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汪力

从大红大紫的新闻主播到褪尽铅华走在属于自己的《丹行线》上，朱丹花了10年。

她曾竭尽所能去取得他人的认可以获取安全感，笨拙而用力地度过了漫长煎熬的主持生涯，甚至一度迷失在对自己的苛责里。

如今，36岁的朱丹对这个世界重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在勇敢地撕掉了别人设定的标签后，她觉得：“人生第一次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逃一样地离开

2012年，浙江卫视主持“一姐”朱丹出走的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弹让半个主持界为之震惊。在职业发展的鼎盛时期离开，大多数人都难以理解。

一时间，针对朱丹辞职的原因被大家议论纷纷。“常接‘私活想自立门户”“某大腕强势挤走朱丹”“与领导意见不和”成为当时网上热议的3大版本。

直到3年后的一次演讲，人们才知道这个阳光爱笑的主持人背后的胆怯和卑微。

2015年12月4日，她站在北大一个窄窄的讲台前，在诚诚恳恳地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后，突然语塞，一度思路混乱并全然忘词。她哽咽落泪，几乎崩溃，鞠躬称自己是一个失败者。

她說自己是农村出来的、非科班出身的孩子，读大学之前从没站上过讲台侃侃而谈。作为替补生进入浙江卫视，当有一天很多人开始叫她“一姐”时，她浑身一抖，“我对于第一是有敬畏的，怎么可能是我呢。如果我要成为第一就要非常努力，但每次做完我就知道，朱丹你根本达不到，还差得远。”

为了小心安放好自卑的情绪，朱丹也戴上了与之匹配的自信假面。

站在台上主持的时候，朱丹套话不断，开玩笑的梗一个接一个，与大家一起嘲笑自己黑。华少“欺负”她一下，她就开始笑，总说一些很有哲理的话。说到后来自己都不相信了，完全处在假high的状态中。

大概是厌倦了舞台上被推着走的心浮气躁，朱丹逃也似的离开了奋斗10年的战场，“就像你在人群中很想回头，很想停一停，但人群一直轰着你往前，你便只能越走越忐忑，因为你不知道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野生的百合花

《一代宗师》里的宫羽形容习武人有三重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朋友形容朱丹奇怪的地方是，先见了天地、众生，然后再去找自己。

即使在辞职后也片刻不停探索自己的朱丹，其实缘于一种习惯，“像我这样人生际遇的女孩，从来就不能给自己一点点松懈的机会。”

1981年8月，朱丹出生于浙江金华。出生没多久，父亲就患了肺病，慢慢转变为肺癌。由于怕传染给年幼的女儿，朱丹被送到外婆家。直到6年后，父亲去世，妈妈才把她接了回来。

给父亲治病，让原本经济拮据的家里更是债台高筑。敏感的朱丹从小就意识到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如同龄人，一双鞋子被她穿得又烂又破，她也不觉得委屈。直到妈妈看到，女儿急速长大的脚已经被撑得脚后跟都红肿了，才发现她一直穿着小几码的鞋却一声不吭。

8岁那年，朱丹拥有了一个新家。继父的前妻也是因为胃癌去世的，留下一个比朱丹年龄还小的女孩。同样的境遇，让两个家庭悄然接近。虽然是重组家庭，但是一家人感情十分和睦，生活清贫却充满爱。

朱丹从小就能体谅父母的不易，除了尽量为家里减轻负担，还拼命地想成为父母的骄傲。在学校里，她不仅成绩优异，还是大家一致推选的班干部。

高中时期，本来只是陪同学去考浙江传媒学院，却没想到自己因为没有压力，大方应考误打误撞被播音主持专业录取。但文艺生的“奢华”，是一个小镇出来的姑娘无力承受的，看到光鲜亮丽的同学，朱丹感觉自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丑小鸭。

为了赚取学费，她拼命打工，参加商演。大学还没毕业，朱丹去了浙江卫视实习，倒水、打字，所有打杂的琐事都认真去做。一次午休，老师看到她单薄的身体坐在没有靠背的小板凳上，问她为什么不躺在后面的椅子上，朱丹怯生生地说：“实习生没有资格享受那样的待遇。”

2003年，朱丹毕业了。因为新招的人无故毁约，老师便想到了隐忍努力的她。从此，朱丹成为了浙江卫视的女主播，主持新闻节目《气象万千》。一开始并不容易，普通话不好，朱丹每天都嘴里含着鹅卵石、橄榄不停地练口齿，苦练基本功。

靠着勤奋，她终于找到了女主播的感觉。

2003年浙江卫视的内部春节联欢会，朱丹表演的节目是用绍兴方言播天气预报。台下的观众捧腹间，打量着这个新面孔。“台上那个姑娘是谁啊？笑得倒是蛮甜的，就是长得有些黑，不过绍兴话说得挺溜的，脸皮也够厚！”领导们也注意到了她，“这个姑娘挺好玩的，有娱乐精神，是个苗子。”

