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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君午访谈印象

2017-09-03刘浏

苏州杂志 2017年4期
关键词:油画观念美的

刘浏

梁君午访谈印象

刘浏

梁君午

梁君午先生,完全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在私下交流中,对于他在这个人生时刻选择传道授业,我也曾多次表现出不解。因为以如今梁君午的艺术成就,完全可以选择更悠闲的生活方式。2013年始,享誉国际的油画大师梁君午受聘为讲座讲授,在苏州大学讲学,教授本科及研究生课程。

因为先生来苏大授课,我有幸借采访,与梁老师及师母欧阳湘共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与他们一起回忆大师的成长历程、传奇故事以及支撑其一生事业的绘画信念。1942年端午节,梁家独子出生于四川成都,时任陆军军官学校十六期学生连队上尉连长的父亲为其取名君午。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对绘画、色彩很感兴趣,没事儿就喜欢一个人坐着静静地画画。选择大学专业时,随当时社会趋势学习了理工科。服兵役期间,他临摹的一幅作品《蒙娜丽莎》被时任美军协防司令——肯特勒将军欣赏,挂于他客厅的壁炉之上;谁料想,这幅画竟会被蒋经国先生看到,并发生苦苦寻人两年的故事。要不是蒋经国先生的一通电话,或许梁君午还会继续从事收入颇丰的工程师工作,更不会有日后去西班牙学画、人生转向的发生。

梁君午以最高成绩毕业于西班牙圣法兰度高级艺术学校——曾经培养了毕加索、达利等画家的世界级艺术殿堂,对首位通过入学考试的东方面孔丝毫没有降低要求,甚至以更加严苛的标准评判他的每一件作品。梁君午以实力征服了最严格的老师,100分的试卷老师给了120分,大学三年级时就在西班牙最著名的画廊之一Macarron举办个展,从此开启了他的职业画家生涯。数十年,梁君午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展览,他独树一帜的绘画风格征服了许多人,包括阿根廷总统、世界首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等,他是至今唯一带着自己的作品觐见西班牙皇帝的中国画家。

出生在大陆、生长于台湾,艺术养成在西班牙,这三个地理坐标勾连出梁君午的生命轨迹、事业曲线,更承载着他对生活、对事业、对故土的热爱、执着与眷恋。苏州,是梁君午生命旅途中又一个重要坐标。来苏州大学艺术学院授课,也是他艺术事业上又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梁君午毫不掩饰对这座城的喜爱,尤其是太湖山水、古典园林。在古城区居住的那段时间,梁君午每天都会和妻子出门寻觅小巷和小桥,他们觉得这是这座城最有韵味儿之处。苏大校园也是他们最钟情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梁老师已把那些苏大美景记录下来。有天,从随身包里他拿出几张速写,定睛一看,这不是“钟楼”和“数学楼”嘛?原来,这些已经成了君午先生笔下的艺术品了。

刘:您是基于什么考虑接受来苏州的邀请呢?或者说你希望带给苏州大学什么?

梁:苏州是一个在历史上,文化修养、文化典故、文化底蕴都非常深的一个城市。这个地方文化物产丰富,手工艺、陶艺、苏绣等等世界有名,再加上历史上有那么多的大师,不管是画画的,搞文学的都有。地方文化底蕴之强苏州在全国堪称数一数二。那我的思维就在这里。我就在想,苏州大学它的艺术学院是不是也该有特别的一种风格,比如国画的吴门画派。我能不能够把我在欧洲这几十年作画学到的经验和方法跟苏州大学所在地苏州的地域文化做一种结合,然后教给学生。这种东西文化艺术,撞击又交融的多元训练方式,,也许真的能撞击出一种火花,产生一种新的不敢说派别,绘画的风格吧。苏大艺术系的学风、苏大艺术系的油画该有的属于自己的特色。我觉得国内是不是挺流行一个世界各大学的排名什么的,那我觉得这个当然是一种对学校综合实力的评价标准,但肯定不是绝对的。我认为每个大学都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比如说苏州大学的前身是东吴大学,最有名的就是法律系对不对,这就是特色。

刘:您已经在苏大艺术学院讲学一段时间了,回过头来看,您觉得有达到您的预期吗?

