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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镇

2017-10-25刘源

少年文艺 2017年9期
关键词:梦梦美容师男孩儿

刘源

傍晚,我出门捉蟋蟀,追着蟋蟀走进一座“纸镇”。

这是座古城,高高的城门写着苍劲的古字——纸镇。走进去,石板路高低错落,连接许多青瓦白墙的院落。有一条平直的中央街道,两旁建筑古色古香,飞檐下挂纸扎的细长红灯笼,泛着柔和的光。

令人诧异的是,古建筑全是现代商铺的外壳,它们有着炫目的橱窗装潢,透出悸动的音乐,店员们满脸堆笑,对着衣着摩登的顾客迎来送往。

我好奇地边走边看,忽然一家店铺的促销员拦住我。“哎,男孩儿,对对,说的就是你。你很需要我店的服务啊!”他热情又忧伤地盯住我的脸,“你的鼻子多久没剪了?脸也太宽了!怎么会这样?”他倒抽一口冷气,摘下帽子扣在我头上。“可怜的孩子!真是可怜的孩子!”他塞给我一张打折券,“拿着!让美容师好好儿给你剪剪!”话音没落,我被他一把塞进了这家名为“魔术美容师”的店。

店中有很多顾客,年轻女士、老头儿、老太太,还有刚读幼儿园的小朋友。另有三位美容师。

轮到一位老太太,她慢悠悠走上前,对一位美容师说:“我的鼻子又耷拉下来了,这回,你得帮我剪尖点儿、翘点儿。还有,我的小腿太粗了,要剪细,请你千万帮我剪出漂亮的弧度,喏,就像那位女士!”

老太太的手指向一位年轻阿姨,她穿着亮晶晶的高跟鞋,小腿紧实而纤细,弧度优美。

被点名说好看,年轻阿姨轻泛自豪的笑意,她弯起长长的手指甲,自顾自欣赏。她知道自己沉浸在目光的敬礼中,并不急于抬起眸子。

“好咧!”美容师端详几下,拿起剪刀,对着老太太的鼻子咔嚓咔嚓,鼻子很快尖翘起来,剪刀又咔嚓咔嚓,小腿也细长起来。

老太太站起来,大家一股脑儿赞美:“大娘,您的鼻子像外国明星,又挺又翘!”“大娘,您的腿可以跳芭蕾,像小姑娘的腿一样又细又水灵儿!”

老太太的样子其实别扭极了:尖尖的、挺拔的、外国明星似的鼻子,细细的、小姑娘似的腿儿,生生长在一位老太太身上,能不别扭吗!再瞧老太太的皮肤、装扮,真不对劲儿,她好像……明明……是个纸人儿!我忙向四周看,翘着大拇指夸赞的老头儿、开心鼓掌的小朋友、捏着胡子陶醉的美容师……这里除去我的每个人,竟然全是,全是纸人儿!再看屋子,不也是纸做的吗?不知是谁的手笔,这里的每一样儿,效果都那么逼真!

轮到年轻的阿姨了。她走上前,美容师奇怪地问:“我上午不是刚给您做好这长睫毛、双眼皮儿的超大眼睛吗?这么快您又来,是有哪里不满意?”

“别提了!”年轻阿姨拍着手机说,“我一上网,你猜怎么着?现在人家超模都是单眼皮儿、细长眼睛,你看!你看!”年轻阿姨翻着手机图片,“还有,我上个月在你这儿贴的美人痣也不流行了,现在最in的,是雀斑妆!瞧,多美!是不是超可爱!这不,我赶紧来找你,我靳梦梦,什么时候在追求美的道路上落后过?”

“什么瘾?什么装?”老头儿顾客没听清。

“是最‘in。雀斑妆,就是,在鼻梁和颧骨处画几颗小雀斑,说不出的俏皮,是吧梦梦姐!我最欣赏梦梦姐的上进心,说您是咱们镇上最时髦的姑娘,我双手赞成!”美容师极力表达对靳梦梦的崇拜。

刚才那位剪了尖鼻子、细长腿儿的老太太嫌弃地看老头儿一眼,“不学无术!出门丢人!”老头儿看样子是她的老伴儿,此时别提多惭愧了,嘴里忙不迭念叨:“需要您教导,需要您教导。”

靳梦梦坐上另一位美容师的转椅,这位美容师不拿剪刀,只用手把靳梦梦的一双眼睛从脸上慢慢揭下来。我很吃惊,但转瞬想到,他们不是纸人儿嘛,剪剪、补补有什么大不了的!

