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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作家蹲守电子厂 走进工厂男孩的那两年

2017-10-23玲儿铛铛

职工法律天地·上半月 2017年7期
关键词:樟木宿舍工厂

玲儿铛铛

2017年3月,由作家丁燕所写的《工厂男孩》荣获《亚洲周刊》2016年十大好书。在《工厂男孩》之前,丁燕曾完成过《工厂女孩》,以成千上万个工厂女孩为背景,记录她们为明天而奋斗的一个个真实故事。和工厂女孩一样,工厂男孩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以自己的力量,拼命地往前跑,为了爱情、亲情奋斗,有的实现了价值,有的被打回原位,和女孩相比,他们有着更多的激情、无奈和负担,随着网络的发达,给了他们更多的可能性。2014年,丁燕再次回到东莞市樟木头镇,在工厂里住了两年,近距离地观察这些工厂男孩,他们的喜怒哀乐,对他们来说爱情有很多选择,可只要选定了,便会携手一生;困难也有许多,但90后的他们也是男人,再苦再累也要挺起胸膛往下走;未来同样有很多选择,只要有梦想,就能迸发出不一样的火花。

驻扎樟木头再写“打工男孩”

丁燕,20世纪70年代出生于新疆哈密,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当过记者,后专职于写作。新疆是个盛产葡萄的地方,在丁燕的记忆中,她是伴着葡萄果香长大的,对当地人来说,葡萄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水果,更是甜蜜、富裕生活的象征。爱写诗歌的她写了大量葡萄题材的诗歌,被人们亲切地誉为“葡萄诗人”,其诗歌曾多次入选《中国最佳诗歌年选》。2009年7月,丁燕的文学创作陷入了瓶颈,此后整整一年她无法写出一个字,她决定去南方,在那里重新寻找创作的灵感。2010年,她从乌鲁木齐搬到了广东东莞。

住下来后,丁燕没事就喜欢出去转转。在东莞,到处都是穿着工厂制服的女工,她们大多数都是从外地而来,来这里淘金、生活、追逐梦想,她们正处青春,却在忙碌的生活中,错失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她们有自己的梦想,也有自己的迷惘。丁燕决定静下心来,记录她们的生活。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工厂女孩》最终完成,并荣获了第九届文津图书奖。

《工厂女孩》完成后,丁燕的脚步并未停止。早在创作《工厂女孩》时,丁燕便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群体:工厂男孩。和女孩相比,他们承担的社会压力、经济负担也许更多更重。在跟一位打工男孩聊天时,对方说:“在这里,只需要会干活的人,你所想的要说的都得藏在心里,因为没人会听,大家的脚步都太快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丁燕听后心里很沉重,这些“工厂男孩”以90后居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曾经是乡村的留守儿童,他们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初中毕业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老家,进入成人的生活,涉世未深的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城市带给他们的冲击,便要用稚嫩的肩膀去扛起未来,甚至扛起全家人的期望。看着一张张沾满灰尘的脸,看着一个个银行门口排着队,把辛苦钱打回老家的男孩们,丁燕决定走进他们,听他们说说心里话。

2014年正月初七,丁燕拎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樟木头镇,映入眼前的是大大小小的工厂和随处可见的大货柜。正值春节,红色的对联给这片灰色的土地添了一丝喜庆的气息。

初八,很多工厂正式开工。早晨八点半,工厂的篮球场上响起阵阵鞭炮声,穿着湖蓝色滚边马甲的工人们整齐划一地在操场上等待着领导讲话,这一年中的第一次会议,在十分钟后便匆匆结束。那些青涩的孩子们脸上带着兴奋、麻木、期待、惆怅等种种表情,返回到工厂里,化身为工厂机器中不可或缺的一颗螺丝钉,运转着自己,奉献着自己。丁燕知道要想深入了解他们的故事,必须最近距离地走进他们,可自己一个女人,要想出入男生寝室并不方便。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丁燕认识了某电子厂宿舍管理员阿坚。阿坚是名80后,2003年从中原职业高等学校毕业之后来到东莞,先是当普工,每天站10个小时,后来成为了工厂的宿舍管理员,相比之前的工作要清闲很多。

“奇怪得很,从2013年开始,男工变得比女工多了。”阿坚得知丁燕来访的目的,将她安排在电子厂的女工宿舍B224。丁燕在阿坚的办公室小黑板上看到2014年电子厂的男女比例——全厂总共3200人,住宿舍的2500名员工中,1600人是男工,900人是女工。城市需要工厂来提振GDP,而工厂运转需要工人来当帮手,但现在的电子厂和珠江三角洲其他工厂一样,正遭遇“招工难”的问题,这样一来,工厂只能降低用人要求,而工人的要求却提高了。

