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聪

手工艺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曾与现实生活发生着密切的关系。同时，手工艺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随着技术的进步不断进行着自我变革。向上追溯，我们在龙山文化的蛋壳黑陶中，看到了代表机械的轮制技术；在商周青铜器中，看到了代表冶金的铸造技术。当人类文明发展到工业革命时代，手工艺的规模因带有强烈的农业社会需求功能而逐步消退，很多产品被更加经济、实用的工业产品所取代。至20世纪末，手工艺结束了它在工业化进程中以实用为主的造物使命，更进一步生发为传统文化。手工艺也在文化生态的自然进程中，成为个性化审美意志的选择与代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使我们看到一个全新的数字时代，科技不再是单纯的虚拟世界，而是能够真正的转化为与现实相联结的具象存在。手工艺对当代社会的适应性，也包括了对新技术的接受，此二者属于文化生态中良性的共同体。处于科技时代的手工艺，逐渐显示出它对新技术的探索与接受能力，并将科学技术发展的最新成果引入手工艺领域，3D打印技术即为其中之一。今天乃至不远的未来，3D打印技术将进一步促进手工艺的全面生发与进步，显示出跨行业模式趋势，并对其表现形式和美学理念产生影响。

手工艺以创作者的艺术观念与技术能力为主体，以造物的形式追求个体的审美取向。这一系列过程，可以定义为创作，也可以定义为生产，判断标准为主观性与原创性所占比重。目前，一些艺术家、设计师及手工艺人们的造物行为也日益展现出主观性与个性化趋向。3D打印的脱颖而出，标志着手工艺已进入满足个性化的需求时代，很多敏锐的设计师、艺术家与手工艺人们已聚焦于此。3D打印技术与传统的成型方式不同，不需要任何的模具，采用的是一次精确成型的增材方式。在设计上的优势，几乎可以不考虑设计对象的工艺难度和复杂程度，并能随时随地地将设计师的想法转换成现实，毫无束缚感。这种更加便捷的造物技术，对传统手工艺的制作模式与审美样式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而今在实际应用中，结合得相对完善的当属金属工艺、玻璃工艺、陶瓷工艺等。通过电脑将虚拟的数字模型，使用液体或粉末状可粘合材料，制作出真实存在的现实物体。3D打印技术的出现，为手工艺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技术依托。就当前整个手工艺创作模式而言，3D能够屏蔽手工艺中同质化、低趣味等问题，在兼顾技术的同时更加专注设计，为手工造物提供了更多可能性。

一、专注设计兼顾技术

手工艺在悠久的傳承中逐渐形成了特有的手工艺文化，随着近期手工艺文化的复兴，对于手工艺未来发展方向的探讨愈演愈烈。当前的传统手工艺生产模式较整个社会形态来说，无疑是滞后的。因此产生了产品质量低下、同质化严重、审美趣味不高等诸多问题。一些艺人为了追求新意，往往将传统样式进行东拼西凑，所得到的产品是四不像，毫无美感可言。这其中既有创作者设计思维和创新能力问题，同时也被传统手工艺的本身性质所限制。

3D打印技术的出现，将技术壁垒降至最低，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些问题。传统手工艺的技艺传承方式是师徒制，技艺的习得要依靠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揣摩与学习，不夸张的说，直至人到中年才有可能上手独立创作出一件精品。这个过程是漫长且值得品味，是手工艺文化的一部分。然后作为转向当代艺术创作的另一部分，手工艺创作者，与艺术家相同，他们会在作品中更多的展示手工艺之艺术能量。这是一种积极的艺术思维展现，未必要建立在长期的基础技艺学习上。3D打印技术也从专注设计的角度，为这些创作者提供了便捷之路。

当介入当代艺术部分的手工艺与3D打印技术相结合后，在兼顾技术的同时，能将精力投入到设计当中，使得“人”的概念在手工艺生产中更加的突出，可以将人从繁重且重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更多地体现出复合材料、3D科技的优势，更好地展现作品的功能、材质、趣味等因素。另一方面，原有状态的传统手工艺也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手工带来的情怀，不必过分迎合“炫技”的风气，不让作品中的“工”成为判断作品价值的最高标准。特别是像花丝镶嵌、微雕等具有繁复工艺手段的技艺，往往以工为先，忽略了手工艺创作的本质是实用与美。3D打印技术与手工制作相比，更加的精巧、准确，单纯的追求工艺极致必然不会成为一种技术优势，因此必将引导手工艺回归本体，回到对材料、功能、装饰、审美的关注上来。