等眼睛揭下,拿剪刀的美容师在靳梦梦脸上比量,然后巧手翻飞,另剪一对细长的单眼皮儿眼睛。还有一位美容師,他接过新眼睛,用颜料和画笔唰唰描画。不一会儿,眼睛画好,揭眼睛的美容师又小心把它们贴上靳梦梦的脸。看镜中靳梦梦的表情,她对新眼睛十分满意。

接下来揭美人痣。不知怎的,这颗痣贴得很牢,任美容师左揭右揭,就是不下来。最后,美容师深吸气紧咬牙一用力,嗤啦一声,靳梦梦的半张脸被扯了下来。

靳梦梦大叫,顾客们倒吸冷气,美容师吓得手足无措,围着靳梦梦拼命地赔礼道歉。

美容师许诺给靳梦梦做一张更漂亮的脸。拿剪刀的美容师剪出脸盘、耳朵、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拿画笔的美容师细心描画,撕坏靳梦梦脸皮的美容师小心翼翼把它们一样样粘好,最后贴在靳梦梦剩下的半张脸上。拿画笔的美容师给新脸皮补画雀斑妆。

靳梦梦仔细端详镜中的脸,半晌才说:“还不错,既往不咎!”

大家同时大大松了口气。

一位美容师发现了坐在角落的我,他走过来,瞪大眼睛看我露在帽子外的小半张脸,突然,他抓起帽子,“啊”地叫出了声。

其他人循声看来,也叫起来。

大家都说:“天呐,从没见过这么丑的男孩!”

从没见过这么丑的?我明明是中等相貌,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

旁边的美容师说:“孩子,你的鼻子多久没修剪了?简直太宽大了!”他瞧见我额头一块绿豆大的疤——那是我小时候在树林乱钻,被树枝扎了一下留下的。他又见鬼般叫起来:“好丑的疤!都什么年代了,居然有人还有疤!”

靳梦梦用无比洁白的脸对着我说:“这脸也太宽了!宽度上应该剪掉三分之一,哦不,应该是一半儿!”

“皮肤太黑了!”她摇头惋惜,“家长就不让他涂点水粉吗!是谁对自己的孩子这么不负责!”

这时,有人拿出手机,对着我拍照,我无法忍受下去,抓了帽子跳起来,匆匆奔出这家美容店。

老太太的声音在背后回响:“孩子,跟妈妈谈谈,美容花不了几个钱,不要带着这张脸在街上乱窜了!”

美容师喊:“别放弃自己啊!我可以给你打折!”

这座纸镇真是太怪异了!在夜色与帽子的掩护下,我急切地寻找起纸镇的出口。我在镇里兜兜转转,苦苦摸索,可就是无法找到出去的路。夜深了,在与困意的搏斗中我败下阵来,只好找一处僻静的街角,先睡上一觉。endprint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我把帽檐压得很低,走上街道,继续寻找镇子的出口。

一处报亭吸引了我。

“惊现丑陋男孩儿 多年无人打理”——报纸的头版标题衬着醒目的爆炸锯齿框,几乎要冲过来抓我的眼球。我的照片出现在标题下方,配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天知道在讲什么!更可怕的是,报亭老板还有一两个行人定睛向我看来,一个女孩手指向我,示意她的同伴,同伴旋即捂住了张得大大的嘴。报亭老板突然抄起手机,又要对我拍照。

我奔跑起来,一口气跑进了一家书店。

这家书店,架上书籍、杂志满当当,全是教人如何变美的。书店角落有桌椅,供人休憩。我正看着,叮咚!有人推店门进来,我慌忙抽下一本杂志,把脸一挡,在角落坐下,假装看杂志。

进来的几个人说笑着各选一本杂志,在我不远处坐下。

“杨莉莉总是这么慢!我们又得等她!”一位年轻阿姨说。

又一位阿姨说:“你们有没有听说靳梦梦的事?她昨天脸皮被撕破了,在上面又粘了一层。”

“这有什么稀奇!人家靳梦梦的脸少说也有十几层。李娇娇,你不是也有三层!不说人家比你有上进心,倒大惊小怪!”