梁:那我们坦诚地说,苏大艺术系的学生入学时候的程度比起中央美院、四川美院、中国美院那些学生,还是有差距的,这个肯定。那我在来苏大上课前,我也有请王老师把学生的作品发给我看过,所以我来之前心里是有个底子的。但是我个人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个人以为艺术不是绝对的,不是1+1=2的问题,它的派别千变万化,所以艺术它该是百家争鸣的。艺术的领域主要还是看你往哪个方向发展,所以一个好的教育应该说是因材施教的。老师要做的事情仅仅是陪着学生,在他艺术之路转弯口的地方协助他转那个弯,让他把这个弯转对。那我自认为在西班牙学画的这几年,基础打得还是很扎实的,加上后来这四十年的艺术人生,看得也够多。所以我想说在苏大的这段时间,这几个学生不敢说我能教他们如何成为一代宗师,但至少能让他们画出几幅好的画作吧,至少能给他们指引一些艺术的方向吧。我就是这么想的。

两个月的课程结束以后,我蛮欣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进步很大。

当我第一天上课的时候我是觉得学生好像画过画,好像也没有画过多少画,那证明他们画过画的好像就是那种一般画画最传统的思维和方式。所以在上完第一堂课的时候,我就决定要改变他们的思维,先不从技巧上去着手了,最首要的是要从一种观念着手。所以前两周的课程我主要是给他们教授一种艺术观念,我要告诉他们前面的路有多广,这个世界有多大、这个艺术域有多宽、这个眼界有多高。艺术道路也许漫长,可这个路不见得就是那么困难。你只要大方向对了,我就把这几十年的经验倾囊相授,一步一脚印,实实在在地走下去。我就相信,在因材施教的教育方式下,艺术的领域如此宽广,总会替每个学生找到属于自己的艺术天地。

那这样画了几张画以后,学生思维改变了、跳跃了、画的画进步就蛮多的。事实上,艺术教育跟一般教育不太一样,艺术的学习就是跳跃性的。绘画打个比方就是像女人怀孕一样的,从怀孕到诞生这段时间它是痛苦的,可是当小孩子诞生的那一刹那,那又是美好与幸福的。所以我一直鼓励学生说怀孕期间的不适,没有关系,你要学会期待那九个月以后的幸福。绘画它就是不断摸索,不断尝试,然后有一天突然灵感一来,好的作品就那么诞生了。那第三周以后,我就会开始有一些改画的时间。我会和学生说,这个地方我觉得画得怎么样更好,你觉得对不对这样子;那第四周以后,我就偶尔会做一种长时间的示范,但不会画完的。那在这种过程中你可以感觉到一个东西就是说有各式各样的学生,而未来会有各式各样的画家、各式各样的艺术家。这是我现在的感觉。那下学期我继续带这批学生,我还是会保有这种思维。我觉得我要送这批学生到一个大厦的电梯口,至于坐几楼或者你改走楼梯,再说吧,日子还长呢。

那我觉得这一学期下来,学生进步是很大的。有一个学生有次发了微博,贴了个图就说,“多亏了梁老师改动的那几笔,我的画有救了。”其实她错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布局好了,我只是多余的两块地方用别的颜色盖过罢了。我只是改动了一点点,但那一点点就是我的经验,是他们缺少的东西,也是我要教给他们的东西。我这样说,你就能理解了。

刘:您提到关于学生观念的一些修正,有没有想过结合苏州地方特色,在接下来的艺术教育方面做些规划?

梁:在大陆甚至亚洲这个艺术大环境里面,我们接触到的所谓西画、油画的时间也不过是近一二百年。但事实上,欧洲艺术已经走过四五百年光景了。那我们对于油画的了解相对还是有限的。以前很多人都以为油画都是厚厚的、磕磕巴巴的,像砌墙一样的。其实不是的,油画有各式各样的类型,厚的薄的花的等等。所以这种思维为什么会这么死板呢,我觉得我们是被社会的一种现象或者说艺术市场的这么一种现象给影响到了,就认为所谓油画就是我们看到最多的作品,除此以外不是;就认为所谓好的油画作品就是我们看到最贵的作品,除此以外不算。那在中国,最有名的大家都知道的就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捧出来的那一批油画。那这一批画是经由法国传播到了全世界,得到了全世界的公认,进而又掀起了中国赴法学画的风潮。大陆解放以后,也就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大陆艺术领域呢又受到的是来自俄国的影响。那俄国的艺术其实说到底就是印象派和新古典主义的一种结合,它又是那种思维。