二、提升工艺优化成本

3D打印技术作为新兴的造物手段，与通常意义上的手工艺和机械工艺不尽相同，兼具手工艺的个性与机械工艺的便捷性。传统手工艺生产是以产业链的形式存在的，大多数手艺人只是一个巨大产业链中的一小环。特别是我国在20世纪下半叶的几十年中，将大多数手工艺门类产业化，形成流水线式的生产方式。流水线上的工人往往只了解自己从事的本职工作的这一步骤，却很难深入了解完整的工艺流程与制作技艺，更加强了手工艺对产业链的依附。

目前手工艺虽然回归作坊式的生产模式，但是往往需要各个不同工种之间的合作。这样在制作过程中难免出现些许不可控的瑕疵，因此并不能完美地展现设计者的想法。以北京的雕漆作坊为例，打胎、光漆、雕刻、磨活分属不同的师傅进行制作。雕漆所用的胎多为铜胎，需要打胎师傅根据图纸逐一制作，很难保证胎体质量的同一性。雕漆艺人无法控制胎体的品质，仅通过雕刻来弥补一些胎体上的不足。雕刻之后交给打磨的师傅，而打磨又可视为再一次的雕刻创作，对于雕漆作品最终的视觉影响是非常大的。一件完美的雕漆作品需要各个工序的通力合作，但每个师傅对作品形象的理解不同，在制作过程中又很难保证所有工序的完美度，所以精品很少。3D打印技术的日趋成熟，使得手工艺人脱离传统产业链的加工模式，成为完全独立的创作者。在这种独立的创作环境中，类似以往的因各工序之间合作不畅所产生的质量瑕疵就会大大减少，节约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专注于创作。另外，在传统手工艺生产中，产品制作的技术难度和生产成本往往是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一些复杂的造型需要开模制作，之后大批量的生产才能将成本控制在可承受范围之内。而3D打印将制作的门槛降得很低，成型成本并不会因为结构复杂而增加。增材制造的方法，在产品的造型和结构方面的优势显而易见，不会出现现有工艺技艺达不到设计要求的情况。endprint

目前手工艺生产中对于新产品的开发越来越重视，可是一些制作周期较长的工艺门类的开发环节却一直得不到解决。传统的设计方式一般是在平面的设计草图上进行的，形象相对抽象，且在材质、精度方面与实物差距很大，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如制作出的效果不尽如人意，只能在重新制作的过程中改动，而不能在设计初期被发现并加以解决，这无疑大大加长了新产品的设计周期。3D打印可以将新的设计样式以单个或者少量的方式制作出来，并会明确地反映出作品存在的问题，可随时调整、反复修改，直到满足设计需求。这样就使得设计者可以最大程度降低设计的反复，忽略生产成本和技术难度，专注于作品本身。在制作的过程中也不会出现设计图纸的不精确而导致作品最终样式出现瑕疵的情况，可以说3D打印技术是设计者的个体创作与机械化的精准制造的完美结合。

三、激发个性差别需求

现代人越来越强调个性化，个性一词在不同的人眼中会有不同的看法，是个人对人生观、价值观的不同选择。手工艺的生产由以往的集中化逐渐的转化，出现小型化、独立化的趋势。由于不再受到加工工艺的束缚，造物的创造力与想象力将会得到激发，从而从深层影响到手工艺领域的各个方面。近年来，3D打印技术的成熟使得制作灵活性不断增强、生产成本逐渐下降，在手工艺创作领域出现了大量个性化的设计。美国首饰设计师JoshuaDemonte以建筑造型为蓝本设计了系列概念性首饰，其灵感来源自对古建筑的热爱，通过3D将古建筑中的细节结合首饰造型进行创作。