说起90后的那些男孩子,阿坚觉得管理他们太难了:“他们不服管,得吓唬他们。他们来打工,很多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玩,為了见世面,为了认识女孩子。他们不指望这份工资,如果不高兴,随时会走。当然也有真正为了以后来打拼的,总之什么人都有。”白天,工人们需要上班,丁燕的采访只能安排在晚上,晚上9点半后,男工都忙完回宿舍了,才有空闲时间跟丁燕聊聊。或许是心里积攒了太多的话,对于丁燕的到来,很多人都不排斥,什么话都愿意说。

他才19岁可已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

在厂里观察了一个多星期,首先引起丁燕注意的便是男工们的发型。他们大多顶着各类时尚发型,长的短的,有的染成黄色,有的染成红色,看上去狂野不羁。一位年轻的男工说:“在厂子里,大家都要穿一样的制服,除了发型之外,什么都得一样。”在他们看来,发型是他们唯一能和别人不同的一点东西,也是他们表达自己个性的手段。

2014年7月,丁燕在电子厂附近的一个刀削面摊上遇到了两个19岁的男孩高天山、高天水。他们是堂兄弟,高天山比高天水大几个月,个头大约在一米七左右,喜欢穿运动衫、牛仔裤,是从四川渠县土溪镇到东莞樟木头来找工作的。几个月前,他们就来过一次樟木头,可工厂招工有规定,需要“押一付一”,也就意味着,他们上班两个月后才能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当时两人身上只有600元,这些钱不足以应付他们两个月的生活。经过商量,兄弟俩暂时离开了樟木头,在东莞市塘厦镇太阳城找了份零时工,一个小时10元。一个月后,兄弟俩各拿到2000多元,然后重返了樟木头,在电子厂旁边的小宾馆租了临时房,等待着随时进厂的机会。

堂兄弟俩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工作,因为临时房一天20元,一碗面5元,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钱,他们那好不容易攒起的4000元钱很快就会花完。看着两个男孩窘迫的样子,丁燕出于好心,便给劳务公司的阿彪打了个电话,阿彪很高兴,让两个男孩来找他。三人高兴之际,丁燕突然想起电子厂门口的招工启事上,明确写着作业工(普工)要初中毕业。“有毕业证,不过放在老家了。”高天山僵硬地解释,丁燕预感:这个孩子撒谎了。最终,虽然没带毕业证,但两个人还是如愿进了厂。因为丁燕的帮助,兄弟俩对她很感激,也愿意跟她聊自己的事。endprint

高天山的父母在福建打工,因为不知道他父母具体在什么地方,高天山很少给父母打电话。他还有三个姐姐,家里最受父母宠爱的就是他,可是他却没有骄纵的条件。父母为了能让他娶上媳妇,用所有的钱在土溪镇买了套商品房,而那些钱只够首付,余款都是问亲戚借的,全部还完还要五六年。所以他只能选择外出打工,希望能多赚一点帮助父母。

“为什么不好好上学呢?”丁燕问。19岁的高天山不知所措,转而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沧桑:“希望下一代会好一点,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再上学了。”

他才19岁,就已开始寄希望于“下一代”,并断言自己“没有机会了”。丁燕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三个姐姐相继出嫁,高天山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像他这样的留守儿童,大多不喜欢上学,孩子天性好动,喜欢偷懒,长时间疏于管理,成绩差是必然的。恶性循环就这样开始:父母为了让孩子过得好,不得不外出打工,而长时间的离家,让孩子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无法顺利完成学业,孩子辍学后,沦为新一代的打工者,然后再把希望寄托于他们的孩子。

不同于堂哥高天山,高天水从小便一直跟着父母到上海、汕头、中山四处闯荡,虽然没成为留守儿童,但每到一个城市,他只能进入民营学校,虽然一学期学费才1000多元,但频繁的迁徙,让他的学习热情越来越低。高天水家也在土溪镇买了商品房,也欠了十几万元外债,为了还债,他对父母说不想再上学,甚至还给父母算了笔账:培养一个大学生要花费至少十万元,毕业后还不见得能找到好工作,而外出打工几年,不说多,最起码可以挣好几万,一正一反,损失就是十几万元。最终父母同意了。

可是还没等丁燕跟他们深聊,兄弟俩便联系不上了,电话也打不通。没法进去工厂里面,丁燕只能在工厂门口等,每次在电子厂门口,看到那种瘦长身材的男孩,丁燕总会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多盯几眼,期望是她认识的堂兄弟。后来,丁燕才明白,为什么会和他们失联,原来工人上班时间不能带手机,晚上九点多才下班,吃饭冲凉后,要立刻睡觉,才能保证第二天7点40分赶到车间。周六,下班后,男工们在网吧熬通宵,周日大睡一天算休息。也許是因为这个原因,兄弟俩便把手机关了。