“大家有没有看新闻?”一位阿姨清清嗓子,“咱们镇发现了极丑的男孩儿!肯定是没人管教,他的鼻子啊,看起来几年没剪了,脸像大饼一样宽,还有疤!天呐!简直是只怪物!”

几位阿姨啧出了声:“现在的家长,太不负责任了!”

“我看,老师也失职!我小学的班主任,那叫一个严格。有一次,美容师把我的脸剪偏了,只偏了一点儿,我和我妈都没看出来。班主任是谁啊,她可是火眼金睛,她一看见我就去办公室打电话,要我妈把我领回家,她要求我马上去美容店重修脸皮,修好才能回来上课!”

听了这话,我惊讶到极点,脸不知不觉从杂志后面露出来。

正对我的阿姨先是一愣,随即叫起来:“那个男孩儿!是那个男孩儿!大家快看!”

我赶紧起身要冲出门去,但几位阿姨身手敏捷,她们迅速起身将我围住。一位阿姨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警察同志吗?我们捉住了那个丑陋的男孩!对,就在漂亮路美丽书店,请您一定尽快赶到!”

我急坏了,拼命挣扎出包围圈,奔到门口,偏偏这么巧,迟到的杨莉莉正匆匆赶来,看到书店门口大呼小叫的一群人,瞬间明白了什么,挺身把我拦下了。

警察一来就询问我父母是谁,家庭住址是哪里。看警察一副要向父母兴师问罪的样子,我赶紧说我是孤儿。

警察摇头叹息,“那也得去学校啊!要接受教育!”警察一转手,把我送进了学校。

我在校长和老师们惋惜的目光中坐进教室。我的桌上放着课本,除了教人变美的书,还有裁剪课、贴补课、绘画课课本。同桌是个男孩儿,也戴着帽子,他把头压得低低的。一会儿,他迟疑着跟我打招呼:“新来的啊。我叫陈辰,你是谁?”

“王军。”我点点头。

一个女孩儿神气地站起来,开始检查大家的仪容。

“她叫吴莎莎,班长。”陈辰小声说,“老师最喜欢她了,全班同学也拿她当榜样。她学习最勤奋,不仅脸天天剪,衣服天天贴新的,连手指甲的花样儿都是半天一变。嗯,脚趾甲也是。”

“对了,你刚来,我给你介绍介绍。”陈辰接着说,“孙刚,裁剪课课代表。李娜娜,贴补课课代表。刘琪琪,绘画课课代表。裁剪、贴补、绘画这三门课学得好,将来就有希望做美容师。家长都说,美容师是咱们镇上收入最高、最有出息的职业。这三门课不光在学校学,有的人还去上补习班。不知道你看见没有,咱学校外面三五步就是补习班。”陈辰咽了口唾沫,“看见她了吗?康淼,她报的补习班最多。除了裁剪课、贴补课、绘画课,她妈妈还让她从学前班补起,什么剪直线、剪曲线、剪折线啊,什么粘贴的时候不能把胶水漏在外面啊,画画的时候怎么选出最合肤色的腮红啊,花了好多补习费,可她就是学不好。她妈妈每天凶她,说不努力长大没出息,当不上美容师,可她就是学不好!”

“陈辰!”一声喊打断了陈辰的话,吴莎莎走过来,一把掀起陈辰的帽子,“又没剪鼻子,扣10分!下巴也没剪,再扣10分!居然没打粉底,扣20分!”

陈辰的小组长回头瞪了陈辰一眼,又痛苦地扑回桌子上,“优秀小组评比又泡汤了!又泡汤了!”所有组员皱眉的皱眉,撇嘴的撇嘴,陈辰的头压得更低了。

半晌,陈辰对我说:“我最不爱折腾自己的脸,我爸妈也不爱,我们半个月才去一次美容店……我们……是大家眼中的怪物。”

下午,一位网络时尚明星到学校开讲座,他坐在高臺上,俯视台下千余师生。做完讲座,他说:“来之前,我请同学们每人交一张全家福,测评你们对美的感悟力。今天,我挑出了优秀作品和令人不满的作品。你们看!”

