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凯彤

踏入九月，风是谦逊的，树是儒雅的，连盛开的花朵都收起了傲慢，一切都变得彬彬有礼，只待师恩的沐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三尺讲台上，有几十年如一日的甘愿，也有倾尽全部身心的热忱。90后女教师陈莹丽用真挚的爱呵护山区儿童，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仍忍受病痛的折磨坚持讲课。她用自己的坚守，诠释了教师职业的崇高，证明了新生力量的价值追求和责任担当。假如天堂有教师，那一定是她的模样。

平凡的90后

“她是家里的小公主。”

7月13日，在26岁生日的前一天，陈莹丽走了。

看到姐姐陈茴茴替陈莹丽在朋友圈发布的报丧消息时，陈莹丽的朋友和她所在的浙江省乐清市大荆镇镇安学校的师生们都惊呆了，他们多么希望一切都是玩笑。

不相信！陈莹丽的大学同学田东兴不敢相信，那个喜欢打篮球，追NBA，体育跟男生一样好，跑步像风一样的女孩子，居然离开了。

怎么会？董雪梅曾与陈莹丽一起共事过一年，她是班主任，陈莹丽是社政课老师。那时陈莹丽刚刚大学毕业，一边在民办学校教课，一边准备教师公开招聘考试。“她虽然很年轻，但是特别有责任心。她上完课还看着几个调皮的孩子背书。”董雪梅谈及陈莹丽便止不住眼泪：“她爱每一个学生，一个都不放弃。”

太突然了！刘轶超是陈莹丽的第一批学生，回想起上陈老师社政课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她声音很好听，喜欢用生活中的例子来讲课，还有互动，特别有趣，我们都喊她‘小陈姐。后来她剪了短发，说话犀利又搞笑，又改叫她‘大表哥。”刘轶超本打算近期去看望她，没想到竟成了永远的遗憾。

“匆匆而过的这一生有那么多人还在惦记、记挂着你，你自己却不知道，安息吧，我们骄傲的小公主。”这是陈茴茴发给妹妹的微信。为了不让母亲睹物思人，陈莹丽的遗物都已经被收起，只有她的手机还在，手机里面的表情包和冷笑话彰显着主人的乐观。

陈茴茴说，妹妹是家里的小公主，大家都很喜欢她。陈莹丽的家在浙江省乐清市城南街道支岙村，1991年出生的陈莹丽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从小便在亲人的呵护下长大。在家人眼里，陈莹丽和别的90后小女生一样，爱美食、爱追剧、爱看网络小说、爱撒娇、爱KTV。陈茴茴说：“在我眼里她一直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工作时才有点儿大人的模样。”

在父亲陈玉臣眼里，陈莹丽比大女儿更像自己：“要强，硬朗，不粘人。苦恼的事儿都不说，只说高兴的事儿。”

陈莹丽有一个好看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一些她想做的事情：听林宥嘉的演唱会、去柬埔寨玩、见习期转正后奋斗考研……如果，她没有那么坚忍，是不是事情就会有另一种可能？

倔强的女儿

“孩子们马上中考，我不能耽误他们。”

3月24日深夜，连续发烧多天并伴随腹痛腹泻，一向坚强的陈莹丽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第二天一早，陈莹丽的父母赶来带她去医院检查。验血结果出来后，医生避开了陈莹丽，单独与她的家人谈话，建议再做深入检查。陈玉臣觉察出一些不对，马上带女儿赶往上海求医。然而，经过一系列检查，最害怕的还是来了。专家遗憾地表示陈莹丽的肝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无法手术了。

已经痛苦万分的家人不想让陈莹丽承受太大的压力，便对她隐瞒了病情，只是劝她停课，修养一段时间。请假？对于视工作如生命的陈莹丽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此时不同寻常，她自己也觉得病情严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医生单独跟我家人说的”，陈莹丽跟闺蜜聊天时说道。于是，身体十分虚弱的她不情愿地向学校请了病假。