手工艺带有较强的技巧性，制作工艺有着一定套路可寻，但介入艺术化的手工艺恰恰对手工艺提出了差异性审美的需求。因此当代手工艺乐于将受众进行差别化划分，以充分重视人与人之间的哪怕是极小细微的差别化审美需求。例如，手工艺陶瓷制品颇受国内消费者喜爱，根据用途的不同器形也大不相同。但是市面上销售的杯盘等器具，在设计制作的过程中却并没有考虑到个体差异。如喝茶的茶具往往是整套出售的，但是其中杯子的大小却很少有区别。不同的身高，不同的手型，不同的手握习惯，对茶杯造型的要求必然不同，这在传统手工艺生产中很难根据个体的不同需求进行制作。而3D打印技术可以按照不同受众的不同需求定制产品，以求与使用者的习惯完全匹配，实现真正的量身定做。同时，手工艺生产将会出现社会化趋势，一改以往消费者只能被动接受的固化模式，获得自己设计、生产产品的能力。这种新的模式会将消费者个性与差异化需求紧密联系起来，每个消费者都有可能成为手工艺生产的参与者。近期兴起的陶瓷3D打印就是很好的例证，不需经过专业的陶艺技艺学习，通过数字建模与3D打印技术，就可以将自己的创意变为陶瓷艺术品。3D陶瓷打印以氮化硅粉体作为打印材料，这种材料的优势在于不用经过烧造过程，通过层层堆叠等造型处理后，形成陶瓷制品。相对于欧美国家，3D打印技术在中国起步較晚，研究人员以科技手段对传统工艺流程不断改进，更倾向于采取另一种解决方案来展示我国的陶瓷艺术。使用适于3D打印的特种泥粉，用3D打印技术完成打印，之后送入快速干燥箱，为成型作品干燥后上釉，再进入速烧型窑炉进行烧制。从打印到拿到成品仅需耗时约三小时左右，与传统的拉胚烧造相比，大大节约了时间成本。并且，在造型上更加富于创造力，有了一个创意构思后，可以马上烧造出来，为介入当代艺术的陶瓷设计开辟了一个新的空间。

四、人机结合拓展审美

在古代，手工艺生产分两类，一部分是满足大众日常需求的日用品生产，另一部分是供文人雅士、皇亲国戚赏玩的艺术品。今天，满足日常需求的日用品制作已被机械化大生产取代，而手工技艺往往以个性化、奢侈品的面貌出现。机械化生产具有精确化、标准化、批量化等特点。机械产品由于生产技术的限制，更倾向于简洁、规范的造型。同时在生产的过程中，缺少“人”的参与，给人的感觉更加的理性和冷静。而手工艺则倾向于对个性、趣味性、偶然性的追求。手工艺作品蕴含着制作者自身对于美的不同理解，也许仅凭借与制作材料接触的一瞬间产生的灵感就能制作出一件传世佳作，也有可能因为技术难度和技术失误而导致珍惜材料的损坏，大大地增加了不确定性。3D打印技术，是设计者在电脑上进行设计，由打印机按照数字模型制作而成。既不用迁就机械化生产的技术限制，也不需要担心手工制作的技术难度。产品的造型将呈现反标准化的趋势，其中的审美属性将会成为最重要的一环。3D打印技术既能将设计者的个人审美趣味融入到产品之中，又能以标准化的方式迅速地将产品制作出来。这种带有艺术化的机械生产方式也必然会使消费者的审美观念发生变化。可以说，3D打印技术的出现，将手工艺制作与机械化生产结合到了一起，既能保证产品的精准制作，又能满足人们的个性化审美需求。

作为工业革命后出现的两种不同的审美趣味，手工艺的个性化、温润感与机械工艺的简洁化、秩序感是两种既对立又互补的造物理念。3D打印技术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是以机械制作的形式拓展了手工艺。与手工艺传统的概念相比，3D打印成型的产品经过精心设计和规划，虽然不同于机械工艺简洁、秩序化的审美取向，却以机械化的模式制作而出。这无疑是对机械化审美模式的反思，同时又是对机械技术的深度开发。3D打印技术的出现，为数字时代与手工艺完美结合提供了新的契机，也为传统手工艺在数字时代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手工艺要面对传承与发展的问题，首先要区分哪些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而被传承，哪些当作文化遗产来进行研究，而又有那些需要与当代社会产生关联。3D技术的出现，推动的不仅是手工艺进步，更重要是社会文化传承方式的进步。手工艺藉由技术的发展，在文化生态、表现形式、创作手法上增添了新的内容。科技文明带来的光辉，不仅止于科学技术领域，也惠及了人类文化艺术领域。未来我们或许还要面对4D、5D等更尖端的科技，如果能将这些看作是手工艺创作的方式，手工艺也会在当代社会回馈给文化以惊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