所以下学期开始,我第一个要带领学生们解放这种束缚的思维。不要认为油画已经形成一种定规。我很难过的一件事情就是有一次我去一个书店,翻书的时候翻到他们考美术学院的那些课本、教程、范例。考央美、国美,考素描、油画,不管是什么,全都是一样的东西。用中国文学上的一个词称就是八股文,太死板了。那跳出框架以后,我第二个要给我们学生说的就是,要知道抓重点。油画很重要的一个东西就是重点的把握,但这个抓重点不单纯哦。这里面包括空间重点、平衡重点、运力重点,也就是各种重点的把握你都必须去感受,感知他为什么是重点。那这样说,你就能知道,所谓逃出框架、脱离束缚,它不是让你乱画、乱跑,你还是有一个方向的,那个方向就是你油画的重点。第三个,我就是要培养学生的创造力,创意思维。那这中间有一个东西很重要,我上学期也有讲到过,就是“移情”。就中国的美学观念来说,无论是文学还是绘画,贯穿其中的核心理念都是这两个字“移情”。比如最有名的《离骚》,那屈原所说的美人难道真的指代美人?不是吧,他是指代自己,以君子作比。所以,将文学的一些观念,以景移情的一些观念,带入到绘画中,这对我们创作不是一件坏事。

所以我觉得我接下来要讲的美学观念,对苏州这块地方,尤其重要。因为苏州,它就是一个充满美的城市。

刘:美的感知每个人都不同,您是怎么理解这种美呢?

梁:那是因为你把这种美的解释单纯化了。我刚刚说的“移情”这两个字,那美不仅仅就是移情啊。美是一种内心的感觉,一种表象。我们中国人讲美觉得自然就是美,可是自然它客观存在在那里,美不美还是看你的内心的,看你怎么表现出来的。那就你问的这个问题,你觉得某个东西美,那是因为你看了然后才觉得它美,我今天看了以后我觉得它不美,那怎么办?你的意思我理解得没错吧。那我觉得在谈到美之前,你要先去看,去感知。可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两个对待美的思维不同怎么办,那没关系啊。艺术的美不是绝对的,艺术的美是可以对立的,也可以交流的,也可以和谐的。

那天有个学生问我一个问题,他说表现主义是不是统统都是对立的?那如果像他说的统统对立,那就完全不用谈表现主义的美了。所以当他将表现主义的美认为是呈现在画布上的美以后,他搞错了一个东西。所谓和谐的美是说当画家把他的思想用一种强烈的对比色调表现出来以后有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美的效果;那如果达到了,那是他用表现主义跟他内心产生一种和谐美,而不是画完了以后画布所呈现的一种和谐美。

我再举个例子。有两个和尚吵架,吵着吵着他们就跑到住持这要个说法。和尚A说完了以后,住持说A说的对;和尚B不服气了,紧接着对住持说自己的看法,住持说B说的对;那还有一个小和尚就疑惑了,他就问住持:“您说A也对,B也对,那是两个都对,或是两个都不对?”住持说:“你说的也对。”所以对美的看法也是一样,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绝对的看法,你同意任何一种观点,其实都有你所认为的对在里面。反过来说,要学会换位思考对不对,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就很不喜欢国内艺术评审拿他们所谓的专业观点去否定别人的艺术创作,因为艺术是多元化的思考。我在苏大有蛮多事情可以做,那有一点我就是要让我的学生们学会这种包容开阔的态度。

刘:梁老师的美学观念我认为有很多中庸的思想在里面,因为您出生并且成长在中国;那您青年时期去了西班牙,在那边又生活四十余年,那西方的美学观念肯定也深深地影响了您,您是如何调合这种中西美学观念的碰撞的呢?

梁:其实在生活之中我有慢慢感悟到一个东西。今天在欧洲,他们的生活态度是蛮直接的,蛮豪爽的。但咱们中国人就喜欢绕弯儿,讲话也是,做事也是。那对我来说,我没那么直接,也会绕弯儿,但我就少绕点弯儿嘛。比如我在西班牙学习期间,有一次看同学画的一幅画,那边上其他人就说我那个同学,“这画的是什么东西,这样的画能看吗?”这种话我肯定不会说。那我会说,“这两笔画得真的不错,你是怎么画的呢?”那人家会反问,真的这样么。我就回答说,“对啊,画得很棒,但我认为其他地方如果可以再这么改进一下会更好。”所以从二年级开始,我们班的同学最喜欢找我去评画,因为我从来不会把人家的画骂得一文不值,我只会建设性地发表意见。但我建设性的意见不是随随便便地无止境地夸赞、吹捧,我给的意见都是很中肯的。