一个月后，不知道陈莹丽真实病情的镇安学校领导找到了她。原来，镇安学校仅有两名社政老师，陈莹丽请了病假，另一位请了产假。学校从城里借调来的代课老师，无法兼顾两头，几堂课后便离开了。眼看就要中考了，学生们的社政课不能“开天窗”啊！陈莹丽毫不犹豫地答应马上去学校上课。

“阿丽决定要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住。”陈玉臣太了解女儿的性格，没有过多阻拦，只是让陈莹丽答应由他接送。此后，陈玉臣每天开车载着她去学校，等她上完了课再接她回家。陈莹丽的身体每况愈下，家和镇安学校之间往返120多公里的距离成了她的“长征”。“每次回到家，她都累的不能动弹。”陈玉臣说着便不忍再回忆这些。

有一次，暴雨倾盆，陈玉臣的车发生了一个小事故，没法准时送陈莹丽去学校。母亲和姐姐苦苦劝阻，希望陈莹丽能请一天假，但是陈莹丽说什么都不肯，甚至发生了争吵。母亲拗不过她，陪着她转了三四趟公交车，又坐了一段三轮车，花了2個多小时终于赶到学校。陈莹丽后来对家人坦白，那天身体特别难受，可她没敢说，她怕说了，大家就更不让她去学校了。“妈，孩子们马上中考了，我不能耽误他们。”

距离中考不到一个月时，陈莹丽总是弯着腰，捂着肚子，走路看起来十分吃力。面对同事们的询问，她总是笑着说：“没事儿，一直在吃中药调理肠胃呢，好多了。”同事们也觉得陈莹丽那么乐观开朗，不会有什么大病。

6月14日，是陈莹丽生命中最后一堂社政课。

卢晓琪是九年级（1）班的社政课代表，她回忆说，那时陈老师看起来很憔悴，连笔记本电脑都是同学帮着拿进来的。“陈老师坐在讲台边的椅子上，她说自己声音小，希望同学们体谅一下，然后就开始给我们讲题。”同学们看出来老师不舒服，但是没有人知道她病得那么重。

那时，身高1.65米的陈莹丽瘦得只有70斤了，面色苍白，双颊凹陷，谁也不知道她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谁也不知道她用怎样的毅力熬过了那45分钟。

执着的追梦者

“课讲完了，人就倒下了。”

那天上完课回到家，陈莹丽就倒在了床上，再也没有起来。

“学生是她的精神支柱。课讲完了，人就倒下了。”陈玉臣哽咽着说。“阿丽打小就想当老师。她小时候是班长，放学回来总高兴地对我说，老师把教鞭交给她，让她给小朋友上课。”也许就是那时“小助教”的经历，让陈莹丽从此认定了当老师的决心。endprint

执着，也是陈莹丽从父亲陈玉臣身上继承到众多个性中的一个。高中政治老师项建飞对陈莹丽的印象很深刻：“对政治课程感兴趣的学生并不多，但是她对政治课学习总是精益求精，一有时间就跑过来问问题，是个‘难缠的学生，也是个学政治的料。”更让项建飞意外的是，陈莹丽打破了重点班学生偏爱理科的惯例，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文科。高考填报志愿时，陈莹丽向项建飞咨询了政治师范类专业。“这个专业就业面狭窄，我跟她说过让她好好考虑一下。”但最后陈莹丽的志愿单上只填了杭州师范大学。

2010年，陈莹丽如愿进入杭州师范大学就读思想政治教育专业，离她的梦想更近了一步。班主任龚上华提及陈莹丽，对于一件事念念不忘，他曾在班会上了解每一位学生的就业意向：“有的准备考研，有的考公务员，但陈莹丽对从事教师职业很执着，很看重。”

世事难尽人意，往往越是看重的东西，越难得到。大学毕业后，陈莹丽考教师编制时吃了不少的苦，连着两年都以一名之差落榜。身边的朋友说就是那时候她太拼命，伤了身体。陈莹丽当时有多拼，已经不得而知，只是2016年乐清中小学教师公开招聘，1800个考生里只招160人，社政科岗位只有一个名额，而陈莹丽考上了。

