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滕朝

独立电影的好处就是，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采写／滕朝

《小寡妇成仙记》的结尾本来还有一场戏：王二好死后，村里封她为神。村长说，二好为了保佑我们升天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大家嗨起来！导演蔡成杰用了航拍，冰面上放起烟火，几十个跳广场舞的妇女在冰面上扭起来，音乐响“美美观观的水，美美观观的山……”

这场戏有点库斯图里卡式的狂欢，后来被导演删掉了，主要是因为它与冰冷、缓慢的故事基调有些跳脱。

影片的故事确实有些冰冷，内容涉及到重男轻女、家庭暴力、空巢儿童遭遇性侵等问题。这些素材基本都取材于导演从老家农村听来的真实事件，“有原型的，有些我都认识，甚至有的比这还过分，我都没写”。

导演蔡成杰的家乡在河北省平泉市，电影的拍摄地也选择在这里，在读大学之前，他一直在这生活。在蔡成杰看来，农村里各种荒诞离奇的事足够拍一部大戏。但有了这些故事，还缺少一个线索把他们串联起来，蔡成杰想拍一个农村众生相。

当时，蔡成杰正好在读一本叫《北极圈癔症》的书，书中写道：“从北回归线到北极圈很多地方都信奉‘萨满’，一个类似于神一样的存在，可以为人消灾除难。于是，他就用类似“萨满”一样的女人将现实中一系列荒诞的故事串联起来，用荒诞解构荒诞，这才有社会意义。

影片中，小寡妇王二好本来没有能力将孕妇肚子里的女孩变成男孩，她就是想让孕妇少受点罪，至于后来的事情，她根本不管，这本身就是一种荒诞。然而，孕妇真的生了儿子之后，却把女儿卖掉了，又构成了一种现实的荒诞，两种荒诞冲撞在一块，就达到了讽刺意味，让观众有所思考。

为了契合整个故事的基调，2017年正月初八，《小寡妇成仙记》在河北省平泉市正式开机，这个地处辽宁、内蒙、河北三省交界的地方，晚上最低温度能达到零下20度。手机提前充满电，刚一掏出来电量就剩3%。摄影师都将摄影机电池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捂着，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有一场戏，王二好偷了个“小太阳”坐在车里烤，两手拉着被子往身上裹。片子剪完之后找朋友看的时候，朋友说，这戏演得有点过了，怎么这么矫情？盖个被子还那么费劲。其实不然，因为从老乡家里借来的被子都是纯棉的，到了零下20度的时候棉被就跟木板一样硬，特别重，根本裹不动。

北方大地的凛冽和故事的冰凉互相渗透，更显悲凉。然而，导演没有一味制造这种环境的冰冷，而是尽量让农村的环境有生活气息，有烟火气。

农村人爱抽烟，不管屋里屋外。别的剧组都不让抽烟，但在《小寡妇成仙记》组里，每次开机前，导演都让美术道具和摄影师一人来一根烟，让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烟雾，营造一种农村生活氛围。如果仔细看，你会发现电影中很多画面的背景都弥漫着烟火。“你可以理解那就是一个燃烧的柴火堆和烂树叶，都没关系，在农村那种环境里，无论在哪生堆火都不会穿帮。”拍完整部戏，剧组烧了两箱烟饼。

电影中王二好被“封神”的戏，在构图上借鉴了壁画《最后的晚餐》

这场六分钟的长镜头，导演用彩灯做装饰，让影像语言更丰富

选择黑白摄影，也是为了契合电影冰冷的基调，让故事更为黑色。在调色的时候，导演下了一些工夫，没有很极端去加强对比度，而是让黑白画面更细腻，更有层次感。虽然拍摄周期仅有9天，有几场戏导演还是愿意花时间等“天光”，只拍太阳落山后的15分钟，天还没有黑死，画面出来的效果特别好。

导演没有将影片全部做成黑白色，有些戏局部做了彩色处理。王二好和村里几个男人坐在炕上聊天的那场戏，停电之前还是黑白画面，等来电之后，王二好以及身后的窗户就变成了彩色。在导演蔡成杰看来，这一段是村里的男人们给王二好“封神”的一场戏，大家都说她是“神”。所以，窗子的玻璃让美术做成彩窗，有点类似西方壁画，象征着某种“神性”。并且，在构图上，导演故意做成达·芬奇壁画《最后的晚餐》那种感觉，让王二好坐在壁画中对应的耶稣的位置。唯一的遗憾就是，炕太小，没法坐满13人，现在只坐了8人。

这种对于画面的精致要求与导演之前学过一段时间美术有关系。导演高中时学画画，有一定美术功底，对于画面的构图、色彩颇为讲究。电影中有很多室内戏，导演和摄影师去看景的时候，发现北方的房子特别窄，像个小方盒子，用2.35：1或者16：9的画幅拍摄，不得不面对三面墙，如果再开广角镜头，墙肯定就变形了。最后，导演选择了4：3画幅，从纵向增加画面的信息量，比如在墙上挂一些画或者摆饰。

片中有一场长达7分钟的固定机位长镜头，王二好躺在床上讲述自己的一段伤心过往，稍微让人感到些许凄凉，但导演在镜头前放了一个燃烧的火盆，并且将火盆做成彩色画面，就形成一种鲜明对比。当镜头切到王二好近景的时候，导演又换了一种灯光，让道具临时去买了一串小彩灯，做旧、接通电、挂上墙，在一个特别安静、迷幻的环境下，听一个女人讲述她曾经的过往，让观众产生无限联想。

“因为这是一个7分钟的镜头，你必须要用各个手段让影像语言更为丰富，不能让观众觉得太干。”无论是影片中运用的黑白摄影、4:3构图，还是对于灯光的运用，都是为了更极致的讲好这个故事，进入到导演的叙事环境。

《小寡妇成仙记》是导演和朋友焦峰自掏腰包投拍，成片时长140分钟，有点小任性，但这就是独立电影的好处，谁的脸色也不用看。蔡成杰之前在央视12台做过栏目剧，拍了两季音乐剧《听见凉山》，基本是“戴着镣铐跳舞”，限制太多。即便这样，蔡成杰还是在里面玩了很多文艺的东西，加入了一些现代诗、歌曲。这段经历无疑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他拍摄《小寡妇成仙记》，让他能够在最低的成本、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发挥能动性，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