那在说话方面,外国人喜欢先看到别人的毛病,再看到别人的优点;但中国人喜欢先发现别人的优点,再委婉给出自己的意见。但是,我们在做事情的时候真的是这样么。我想也不完全是吧。生活中有时候,大家做事也都会先去找别人的缺点,有错误发生的时候也会把责任推卸掉,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受委屈;那看到别人优点以后呢,也会嫉妒,会不平衡。所以中西方观念中都有自己矛盾的地方。事实上,西班牙和中国我觉得两个国家蛮接近的。所以怎么说呢,中和两个国家的观念,就是学会对自己严格、对别人宽容吧。那当你错了的时候,be gentleman,那就大大方方道歉也没什么。

我觉得中国人的中庸之道就是讲究大自然的和谐之美。但其实欧洲人走的也是这个路子。只是说我们是真的平衡在一起,不触及对方底线,寻找共同点相互容忍地往前走;那他们可能说是相互矛盾,对立着碰撞着往前走。但他们的对立和矛盾也会撞击出一个融合,只不过用力更大罢了。所以我现在教学生,渐渐感觉到,不要怕撞击。形象地说,你不觉得撞击的力量越大,结合的那个程度越深么。那所谓中庸,不定是刚刚好在中间,不偏不倚,中间偏右,中间偏左,都可以嘛,你说对不对?

刘:我记得您以前讲过一个故事,就是说您在西班牙留学期间,曾经在课堂上画了一幅你自我感觉很满意的画作,然后兴致勃勃地拿给老师看,结果呢老师手轻轻一抹,然后对你说不要忘记你是一个中国人。那我觉得您这四十年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诠释您老师说的这句话。那现在回过头来再看,您是怎么理解自己是一个中国人以及是一个西方油画家的这种身份呢?

梁:让我来问你,你认为艳阳天的风景美还是清晨薄雾朦胧的风景更美?

刘:我可能更喜欢朦胧的清晨吧。

梁:我老师跟我讲的意思其实就是说,原本我的画的确很美,但是clear,清楚。可是当他给我抹去一点擦去一点以后,原本美得很清楚的东西它突然变得看不清楚了,那它还美么?还是美的,只是它是另外一种美的感觉。这就是他提醒我是个中国人的地方。因为中国人不求表象的美,中国人从来都是追求意境美的。原本清楚的地方可以让它变得朦胧,但原本模糊的地方也可以让它变得清楚,最后出来的就是中国人的那句话:“一笔到底,就可以千言万语。”中国文学博大精深,你既然学文学应该能懂我的意思。三言两语可以重叠无穷的思维在里面。

刘:就如中国的唐诗,七字一句,四句成诗。

梁:对,没错。该表达的时候要表达,但该减该收的时候就要简。这种简它不是讲一个故事,而是把故事本身变成一种感觉、一种意境,然后延伸出千千万万无数个故事。意犹未尽。所以老师当时的那一句话、那一个动作,对我这一生的影响都非常大。

刘:我觉得您身上有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中西合璧。您把这看成是一种很大的优势么?

梁: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大的冒险。因为你要融合得好那叫中西合璧,融合得不好就是四不像。那你既然说到中西合璧,那怎么样才叫做中西合璧呢?目前,所谓中西合璧就是把西方的素材拿到中国来。我说的素材比如说油画,那油画的优势在哪里?天地万物所有你能想象到的色彩,油画它都能够表现出来,这一点国画就做不到。那油画的好处还包括透明度包括其他种种方面。那今天有这么好的素材被引入国内,你以一个西方人的绘画观念去处理这个素材,去构图,去布局,而当这种处理已经成熟的时候,你再把中国人的思维、灵魂,中国人的抽象观念加进去的时候,它绝对是一种提升、一种质的升华嘛。

我倒不觉得这是一种中西合璧。它不是加法,更像是一种乘法,超越绘画派别的一种升华。所以我觉得简单的中西合璧是绝对可以的,那我要追求的是西方的素材、东方的灵魂两者相乘的一种高度。所以它是很危险的,但只要你方向把握得好,那就能达到我和你说的那种境界,“艺术的提升不在于素材上的使用,恰恰在于你内心的蜕变。”所以反思我自己,我越来越觉得我缺少对中国文化、老庄哲学更加深入的研究、探讨和认知。你看我挂在那里的一幅画,里面女性的乳房非常的美对不对,那种皮肤的色感我如果用中国的一句古诗词来形容那就是“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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