转机出现在2007年。浙江卫视推出新节目《我爱记歌词》，广电集团总裁觉得她的笑容再适合娱乐节目不过，点名要她主持。她也没想到，这档节目会让全国观众都认识她—2008年，《我爱记歌词》的收视率攀升到全国第一，朱丹也获得了全国最佳主持新人奖。

只花了5年，朱丹就登上了“综艺一姐”的宝座。

自我拉扯

朱丹和她的舞台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急速前进。

一个星期要做4档综艺节目，一天一般要录两期，一期节目4个小时的录制，在台上高跟鞋一踩就是10个小时。随着曝光率猛涨，浙江卫视在她身上启动主持人艺人化，“允许”她拍电影、演电视、接代言，朱丹于是有了自己的专属经纪人、助理、化妆师。

然而，迅速蹿红的同时，台里的风言风语也跟着传出来，“上位那么快，一定是被潜规则了。”连大学同学都来“问候”她走红的真相是什么。

即使获得了“一姐”的头衔，但她那不易从内心根除的自卑感又浮出了水面。无法与荣耀共处，以至于在被人无意中伤时，她却在夜晚反省自己，“你凭什么站在这个位置上？凭什么让那么多人喜欢你？”endprint

当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这个笑容灿烂、台风亲和的主持人时，朱丹却对舞台开始抵触起来。她无法容忍自己出一丁点儿错，变得忙碌又焦躁。

工作的高强度和抑郁情绪的日积月累，最终她还是爆发了。2011年，在主持《中国梦想秀》的92天里，她出现了轻微的抑郁症状。在某期圆梦现场，她爆发了，“当时没有把串联词说下去，我哭了，然后跟疯了一样揪掉戴的假发，说我再也不干了，就在那里咆哮。”

狮子座的朱丹拥有强烈的好胜心，按照预设的轨道一路孤勇向前，攀至高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落。她发现，自己在做一档充满仁心的梦想秀，是每个人梦想的助力者；但自己最平凡真实的梦想，却从来没实现过—她向往在没有工作的早晨，骑着自行车给好朋友们一家家地送花；想回到绍兴老家在院子里晒太阳，爸爸在和邻居打牌，妈妈在剥山核桃，而自己在给狗狗梳理毛发……采访过她的记者都曾被她的朴素和真实所打动，有记者问她最看重的是什么，不是事业的高度和心仪的作品，她的回答是幸福感，又进一步做解释，“这个幸福感就是身边在意的家人和朋友都能平安、健康。”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灰姑娘，她一直都没有长大，一直都没有准备好，我想要去抱抱她，安慰她。”好胜心拖着她一直向前，缺乏安全感的自卑却握紧了她的脚踝。朱丹想要重新认识自己，认识这个世界，于是毅然选择了辞职。

当她卸下所有伪装坚强的壳之后，在北大讲台上踏踏实实做了一回失败者之后，她的第一感觉是如释重负，她哭着对所有人说，“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失败了一次。以后，我再也不用装强者了！”

与自己和解

辞职后第一件事，朱丹选择了去澳门旅行，这是她无数次憧憬的悠闲生活，但她很快发现，换个状态，仍是迷惘缠身。“做主持人应对过那么多大场面，但做回自己的时候，问个路我都害怕，看到警察我犹豫半天还是退了回来。”

旅行回来后也焦虑，“辞职时没有给自己找后路，啪地一下就辞了，心里面好慌。”

没休息多久，2012年朱丹签约湖南卫视，但与浙江卫视的风光相比可谓惨淡。后来在一档节目中念短信号码时，她习惯性念成了老东家浙江卫视的号码，这一口误导致台里损失惨重，她一度被大家风传说被雪藏了。

曾经在主持界风生水起的朱丹，开始慢慢地把自己的事业中心转移到了演戏上。她开始穿着白大褂子晃荡于《爱的妇产科》的病床前，带着演播厅里修炼来的伶牙俐齿走在《金牌律师》的职场上，又或者在阴风阵阵的古装《绣春刀》悬疑片场上饰演反派。

演员入行3年，她逐渐对这个行业有了敬畏心，感叹说做一个好演员太难了。首先要遇到好的剧本，然后要理解并充满信心去塑造角色，“需要随时把心打开，虔诚地把自己交出去。”不像主持人只是需要一个情绪上的感染力，只要相对投入，但心交出去多少只有当事人知道。“拍戏镜头是会出卖你的。你有多进入那个角色，全暴露得一清二楚。”

做演员也让朱丹拓宽了自己的人生纬度，知道了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做了很多想做的事。

2015年，朱丹与湖南卫视签下的两年合约到期。心态已放平和的朱丹，也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没有约束后，日子过得随性自在，有节目就主持，有戏找她就接。

