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风

编者按：

“闹洞房”是一种传统婚礼习俗，各地叫法虽然不同，但形式与目的大同小异，一般都是在迎亲当晚，亲友邻居聚在新郎新娘的房中嬉戏玩闹，以无伤大雅的游戏刁难、戏弄新郎新娘，以图喜庆。按照习俗，闹洞房期间多无禁忌，不少地方有“三日无大小”“闹喜闹喜，越闹越喜”之说，主家不得生气恼怒；而闹洞房者也不能太出格，不宜闹得太久影响主家休息，不可粗暴起哄引发不愉快。但近些年，闹洞房似乎越来越“没规矩”，全国各地都有因闹洞房过度引发严重后果的新闻报道，尤以农村地区为甚，如强迫新郎新娘当众做出低俗不雅动作，对新娘动手动脚，甚至骚扰、猥亵伴娘，等等。如上现象，不但涉嫌性骚扰，严重的甚至涉嫌犯罪，给当事人带来了极大的身心伤害。一项原本有着美好寓意的传统习俗，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如何才能让习俗回归传统，回归它原有的美好呢？

闹洞房“很黄很暴力”

艾小琳与未婚夫江林是在武汉上大学时认识的。艾小琳是武汉本地人，江林来自海南农村。去年国庆节，两人回江林老家举行婚礼。回去之前江林提醒艾小琳，他们老家有闹洞房的习俗，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艾小琳开朗大方，从电影电视上看过闹洞房，无非是给男性来宾点个烟敬个茶，跟新郎玩个啃苹果之类的游戏，顶多新娘新郎当众抱一抱亲亲嘴，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她并没把江林的话放在心上。可她万万没想到，江林老家的闹洞房可不这么文雅。

婚礼结束后，艾小琳与江林坐着婚车从酒店回家，后面还跟着三辆车，坐的全是年轻人，据说大都是新郎的堂兄弟和表兄弟，他们是跟着来闹洞房的。

不一会儿，新房里挤满了男女老少。艾小琳落落大方地给大家上茶。突然，一个小伙子在她递茶时拉住了她的手。艾小琳毫無思想准备，本能地往回缩，结果茶水洒了小伙子一身。小伙子趁势耍赖：“新娘让我湿身了，大伙说咋办啊？”立即有人喊：“亲一个！”大伙顿时起哄：“亲一个！亲一个！”艾小琳脸红了，向江林求助。江林却小声告诉她：“你就意思意思吧！”艾小琳只好硬着头皮在小伙子额头上亲了一下。小伙子不满意，说太敷衍了，提出要么重新亲，要么来做游戏。艾小琳一听做游戏，顿时想起了啃苹果之类的，立马答应。然而她太天真了。小伙子要求玩的第一个游戏是“掏蛋”：将一个鸡蛋放进新郎裤子里，要新娘从左往右掏出来。艾小琳“掏蛋”时脸已经红透了，可一群小伙子却说不尽兴，提出更劲爆的玩法，叫“更衣”：让新郎新娘躺在床上盖上被子互换衣服。仅仅几分钟后，随着一声令下，被子被掀开，江林因穿不进艾小琳的礼服，几乎是赤身裸体展示在众人面前；而艾小琳慌乱中只穿上了老公的内裤，上身仅用外套挡着，衣不遮体。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艾小琳的脸成了猪肝色……

闹洞房闹闹新娘还在情理之中，有的地方近年来居然流行起了“玩伴娘”，而且愈演愈烈，以致很多女孩子不敢当伴娘，间接催生了职业伴娘这个行业。

今年3月，读研究生二年级的小钰应闺蜜小阮邀请，回老家给闺蜜当伴娘。小钰与小阮从小要好，直到高考后才分开，她考取了省城太原的重点大学，然后读研，而小阮只上了大专，毕业后在家乡的小城就业，很快便找到了意中人。如今小阮要举行婚礼，请她当伴娘，小钰打心眼儿里高兴，也暗暗发誓，一定要在闺蜜的婚礼上好好表现，给闺蜜的婚礼添彩。