得到消息后，虽然被分配到乐清大荆镇的一所山区学校，陈莹丽还是笑在脸上，乐在心里。

8月份，陈莹丽给校长打了一通电话：“校长您好，我是陈莹丽，今年考到镇安县学校，明早到校向您报到。”镇安学校地处大山深处，超过半数的孩子是农村留守儿童，生源不足、条件艰苦、待遇不高，很多老师都不愿意去。校长虽然欣赏陈莹丽的热情，但心里不免担心，怕留不住这个90后老师。

“三四月吃枇杷，五月吃杨梅，六月吃桃子，七月吃西瓜，十月吃橘子……简直太棒了。”陈莹丽在日记中这样写着，她不仅丝毫没有想过要离开，并且很快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为了提高孩子们的学习积极性，陈莹丽自掏腰包买了水果、糖果、笔记本、笔等小物品，奖励学习上有进步的孩子。

为了提升教学质量，陈莹丽會去大荆一中的“导师”朱海燕那里听课。因为镇安学校地处山区，交通不便，她就在路上拦一些私家车，搭车过去，每个周二都如此，风雨无阻。

陈莹丽办公桌上还有一本《关爱留守儿童纪律手册》，里面记录着她班上每一个留守儿童的在校表现、关爱措施和效果纪律，“越来越多父母为了生计外出工作……身为班主任应对这些问题给予关注……”。

6月26日，提交完学校常规检查材料，填写完转正表格后，陈莹丽还给校长打了个电话：“校长，下学期可能还要和你请一两周的假，但我还想继续做班主任。”

“如果早知道她的病情，肯定不会答应她回来上课。”镇安学校的校长金峰自责地说。

温暖的红蜡烛

“任何东西，都要有点儿灵魂。”

微信上名为《痛心！乐清90后美女老师患癌离世，临终前这样上课让人飙泪！》的文章，发布短短几日已经突破千万阅读量，它静静地、缓缓地向每一位读者讲述了关于陈莹丽的点滴。“作为医护人员我想说，你们想象不到肝癌有多痛，能坚持上课，唯有钦佩”“把生命最后一刻留给学生，你是真正的红烛，愿天堂没有病痛”“91年的姑娘，你为90后正名了”“明明素不相识，却为你哭得一塌糊涂”……翻看留言，一条条，一句句，满是不可名状的惋惜和敬佩。

7月15日，陈莹丽出殡，她的亲朋好友从各地赶来，陪她最后一段，她的同事学生悉数到场，送她最后一程。

陈莹丽的同学田东兴说，那天天气很热，送行的人却走得很慢。

学生卢晓琪一直送陈莹丽到山上。在刚刚结束的中考里，卢晓琪考出了镇安学校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卢晓琪说，真的很想跟陈老师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学校里的老师们说，如果想念陈老师，就把这份想念写下来，文章也好，几句话也行。”卢晓琪写了满满两页纸，她把它夹进笔记本，锁进了抽屉里，那是她说给陈老师的悄悄话。“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名老师，像您那样用心地对待学生。”

陈莹丽的事迹感动着母校杭州师范大学的学弟学妹们，学校专门成立了“莹光”支教小分队，将于每年暑假赴大荆镇镇安学校开展支教活动，用爱传承陈莹丽精神。

近日，共青团浙江省委、浙江省青年联合会追授陈莹丽“浙江青年五四奖章”，引导和激励广大团员青年学习陈莹丽的崇高品质。

陈莹丽有一句口头禅：“任何东西，都要有点儿灵魂。”于她而言，那便是热爱。她对教师职业的执着，是因为热爱；她对教学质量的苛求，是因为热爱；她对学生的不放弃，是因为热爱；她对艰苦的环境甘之如饴，是因为热爱；在生命的最后，她选择了讲台，也是因为热爱。

“在学校，和孩子们在一起，是最快乐的。”陈莹丽不止一次这样说。教育，是心灵和心灵的碰撞，陈莹丽真心地热爱这份职业，真心地喜欢孩子，她并不是普罗米修斯式的付出，不是苦巴巴地纯粹服务他人贡献社会。她享受教书育人，实现当教师这个梦想带给她的快乐。陈莹丽身上体现的职业精神，是最值得学习和铭记的。

芳华短暂，然烛光莹莹，那一束光，将继续照亮学生们的未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