“第一张是五年级一班吴莎莎同学与父母的合影。我认为,这张精彩极了!吴莎莎和她的父母都把自己剪得又细又长!长长的脸,长长的脖子,长长的胳膊和腿。他们的腰很细,我们要的正是这种一捏就断的效果!他们的眼睛都很细长,他们把眼睛做到原来的三倍长!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知道用加高头发的方法来把身长拉到极致。同学们看,吴莎莎在头顶放了一只瘦茶壶,她的爸爸在头顶顶一根玉米,最妙的是她的妈妈,她高高地顶了一块搓衣板!”时尚明星顿了顿,又兴奋地说:“我认为,吴莎莎是贵校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希望,校方能将这样的人才重点培养!美的事业,后继有人啊!”

掌声雷鸣般涌动,我向左右看,一双双眸子闪着振奋的光。

“另外说一位。”时尚明星清清嗓子,“这位同学的名字我就不提了,但看到还有这么后进的同学,我感到非常痛心!”

时尚明星声音凝重、神情悲愤,他说:“你们看,这一家三口居然还是圆脸、中等身材,眉毛和鼻子全粗粗的!最让人看不下去的是,这位同学笑起来露虎牙,难道他和父母都不知道虎牙是十年前流行的吗?!”endprint

陈辰的头深深埋了下去,虽然没点名,但谁都知道照片上的人是他呀!

终于熬到放学,我一把拉起陈辰:“陈辰,你在纸镇生活了这么多年,一定知道它的出口!”

陈辰问:“你要干吗?”

“我们一定要走出纸镇!”我说。

“走不出去的!”陈辰叹了口气。

“一定可以!一定有一种方法可以!你一定要带我去!”我叫喊着,心里的急切快把心脏冲破了。

陈辰带我走过一条条小巷,穿行在迷宫般的纸镇里。

终于,纸镇高高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此刻,纸镇外面的世界就透过城门,对立在我的面前。

我和陈辰向着门外的世界飞奔,我已经完全等不及,无法再忍受门内这诡异的世界。踏出城门的一刹那,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瞬间变大,再回头去看,陈辰并没从纸镇逃出来,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放出了我,拦住了陈辰。

陈辰在无形的墙里面蹦跳着,向我挥着手,他是一个那么小的纸人儿,而关住他的“纸镇”是一座并不大的、纸做的城镇模型。

这座“纸镇”模型被放在一处青砖铺地的院落中,上面被人细心地搭了雨棚。是誰把做好的模型放在这儿晾干?

院落的尽头,是一处屋舍,透出暖暖的光。我走过去,挨近窗口的书桌上趴着一位熟睡的男子,书桌上散落着许多照片:有男子与“纸镇”的合影,有“纸镇”各处的微距特写。我在照片中看到陈辰的脸,与现在差别不太大,圆圆的脸,生动地笑着。照片记载了更多人的生活。老太太瘪起没牙的嘴,递给老头儿一块苹果,老头儿伸手接,脸上的皱纹满溢着笑。妈妈慈爱地看孩子抹一把鼻涕泡儿,忍不住伸手捏捏孩子红果儿般可爱的脸蛋儿。清秀的姑娘正往门口贴对联:勤劳门第春光好,和善人家幸福多。课堂上,小学生大声朗读黑板上的诗: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照片中的老头儿、老太太、年轻男女、学生、小孩儿,一张张脸全那么生动自然、惟妙惟肖。最初的“纸镇”跟现在的“纸镇”,完全是两副模样。

我将男子从熟睡中唤醒,引他到院子,带着疑惑,把地上的纸模型指给他看。

男子完全看不懂模型中的众多“怪物”,他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他忽地想起模型下周要交工,急得发狂。他把模型扔到院外,拼命揉着鸡窝似的乱发,丢下我冲进屋子,重新开工去了。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我重去看“纸镇”,它已被雨浇成一堆乱七八糟的纸糊,精致的建筑、奇异的人脸全和在一起不能分辨,他们就这样无声息地消失了。而我在前一晚捡出了陈辰和他的父母,他们在我的书桌上,三张生动的脸是对这场奇遇的永久的纪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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