婚礼那天，早早帮新娘装扮好，小钰陪新娘守在闺房，将门反锁，等待新郎迎亲。在激烈的捶门声中，小钰只是让外面递个红包进来，意思了一下就把门打开了。一群人簇拥着新郎闯了进来，四处找新娘的鞋子。一看那翻箱倒柜的粗鲁架势，小钰就感觉来者不善，打算主动交出按婚俗事先藏起来的鞋子，却被一位大婶制止了。找不到鞋子，那伙人大声喊：“谁是伴娘？”小钰虽然有点怵，但还是懦懦地站了出来。这时，几个人过来嘻嘻哈哈地把手搭在了她肩上，色眯眯地看着她说：“好漂亮的伴娘！你要再不说出鞋藏在哪儿，我们可要开抱啦！”小钰顾不上大婶们的阻止，主动交出了鞋子，这一关对双方来说都过得很平静。

喜宴后，按照当地习俗，伴娘要将新人送进洞房，小钰自然紧跟在闺蜜身边。不久，闹洞房开始了。新郎新娘被来宾们闹了个够。后来不知是谁提议，伴郎和伴娘也要闹一下。于是，十几个人面对面分坐两排，膝盖相对并在一起，形成一个“膝盖床”，让伴郎先仰卧在“膝盖床”上，再让小钰俯卧在伴郎身上。此时，小钰的脸已羞得通红，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闺蜜。小阮连忙上前阻拦，并挺身而出：“我来替伴娘行不行？”“不行！”闹洞房的人几乎异口同声。“不就是做个游戏嘛，别扫了大家的兴！”一位大婶以长辈的口吻发话。看到闺蜜为难的样子，小钰索性豁出去了，尴尬地上前趴在了伴郎身上，任由伴郎抱着她在不断晃动的“膝盖床”上慢慢将她挪到另一端。整个过程中，一群人不断发出低俗的哄笑声，小钰简直羞愤难当。

闹洞房中最最尴尬的，要数调戏公公与媳妇了。今年春节，玲珑娇小的江南女孩婷婷与东北小伙陈军喜结良缘。婚礼在一个东北小镇举行，拜过堂后，主持人安排新娘与公公站在一起，并在来宾的吆喝声中让公公牵着儿媳的手，拥抱儿媳。婷婷感到非常尴尬，但为了照顾婆家面子，她强忍着内心的恼火机械地配合。然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婚礼结束后，新郎新娘被簇拥着进了洞房。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后，婷婷发现公公居然也在洞房里，而且被人拉拉扯扯摁倒在婚床上！婷婷预感到更恶俗的“节目”即将上演。果然，公公和儿媳成了主角，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哄笑声中，有人故意将新媳妇往公公怀里推，公公和儿媳被一群人死死地挤在一起，甚至脸碰到脸。婷婷拼命挣扎，但根本无济于事……

“恶俗”结“恶果”

现实中的“闹洞房”自然会在网络世界有所反映，一段段闹洞房的不雅视频，早已让这一变了味的传统成了网络热门话题，有人直指这一习俗已被某些人变成了“恶俗”，甚至当成了赤裸裸的性骚扰良机，不但给当事人带来精神、肉体伤害，也给社会造成了严重不良影响。

玥玥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就是因为一次当伴娘的经历导致她性情大变，惧怕与男孩子交往，二十八九了还不交男朋友，有典型的恐婚症状。

前年“三八”节，玥玥兴致勃勃地给嫁到陕西的表姐当伴娘。去之前她多少听说些“闹洞房”的习俗，但想着闹的主角肯定是新娘，因为伴娘一般都是未婚女孩，谁会对一个未婚女孩过分戏弄啊！况且还有表姐在，表姐也能保护她。可真正置身其中，情况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在那种乱糟糟的气氛中，新娘被戏耍够了，伴娘便成了被戏耍的主角，而自身难保的表姐根本无力保护玥玥！当有人提出玩“囊中取物”游戏时，有人将新郎眼睛蒙上，一人将一颗花生米快速塞进伴娘玥玥胸前的衣服里，然后让新郎将花生米找出来。新郎隔着衣服在玥玥胸前摸索了半天没摸到，一群人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让扔花生米的小伙子亲自将花生米摸出来。小伙子的手伸向了玥玥的内衣，玥玥吓得尖叫。这时，新娘过来制止，但被人嬉笑着拉到了一边。小伙子强行拉开玥玥捂着胸口的手，将手伸进她内衣里肆无忌惮地在她胸部游走，玥玥感到万分屈辱……做完伴娘回到家，玥玥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不愿出门，不愿与人交往。更让父母担心的是，玥玥拒絕相亲，不愿跟异性接触。父母不解其故，心想解铃还需系铃人，便请玥玥的表姐回来开导她。谁知一听表姐劝她相亲，玥玥吓得连连摆手：“结婚太吓人了！我可不想再被男人玩弄！男人都是流氓！我不结婚！”