从那以后,丁燕才发现这些90后男工们的主要联络方式是QQ。他们不打电话,不发短信,不玩微博,不玩微信,只用QQ。对于这些随时去另一个城市工作的男工们,电话号码因打工地点不同而随时更换,但QQ则不变。通过QQ留言、发信息、传图片,在空间里写“说说”,是他们和外界交流的主要方式。在之后的采访中,丁燕靠着QQ,打开了打工男孩们封闭的内心。

后来,丁燕从阿彪那获悉:高天山只在工厂干了三天,高天水也只坚持了一个月,他俩都没能过“站立式”这关,因为需要长时间站着,两人都受不了。可高天水却再也不能回到这里,因为电子厂规定:未干满一个月离厂者,不能被再次雇佣。

不管在哪梦想都该是五颜六色的

在厂里,唯一能让这些男孩感到开心的便是找一个相爱的女友。在工厂A326宿舍,邵新磊的床上放着两个小音箱,他喜欢听伍佰的《挪威的森林》、罗大佑的《黄昏》。朱文喜欢DJ音乐,而卢开元钟情慢节奏,他喜欢的歌手叫庄心妍。

宿舍里其他人都有了女友,卢开元却没有,他说追女孩要有资本,家里需要用钱买房子。朱文是A326宿舍的老江湖,他为了追女朋友,一个月花了7000元,带女孩去唱歌、爬山、算命,又买衣服、买花、买玩具。而他的两万元积蓄,都是辛苦挣来的,很快就用完了。他感慨在电子厂的工作就一个字:累。除了中午休息一个小时可以坐一坐,只要在车间,都要站着。朱文准备和女友一起回老家,找份工作踏实过日子。

在A211宿舍,丁燕发现那里住的六个男孩都是从驻马店来的,赖高强承认自己曾经有过两个女朋友,但都已经分手了。那两个女孩都是和他在同一条流水线上的。他说:“在流水线上人和人的距离其实非常近,即使车间不能随意讲话,但是一天十几个小时旁边都站着相同的人,很容易日久生情。”“追她们其实很容易的。”赖高强笑着说:“我能帮她们先干点活,没事时多给她使眼色告诉她:老板来了,这是第一步。之后,给她送巧克力,这是第二步。她让我用她的水杯喝水就说明我们可以谈恋爱了。”

虽然爱情很容易得到,但是这些男孩并不像外界说的那样轻浮。很多人有了女友后,更加卖力地工作,希望早日给心爱的人一个家。正如赖高强说的那样,他们选择很多,但一旦认定了,就会一直走下去。对待爱情的态度,他们和所有年轻男孩一样,认真执着。

追女工虽然给男工们生活上带来了惊喜和改变,可丁燕发现:相比对女工的爱情,男工之间的兄弟情义更重。大部分男工都是结伴出行打工,有的是老乡,有的是亲戚,总有一个带头组织去哪里工作的人。在一天繁忙工作后,回到宿舍,那种寂寞感只能靠着一同打工的人相互倾诉,缓解心中种种压力。谈女朋友可以三个月,可以半年,可是但凡一同来打工的男工们,其中一人要离开,其他人也都纷纷响应,一起辞职,一起再去另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工厂打工。

从工厂离开后,他们也有着更多的选择,网络和科技的发达,让他们的未来多了很多可能性。22岁的张涛,老家在四川成都。高考时,他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原本成绩出色的他,恰好遇到了一场变故,才没能考上理想的学校。他没继续读书,除了跟家庭条件有关,也跟自己的想法有关,他希望能出来磨练几年,再想清楚自己以后该做什么。经人介绍,他来到了樟木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可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是,每天下了班,张涛都会看上一个小时的书,他学外语,学技能,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以后的路能多几个选择。一年前,他遇到了心爱的女友,从一开始牵手,他便希望是此后的一辈子。两人商议着攒一些钱,回家开店,他们唯一的浪漫就是骑自行车去郊外散步。日子虽苦,但因为心中有梦想,他们活得有声有色。

2015年7月,张涛开始经营起自己的网店,出售家乡的土特产。虽然很忙,但每个月都多了一笔额外的收入。张涛告诉丁燕:“樟木头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每个人的素质都不一样,有爱玩的,有过来体验生活的,但是很多人外出打工,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生活得更好。现在的90后,和上一辈的想法有很多不同,他们时刻和网络接轨,外界的生活给了他们更多的刺激和选择,不过能守得住心的人,才能走得更久。”

2014年1月至2015年12月,丁燕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把《工厂男孩》完成。2016年5月,《工厂男孩》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并于2017年3月荣获《亚洲周刊》2016年十大好书,在京东、亚马逊、当当上一直是畅销书。丁燕说,“工厂男孩”是一个特殊的群体,随着社会的发展,企业越来越需要基层的普工,他们就像是影子,隐藏在各个角落,只有走进他们,才能明白他们真正在想什么,而每一代的“工厂男孩”都有着他们自己的故事。(文中除丁燕外其他人名均为化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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