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那个春天的上午

2017-09-21尹坚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9期
关键词:哀牢山徐家大树

尹坚

那个春天的上午,全国作家赴云南思茅采风团要到离景东县城五十公里外的哀牢山自然保护区采风。

哀牢山是滇中高原与滇西纵横谷的分界线,终年温凉潮湿。森林中种子植物和苔藓蕨类繁多,林中生长着四百七十多种高等植物,栖息着近四百种鸟兽。这一切为其抹上了一层古老而神秘的色彩。不幸的是,我因头晚受凉闹起了腹泻,走路都头重脚轻的,坐在车里,人恍若隔世,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只是觉得山越来越高,路两旁山上的树也越来越茂密。不时有开满黄、红、粉、白的大树杜鹃花从我们的眼前掠过,让人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只记得过了一个两座山峦接合部形成的山口后,我们的车便缓缓驶进了浓阴密布的徐家坝原始森林中。坐船渡过一个明丽的湖泊后,我们向徐家坝原始森林深处进发。林中光线昏暗,使人有一种阴森森、凉飕飕的感觉。所有的树下都有一层厚厚的绿绒绒的地衣,林中的毛毛小路上铺满了几世几代累积起来的枯枝败叶,每走一步,没有脚踏实地的放心,有的只是如一种踩在“席梦思”上的快意。我因不舒服,脚下也轻飘飘的,好像林中那飘飘荡荡的雾一样,整个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要飞起来一般。但我仍慢慢地在林间行进着,欣赏着、赞叹着大自然的杰作。抬头一望,二三十米高的参天古树的林冠间偶尔漏下几束阳光,把林中的雾气抹上一层牛乳似的光。各种各样高大挺拔的树伸开粗大的手臂,不论树干粗细,一律附着一层绿色的苔藓,还有一条条攀援在大树枝干上的绿色藤条,宛如一条条腾飞的巨龙披挂的鳞甲。小鸟似乎知道我们愉悦的心情,在树枝上欢乐地唱着歌。虽然极度虚弱,但我仍一边贪婪地吸着空气中的新鲜气味和花的清香,一边警惕地四处搜寻目力所及的地方,希望能够发现几只可爱的小动物。因为当地的向导说过,这一带经常有野猪、狗熊、马鹿、短尾猴、黑长臂猿等动物出没,如果运气好,没准会遇到大象。我已经想象到小猴子在树林间攀腾跳跃的情景了。然而一无所获,也许那些小动物吓跑了吧!

无意中,我发现了一群山里的孩子,离我们有五六十米远,大概有四五十人。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都好奇地盯着我们,所有人的耳朵似乎都是竖直了的,似乎是想听清我们在谈论什么。我想,他们一定是来春游的学生。因为他们当中,有两个穿着草绿色中山装的成年人,我猜一定是他们的老师。每个孩子的穿着都不得体,或过大,或过小,每个人的衣裤都很破旧。每个人都背着褪了色的、有的还打着补丁的、颜色浑暗的布书包。有六七个孩子还赤着脚,其他人有的穿着解放鞋,有的穿着球鞋,但没有一个人穿袜子。

我们走一段,他们总是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似乎有意,又似乎漫不经心。当我直视他们时,他们的目光似乎被我烫伤,马上缩回去,目光和手脚似乎都没有放处。我心里拒绝他们的存在,真希望他们离我们远远的才好。因为人一多,小动物就更不可能出现了。然而他们总是时隐时现地跟着我们,仿佛幽灵一般。

注意他们久了,我也累了,便不再理会他们。一会和同伴们一起伸开双臂围围这一棵四五人才能合围的大树,一会又为那棵被雷劈倒的大树感叹惋惜。

到了徐家坝的中心地带——中国科学院昆明分院生态研究所哀牢山森林生态定位站后,我便和几位年老体弱的同伴在这半山腰的山间小院里休息,其他人都到这个海拔2500多米的自然保护区的最高点去了。

这时,我发现那群孩子又来了,他们躲在矮矮的围墙外窥视我们,不敢言笑,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他们也许走得累了,要休息一会吧。我不再理会他们,吃过县里专程送来的鸡蛋、面包、饮料后,我便闭目养起神来。因过分虚弱,慢慢地人已迷迷糊糊起来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个女伴大叫:“你们快来呀!”我一惊,心里窃喜,一定是她发现了小猴子了吧。猛睁开眼,发现她站在孩子们中间,向我们喊道:“你们快来看看这些孩子。”我心想: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猴子。随着催促声,我只好慢腾腾地走出院门来到这群孩子中间,只见女伴叫我们看孩子们书包里装的东西——细碎白黄的玉米饭,因为生冷了更让人觉得碎石一般,这就是他们用以充饥的午餐,几乎每个孩子都如此,稍好一点的,只是多了一两块如水果糖一般大小的红糖块。此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真为自己对他们不屑一顾和有想甩掉他们的想法而羞愧和内疚。我走到一个长着圆脸大眼睛的小女孩身边,摸了摸她蓬松的头发,以示自己的歉意。小女孩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半晌,憋红了脸,抬起头问我:“姐姐,你是作家吗?”我一听,愣了片刻,轻轻点点头,回答说:“是。”可回答完我心里又后悔了:我是作家吗?虽是省作协会员,也在各级刊物上发表过不少作品,可我算作家吗?我没有警世之作,也没有流芳百世的作品,雖然我刚二十出头,是这次采风团中最年轻的一个,但我不算作家。想到这,我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是小女孩没看到,她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马上就跑到她的同伴中间悄悄地说着什么,样子很兴奋。

也许是被孩子们如此简单的午餐所震惊,在场的所有作家都不约而同地把本来就不可能吃完的面包、鸡蛋和饮料塞到他们的书包里。孩子们的眼中多了些惊异和受宠若惊。他们的感谢默默无语。当上山的同伴回来后我们也要下山了,孩子们仍是默默地跟着我们。当我们要坐船离开这座大山时,他们也只是默默地站在湖边望着我们,没有一个人说一声“再见”,甚至连手也没有一个人挥一挥。

就这样悄然无声地离别了,他们似乎与我们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联系。

船到湖心,雾把我们与他们隔开了,这里,县政府的一位领导无意中说到,一个星期前,这些孩子和他们的老师听说作家要来哀牢山,全校师生群情鼎沸,于是今天全校停课,天不亮就赶路,翻了两座山专门来看看作家长什么样子。

平静的话语,却震撼了我们的心灵。

我突然明白了,小女孩为什么要特意问我是不是作家?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她的脸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兴奋的表情。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赵晨枫endprint

猜你喜欢

哀牢山徐家大树
徐家珏作品
游到山顶的鱼(外一首)
STABILITY ANALYSIS OF CAUSAL INTEGRAL EVOLUTION IMPULSIVE SYSTEMS ON TIME SCALES∗
大树的日常
南京市栖霞区徐家村M4 出土器物
徐家柱 用爱唤醒沉睡12年的妻子
大树
大树的梦
哀牢山南段长安金矿深部找矿新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