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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的妻子

2017-09-21舒正焱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9期
关键词:宿舍楼深圳妻子

舒正焱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李店中学任教。过了三年,妻子也从乡下迁到了李店街上,开了一个小卖部。一家人能够团聚,日子也开始慢慢好转。

1996年7月,我们潘塘镇三所中学合并为二所:潘塘一中、潘塘二中。潘塘一中为重点中学,从全镇选拔老师。由于在96年中考中,我在李店中学带的三(2)班成绩全镇名列第一,自然成为首批进入潘塘一中的老师,人很光荣,也很幸福。一年后,潘塘一中中考的成绩骄人,创造了潘塘镇历史。上级决定为一中的教师建两栋教师宿舍楼,改善教师四个人合住一个房间的住宿条件。教师宿舍楼一共二十八家,结构为二室一厅,教师本人要出资一万五千元。当时家里只有一千三百元,剩下的钱只能靠借。离交钱的日子越来越近,剩下最后一天时,还有三千元没有凑齐。幸好,二妹夫向当地一个老板借了这笔钱,一家人总算搬进了这栋教师宿舍楼。

宿舍楼是住进去了,可是,一万多的债务,对于当时我们家庭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且孩子的培养,生活的开销,靠教师每月微薄的工作,实在难以维持。没有办法,妻子决定南下深圳去打工,尽管我极力劝阻,也无可奈何。

清晰地记得,南下深圳打工的火车票是1998年6月14日的早晨6:15,地点是麻城市火车站。车票是便宜的普快,没有座位,只要74元,沿路可以停站,坐车时间是漫长的,要用23个多小时。由于我们村庄离麻城市火车站路途远,夜又黑,要赶时间,我决定叫上一辆车,送妻子去车站。出发的那一天晚上,孩子睡得正香,我们静静起床了。妻子穿好衣服,洗漱完口,洗完脸,细致地梳理了自己的头发,然后虔诚地走到堂屋的香炉台,走向“天地国亲师位”的地方,点起蜡烛,点燃烟香,在出发离家前,祈求天地、老祖宗保佑她这一路平安顺利。此时此刻,我像一尊木偶,呆呆地站在一旁,泪水不停地往下淌。拜完祖宗,要出发了,妻子静静地推开房门,走到两个不满十岁的儿女床边,弯下自己的腰,在孩子的额头上深深地吸吻,深深地吻着……

到2001年7月21日,一共是三年零三十八天,妻子在深圳打了三年多的工。我们之间的联系,就靠家里的一部固定电话。母亲在乡下,与父亲一起守着七八亩责任田,只有农闲时才到学校来照料两个孩子。妻子外出打工时,只有三十五岁,第一次出远门,对家里十分留恋,尤其对两个孩子放心不下,我们相约每个星期六夜里10:30给家里打电话,听听孩子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反复告诫我要把两个孩子照顾好。当我询问她在那里的情况,工作的环境怎么样时,她说一切都好,不要担心。1998年的春节临近了,外出打工的务工人员都陆陆续续返乡与家人团聚,我和两个孩子是多么盼望她早点回来。然而,为了节省往返的火车票,为了避开春运的磨难,妻子选择了春节不回家。腊月二十八的上午,我们接到的是妻子从南方寄回来的带着体温的八千元钱。大年三十的夜晚,我和两个孩子一起,摆好香炉,点上红烛,点燃烟香,守着除夕,祈盼苍天,保佑我的爱妻,孩子的妈妈在深圳幸福、快乐、平安!夜晚十点半钟,家里的电话响起了,我赶忙奔过去,拿起电话筒,是妻子在大街上用公用电话打来的。我们彼此说了很多关心的话,温暖的话,祝福的话。到最后,她要求我在这个除夕之夜為她唱一首歌,作为新年的礼物,而且就唱我曾经在1997年5月参加新洲县团委举行的“迎香港回归祖国”歌咏比赛时获奖的那首歌《想家的时候》。当年,参加比赛时,为了鼓励我,爱妻陪着我一起去参赛。此时此刻,听到她的愿望,我的眼泪禁不止地流了出来,我用颤抖的声音,融入我全部的思念唱了起来:“想家的时候,不怕离家千里远,就怕让家捆住了脚和手,想家的时候,更想为家做点事,哪怕离家这么遥远,这么久……”唱到后面,我实在唱不下去了,声音哽咽,眼泪纵横,而电话的那一头,妻子早已泣不成声。我们俩就这样,手拿电话筒,远隔千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很久,很久……

而在我的周围,是从远处不断地传来爆竹的祝福声。

2001年6月,学校的领导了解到我们家的实际困难,决定让妻子回来,为学校管理学生自行车棚,正式成为教职工的一员。就这样,7月21日,妻子从深圳回来,结束了南下打工的生活。

后来,我与妻子交流中,才知道妻子在深圳打工的艰辛:妻子到深圳后,被分工做彩绘,手里拿着枪杆,向玻璃杯、陶瓷碗、精致花瓶上喷油漆。这项技术,活很累,又很脏,尤其是影响人的健康,操作时需要戴上口罩,而且每天的工作量是十五个小时,中午吃饭只能在工棚里躺半个小时,晚上上班到十一点钟,第二天七点半要准时上班,脏衣服只能在夜晚十二点快洗,冲凉的时间只能用五六分钟,人整天就像一台机器,不停地机械地运转。有一次,实在太劳累了,妻子倒在了她工作的地面上,是工友把她抬到集体宿舍去的。躺了两天,打了两天针,第三天带着没有痊愈的身体又继续出工。我问为什么要干这一类伤身体的活,她说,工资比较高一点点。

三年的打工时间,让妻子从三十五岁变老了许多许多:头发变枯变黄,皮肤变粗变黑。我问她,这三年你是怎样撑过来的?她说,支撑她的有两个:一个是我这三年来给她写的每一封信。在深圳打工,她每一天上班都要从收发室经过,总要看看收发室旁边的黑板,看上面有没有我寄的信。每一次收到我的信,人要幸福好几天。另一个就是每月老板发钱的日子,当妻子拿着用自己血汗换来的钱时,一切痛苦全部消失了,只想把钱尽快打回家。

我常常问自己,打工是什么?打工就是去干城里人不愿干的活,这种活又累又脏又苦,能让鲜活的生命迅速变得枯萎。为什么打工的钱如此沉重?因为每一分钱,都是血泪铸成的。

我深深地爱着我的妻子!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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