像玥玥一样当伴娘遭遇性骚扰的新闻近年来屡见报端，有的甚至引发更严重后果。据《南京晨报》报道，一名20岁河南女孩到南京给姐姐当伴娘，被人强脱外衣，并遭摸胸等强制猥亵后无法承受屈辱，跳玄武湖以求解脱，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救起。

闹洞房的恶俗对夫妻和谐和家庭和睦也有明显负面影响。对此，生意人王先生深有体会。王先生举行婚礼时，他的一群哥们儿去闹洞房，新娘的两个好姐妹来当伴娘。事先妻子特意让他嘱咐他的哥们儿别闹得太出格，以免吓到伴娘。可现场还是无法控制。当两个伴娘陪新娘进屋换衣服时，新娘被新郎的几个哥们儿拉了出来，两个伴娘则被锁在了屋里。当听到女孩子的尖叫和斥责声时，新娘严肃地叫停，可那群人根本不听。新娘立马拿了备用钥匙开门，发现两个伴娘满脸通红，衣衫不整，头发蓬乱，脸上还挂着泪。见此情形，直性子的新娘冲上去就给领头的伴郎一巴掌，一边打还一边骂他们耍流氓。事后，王先生的兄弟责怪他媳妇开不起玩笑，不给他们面子，而他媳妇更是埋怨他对朋友纵容，还上升到交友不慎的层面，甚至动摇了对他的信任。“什么业务往来，生意应酬，原来是跟这样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媳妇对他严防死守，生怕他被那帮哥们儿带坏了，小两口因此常常争吵。

闹洞房的一些低俗陋习同样也影响一个大家庭的和睦。广西媳妇小珠就是从闹洞房开始跟婆婆产生矛盾的。结婚那天，闹了一晚上的客人终于散去。小珠依偎在老公阿锋怀里，甜蜜地期待着美好的一刻。这时，婆婆却在外面敲门：“开门，压床的来了！”小珠不明所以，紧张地看着老公问：“什么是压床？”阿锋为难地说：“就是找几个未婚小伙子和你一起睡在婚床上，是咱这儿的规矩，图个吉利。”小珠一听瞪大了眼睛：“这什么规矩？不是胡来嘛！”阿锋劝道：“你别紧张，我也睡在床上。”小珠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可两个小伙子已经进来了，一个是阿锋的表弟，一个是村里的邻居，都是婆婆请来的。慑于婆婆的威严，小珠违心地和衣躺进了阿锋的被窝。没想到，婆婆立即喊了起来：“错了错了！你跟他俩一个被窝。”“啊！”小珠怀疑自己听错了，本能地跳下了床。让她跟两个陌生小伙躺一个被窝，她无论如何做不到！阿锋劝了半天，小珠也不妥协。婆婆气急败坏，说了句“翻了天了”摔门而去，俩小伙子也讪讪地走了，阿锋也气鼓鼓的。新婚之夜就这样在尴尬不快的气氛中度过。次日一早，在婆婆的咒骂声中，小珠求老公带她回了广州。从此，婆媳之间就结下了“梁子”。

闹洞房过程中一些赤裸裸的性骚扰行为，还给社会造成不良影响，特别是对未成人的危害极大。

11岁的小庄是一名留守少年，常常对女生动手动脚，同学们都叫他“庄阿飞”，女同学都离他远远的。去年夏天，一群人气呼呼地找上门来要打小庄，随后警察也来了。原来他在放学途中将邻村一名女生的衣服脱光了，女生回家后吓得再也不敢出门。事后才知道，小庄强扒女生衣服正是看别人闹洞房时学来的。在文化活动相对贫乏的乡下，每当有新人结婚，闹洞房便成了全村人的“娱乐节目”，男女老少都争先恐后去看热闹，小庄便是一个最忠实的看客。看得多了，小庄感觉脱女孩衣服很刺激，加上父母不在身边缺少管教，他竟渐渐染上了这样的习气。

