东没有后顾之忧了，他每隔一个月就去一次洪泽湖监狱，给杨善开探监，让他好好改造，对得起争气的孩子。杨善开得意地告诉哥哥，每次有手工劳动，他都是先进。他还能帮助别的犯人。

2016年11月初，楊善东小腹疼痛，并发低烧，以为扛一扛就过去了。11月19日，杨如劲打电话，感觉他声音不对，经一再追问，他才说了实话。杨如劲和杨灿当天就把他接到位于南京的南京军区总医院检查，医生确诊是胰腺癌。杨灿当场哭了起来。

按照医生的建议，杨如劲决定告诉大伯真实的病情：“大伯，这是癌症，有些严重，你要配合治疗。”杨善东却显得很平静：“农村得癌症的人不少。你们不要为我担心，也别伤心，我能想得开。你们都有出息了，你们的爸爸也快出狱了，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治不了就回家，不要花那个冤枉钱。”杨灿抱着大伯的胳膊哭：“大伯，我们一定想办法给你治！”

杨如瑞得知消息，也很快从上海赶来。三兄妹凑钱，让大伯住进南京军区总医院进行系统治疗。可他们工作都很忙，谁来照顾大伯呢？杨如瑞提出雇一个好点的保姆，他们三个人谁有空，随时过来。

杨灿不同意：“保姆再好，大伯也不会习惯。大伯的时间也许不长了……”杨灿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想暂时辞职，在医院照顾大伯。”杨如劲问：“你想好了吗？”杨灿含泪点头：“我是女孩子，比你们会照顾。”杨如劲和弟弟商议了一下，说：“那就把大伯交给你，我和老二负责挣钱。”

当听说杨灿要辞职服侍自己，杨善东着急上火：“工作都不要了？亏你们想得出来，那大学不是白上了？”杨灿说：“大伯，就算你生气，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大学不会白上，我可以趁机复习考研。”听着侄女的话，杨善东不禁老泪纵横。

杨灿辞职后，在医院专门照顾大伯。杨善东要接受放射性治疗，他腹痛、恶心呕吐、腹泻，人非常消瘦，杨灿给大伯做营养餐，细心地照顾他，给他抹澡时，大伯不好意思，杨灿笑着说：“大伯，我早已是你的女儿了。”杨善东含泪看着侄女。

考虑到大伯后期治疗和照顾的方便，杨如劲拿出29万元积蓄，杨灿拿出12万，杨如瑞拿出2万，瞒着大伯，以按揭的方式，在南京仙林区为大伯买下一处50平米简装的养老房，配置了家电、厨卫设备。2017年3月，三兄妹把出院的大伯接进新居，杨善东当场泪如雨下：“你们要找对象、要买房子，哪来的钱给我买房子啊？我要回农村！”三兄妹一个劲地劝说。杨如瑞说：“大伯，给你买这个房子，是为了方便你在南京治疗。”杨如劲不容置疑地说：“大伯，以前，我们都听你的，现在你要听我们的。”杨善东只好同意了。

2017年5月，杨善开因积极改造，表现良好，被江苏洪泽湖监狱减刑释放。得到这个好消息，杨善东喜极而泣，对杨灿说：“这些年，我最想的人就是他，他总算要回来了，我心里很高兴！”

5月23日，杨善东拖着病体，带着三个侄儿侄女，去接杨善开出狱。在监狱门口，杨善东踉跄着迎向胞弟，用力抓着他的手，哽咽道：“你挨个看看，孩子们都好好的，你的三个孩子都有出息了！”

杨善开挨个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个孩子，又打量着已经60岁的哥哥，见哥哥头发斑白，他泣不成声：“哥，我欠你太多了，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杨善开还不知道哥哥已经重病在身。杨灿对父亲说：“爸爸，我马上要去医院，大伯得了胰腺癌……”杨善开一听，几乎晕倒：“哥，哥！你是怎么把身体糟蹋成这样的？”杨善东笑道：“没事，没事，三个孩子给我治疗，把我安排得好好的。我还能活几年。”杨善开攥着哥哥的手颤抖不已。到南京后，杨善开和哥哥住在一起，他精心照顾哥哥。2017年6月23日，杨善东在南京军区总医院接受了病灶切除手术，杨灿和父亲照顾大伯。如今，杨灿正准备复习考研。

2017年8月，江苏华扬影视公司领导听说杨善东和三兄妹的感人故事，决定以《放牛班的春天》为名拍摄一部亲情电影，并创作了一首电影主题歌：“在你经过的路上/孩子们迷了路/你伸出布满茧子的手/拉他们步向往后的日子……”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