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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ICU门口

2017-09-25陈振学

新民周刊 2017年37期
关键词:女医生自费病房

陈振学

有的地方,你呆上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什么感觉;可有的地方,你只需呆上几分钟、几十分钟,就会难忘。比如在医院的ICU门口。

因为岳父住重症病房,我们在门口等着医生每天的病情通报。

上午9点,女医生准时出现。

第一个被叫到的是一位农民工模样的汉子,一身衣服皱巴巴,一头乱发蓬着,黑瘦的脸上写着茫然、无奈。听着医生的病情介绍,汉子只是不断点头,不断絮叨。山沟沟里的老家他还有个老娘,一个人打理着几亩山地。今夏暴雨,老娘在半路上摔了一跤,至今还一瘸一拐的。老婆随他进城,原来也想靠打点零工帮衬帮衬,但到南京后她就生病,还是这个不好的病。大兒子上大一,一年学费、生活费就是一万多;小儿子在民工子弟学校上初中,还有校服费、杂学费、补习班费用等等,三天两头要从家拿钱。可家里就打工这点进账。医生,求求了,你们用药,能不能用点便宜的?农保现在有点报销,比例虽不高,但也算救急,不是农保范围的药不要用,自费的药不要用,太贵的药不要用。是我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她睡那里,心里就这么想的。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在ICU门口说明病情的女医生默默听着,轻轻地点头,口罩上方的眼睛有点红红的。

下一个病人的家属人多势众在门口围了一大圈,女医生确认了直系亲属后,开始说明患者病情。老人心肺衰竭,基本靠呼吸机呼吸。当然,也不排除治疗后恢复自主呼吸功能,但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家属胖男说,反正你给我们用最好的药,我们尽最大的努力治他。家属女说,至于费用,医生你不用担心,要交钱了,你们就打电话,打哪个电话都行,就是用钱把他再养个三年两载,我们也养得起。家属瘦男说,你们不要瞎叽咕,都听医生的。医生说怎么治就怎么治。反正老爷子84岁人了,古人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家去。我若活到这个年纪到了重症病房,我就叫医生给我拔管,不带犹豫的。

女医生很职业地听着他们说话。他们也都能说、抢着说。这个大家庭似乎不差钱。从他们口中,我还听到了“业务”“大单”之类的话,都是生意场上的事。用他们的话说,一天进出,好几十万呢。他们似乎不缺钱。当然,老人一定也不缺钱。但此刻睡在IUC病房里的老人,钱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后面来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知识分子模样的人,瘦高,戴金丝眼镜,嘴角弯弯似乎天生在笑。女医生说了老人的病情,又嘱,你们得赶紧去缴费了吧?眼镜弯弯的嘴角里吐字很淡定,说:不用交的,我上次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老人有证!眼镜将那“证”字咬得很重。言下之意,老人的医疗费直报直销,缴费的事不存在。女医生“哦、哦”着点头说,我再去电脑上查一下,请稍等。女医生进去一会又出来,说,看到证了,是免费的。又提示,可能有的进口药有点自费?眼镜显然胸有成竹,说,我知道我知道,自费比例很少,你们放心用。最后,眼镜又很大度地说,当然,如果实在抢救不过来,再过几天他还不能自主呼吸的话,我们再考虑考虑,怎么说也为国家节省一点医疗资源。

我没看到女医生是否点头,我看到眼镜和他的风衣潇洒地一转身,按住了电梯的下行门铃。

我站一边,被眼镜说的“医疗资源”四个字“震”了一下。国家的医疗资源,真的太宝贵了。平均一下,我们每人每年能摊上多少钱呢?我知道国家正在努力,地方城乡政府,也都在想方设法,为挖掘更多的医疗资源殚思竭虑。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改革,依然任重道远。我只能希望,让那些城乡底层的平民、弱者进出医院时,能有一张略为平缓的面容;即使家人、亲人住进了ICU病房,也能坦然面对,以宽缓的心态,期盼着奇迹的降临。

至于那个女医生,那一刻,我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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