抑制低俗，从维护伦理开始

闹洞房习俗由来已久，取驱恶辟邪之意，又有融洽新人关系、表达宾客祝福之愿，通过刁难新人达到祛邪、调教新妇、性启蒙等目的。因为古时新人婚前大都不熟悉，闹洞房时众人共同参与性前戏，就是要把新娘新郎的陌生羞涩感彻底打消，同时提醒新妇对性和生育的责任。

而在当今社会，新婚男女在婚前大都已深入了解，完全不需要借助闹洞房来消除隔阂和性启蒙，而闹洞房却愈演愈烈，愈来愈低俗，其中折射出某些农村地区文化道德涵养的流失、法律意识的淡薄，其根源在于文化生活的匮乏和文明建设的滞后。在科技发达的今天，农业机械化步伐加快，农民的空余时间多了，生活也好过了，但文化活动跟不上，而人们又需要娱乐，于是便将闹洞房当成了一种娱乐，并越闹越出格。

这种低俗文化越来越被人诟病，不少人呼吁叫停。据中国青年报社一份相关调查显示，60.9%的受访者直言不喜欢“闹洞房”婚俗，70.7%的受访者要求抵制低俗“闹洞房”，维护正常伦理秩序。

对此，民俗专家认为，要彻底禁绝“闹洞房”习俗不符合现实国情与民族文化传统，但必须为“闹洞房”赋予现代文明内涵。首先应增强法律意识。律师李承蔚认为，自由是有边界的，我们在行使个人权利或自由时，不可触犯他人的权益；同时，不得伤风败俗，或违背公序良俗，否则将面临惩罚或受到相应制裁。他建议，抑制低俗闹洞房现象，应健全相应法规，严格执法，加大处罚力度，提升法律的警示、惩戒和教育功能；同时应加大宣传，让公民知法懂法，并坚持正面引导，倡导文明高雅的婚姻仪式。其次要加强行业自律。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所长樊坚认为，出现不文明闹洞房行为，跟婚礼的组织者没有分清公共空间和私人场所有关。他建议，民间自发的闹洞房活动，应遵守基本的公共秩序；而政府相关部门应通过正面引导，促使民间自律、行业自律，比如规定婚庆公司在组织婚庆活动时，将一些低俗行为列入禁止清单。再次要丰富农村精神文化生活。基层政府应加强文化建设，丰富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让健康的文娱活动占领文化阵地，让低俗陋习无立足之地，让淳朴风俗成为推动建设“美丽中国”的新动能。最后，当事人要巧妙应对。作为新郎新娘，要理解闹洞房习俗的美好初衷，以热情的态度对待。要表现得开朗、大方、幽默，尤其是新娘，不要过于羞怯，应尽量满足来宾的合理要求，该说就说，该唱就唱，尽量让婚礼气氛热烈、和谐。如果实在不会表演节目也不要紧，可以事先准备一些谜语、对联，并事先说好，答不出者表演节目，这样就能顺水推舟地把“难题”交给别人。遇到一些低级趣味的胡闹一定要冷静、克制，可求助德高望重的长者予以阻止，切不可默默忍受，亦不可轻易撕破脸。一旦遭到猥亵甚至性侵害，应及时报警，维护合法权益。

整治不文明闹洞房现象，有的地方已经有了值得借鉴的好经验。去年10月，云南省大理州文明办发出通知，将扔鸡蛋、裸露身体、着猥亵性奇装异服等列入婚礼禁止清单。同时该州还出台了一系列配套措施，如新闻媒体开设专栏，宣传文明婚嫁新风尚；在新婚夫妇领取结婚证时，婚姻登记部门发放《倡议书》，宣传不文明闹洞房行为对社会及家庭的危害；要求公安、交警、城管等部门参与，对不文明闹洞房现象进行集中整治；在情况比较严重的区域公布举报电话。这些举措有效规范了婚礼及闹洞房行为，值得各地推广和效仿。

摒弃“闹洞房”陋习，网友也纷纷支招，提供了一些文明的闹洞房节目，如新人披露“有料”的恋爱故事，既温馨又浪漫；喝交杯酒、吃同心果等，既让来宾有“戏”看，又让新人加深了感情，两全其美。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