她开始主持一些安静的节目。只为了像小时候一样在田里干活而去尝试真人秀《喜从天降》；参与了一个叫《心路》的慢综艺，在安静的庙里跟嘉宾相处3天，在青烟缭然间轻声访谈；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呆在家里，做做饭，听听音乐，看看书，搭搭乐高。

减少了惊慌失措的忙乱和没由来的狂热，她不再着急地往前赶路，而是按照自己内心的节奏行走。

爱情温柔了岁月

这两年，朱丹依然过得闲散自在。不断减少自己的工作量，不断尝试更多的可能性。

2016年，她开始制作一档以女性视觉为主题，行走旅行为模式的人文探索类节目《丹行线》。这个节目是她一帮好朋友专门为她制作的，它不同于以往的旅行节目单纯介绍景点、美食，更主要是以贴近当地生活的方式去记录一路上的所见所感。

关于旅行的意义，是周一围教她的。

她称他为“周先生”，他们相恋于《绣春刀》的片场。一次，周一围无意间看见朱丹死磕一幕一分钟的打戏，屡屡失败后的朱丹沮丧地对着墙壁，委屈地哭了。这样真实的情绪流露被周一围瞧见了，他觉得她“太可爱了”。很快两人便走到了一起。

在浙江卫视做主播的鼎盛时期，事业心极强的朱丹与丈夫林毅分开，后与宋柯的恋情也无疾而终。工作与感情的雙重压力使她陷入了抑郁症的漩涡。一位心理医生的朋友尝试给她催眠，但换了3个地方都失败了。朱丹总是突然到了某一个程度就会惊醒过来，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她拒绝了别人对她内心黑洞的触碰。

而这一次的恋情，让这个连心理医生都没有办法疗愈的人，被周先生治愈。

朱丹观察到周一围有一种静谧的力量。和他一起的旅行，朱丹不再不停地拍拍拍，不再用照片慌张地抓住每一刻的回忆，“他看叶子就是看叶子，告诉我说这是什么叶子；拍照片很文艺，就和文艺书旅行书里的一样。我才发现，噢，旅行要这样子。”

她看周一围骑个摩托车出去只为了买个榴莲，然后回来继续看书，这与她的风风火火不一样。两人在海边打坐时，他告诉朱丹怎么安安静静听风声看浪潮。原本内心的不安在周一围的带动下变得平静。

如今，已是准妈妈的朱丹在微博上晒着与孩子，与丈夫，与温暖小时光有关的一切，终于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盛放之地。曾经用光了力气拼命前行，却始终孤身一人；现在身边围绕着甜蜜的负担，她却轻松上阵，与最好的自己久别重逢。

对话朱丹

Q：录制《丹行线》时，在旅行中给你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什么？

在印尼一个火山区，那儿景色很美，但条件很苦。有个矿工为了让女儿读书，每天徒步爬上火山2次，将沉重的硫磺背下山卖钱，但价格非常非常低。我们上山时都戴着防毒面具，而这些工人只是嘴里咬着一条毛巾，穿着很烂的衣服和人字拖鞋。那个矿工从我面前走过时，我唰地一下哭了。他带给我的震撼很难用言语形容，就觉得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地球，都在为生活奔波，可艰辛程度却如此不同。他们干着廉价的工作，但他们那么尽力，那么卑微，我感受到命运的不公，心里很疼。

Q：20岁与30岁的爱情有什么不一样？

20岁追求浪漫、花哨、空无，追求别人所羡慕的爱情，恨不得谈恋爱发生的所有事都拿出来跟人分享；30岁，就追求内心的感受，有种关上门来自己偷着乐的感觉，更实在、安稳、踏实，是在寻找一份陪伴，而不是寻找一份爱情。

Q：你会做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我应该能和我的孩子成为朋友。我会让Ta自由地成长，不会跟Ta提什么要求，Ta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会跟我先生言传身教，我相信我们的品德，相信我们双方父母的淳朴，这就是最好的教育。

Q：自己从小到大的偶像是谁？

以前，我说过很多人是我的偶像，但现在我清楚的是，我的偶像是我的母亲。因为，我妈妈年轻的时候经历了很多打击，但她还是那么乐观，这给了我很多精神力量。现在，她很有组织能力，在村里组织大家跳舞打牌，生活得很精彩。就是生活给了她那么多不公，那么多的苦难，她都经受过来了，曾经对她恶的人现在都变得善良了。

Q：对自己的未来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觉得我所盼望的一切，全都会慢慢来。老天爷已经帮每一个人都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不用用力抓，也不用用力去够。不属于你的，努力去够，也只会充满失望。所以现在我不做任何计划，如果遇见好的事情，我就把它当作惊喜；如果遇见磨难，就去成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