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良

8年前，那个桂花飘香的季节，在上海打工的丧偶离职女教师叶桂香慕名求助于老中医孙建华，请他为自己扎针。行医后分文不取的孙建华令叶桂香感动之余，以帮他和其精神失常的女儿免费做家务作为回报，当起了他家的义工。

叶桂香的出现，不仅让妻子早已去世、行将就木的孙建华渐渐焕发了青春的活力，而且让无人照料的女儿得到了耐心细致的照顾。又一个丹桂飘香的季节，孙建华在传授叶桂香梅花针绝技的同时，斗胆向她求婚。叶桂香会答应他吗？

求医结缘：“沪漂”女教师走近一对落魄父女

2009年9月的一天，上海市虹口区岳州路的一条弄堂里，周家嘴宜美超市的营业员、47岁的叶桂香因肩颈疼痛，慕名寻找一个名叫孙建华的老中医。

弄堂一栋三层住宅的楼下，一位老人正躺在轮椅里晒太阳。得知老人就是孙建华，叶桂香大失所望：只见他眯着眼，歪着头，嘴角还残留着口水。这就是传说中那个身怀绝技的老中医？叶桂香不敢相信，她迈前几步，弯腰问他：“大伯，您是孙建华老师吗？”

正在打瞌睡的孙建华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慢慢地睁开了双眼，说道：“我就是，你是哪位？”叶桂香说：“听说您的梅花针功夫很好，我是来求医的。”听说是来看病的，老人坐直了身体，询问叶桂香哪里不舒服。她便将自己头晕、肩酸等情况一一告诉了他。可能经常要接待类似的求助者，孙建华的轮椅下面放着一只小药箱。他从药箱里拿出一柄有五六个浅刺针头的梅花针，而后帮她认真地扎起来。

扎下去不久，叶桂香头晕的癥状缓解了许多。她问要多少钱？孙建华摆了摆手：“不收费的。”见老人执意不要钱，叶桂香只好作罢，对老人心存感激。

此时，天色将昏，孙建华吃力地从轮椅上撑起身体，拄起拐杖，打算回自己所在的二楼。可还没有迈出两步，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叶桂香赶紧上前将他扶住，搀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了二楼。

叶桂香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房间的各个角落，堆满了杂物；几只小猫在房间里窜来窜去。这哪里像个家？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场啊！

进房后，叶桂香听到一间关着门的房间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有些诧异，孙建华说道：“我38岁的女儿孙颖精神上有点问题，就住在里面，平时一般不会走出房门。”“那您和她吃饭怎么办？”“自从她妈妈去世后，我们吃饭有时请邻居帮忙买点饭菜回家，多数时候叫外卖。房间里很乱，让你见笑了。”

叶桂香震惊之余，内心隐隐作痛。她也顾不上征求孙建华的意见，麻利地挽起袖子，帮他整理床铺，打扫房间。忙完这一切之后，已是华灯初上。孙建华连声道谢，叶桂香说：“谢什么，您不是也帮我免费扎针了吗？”见父女俩晚饭还没着落，叶桂香帮他们叫了份外卖，这才离开孙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叶桂香心潮翻滚，久久无法平静……

出生于1962年的叶桂香是江西省上饶市人，父亲是一名懂针灸的中医。叶桂香原本想考医学院，孰料最终被南昌一所师范学院录取。毕业后，在与上饶毗邻的福建省武夷山的一所小学任教，后与当地小伙结婚生子。

叶桂香的父母很早就逝世了。2005年，丈夫也因病去世。儿子仍在念高中，还需偿还因给丈夫治病欠下的巨额债务，2007年初，45岁的叶桂香决然辞去薪水微薄的公职，前往上海打工，在虹口区的宜美超市当营业员。每个月工资下发后，她留下房租和最基本的生活费，其余的都寄回了江西老家。

倘若父亲在世，应该和出生于1940年的孙建华差不多大吧？想想去世的父亲，再看看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孙建华父女，她决定力所能及地为他们做点什么。

第二天下班后，叶桂香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孙建华的家中。巧的是，孙建华的女儿孙颖当时正好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自己家中，孙颖死死地盯着叶桂香。也许觉得来者没有恶意，几分钟后，孙颖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了房门。

孙颖进房后，叶桂香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她对孙建华说：“孙伯，我再帮您把房间收拾收拾。”说完，又开始帮他打扫起来。孙建华说：“我老伴去世后，存款也没了，退休工资仅够吃饭，可能没有钱付你工资。”“我给您当义工，不要钱。”

此后，叶桂香履行诺言，几乎每天下班后都来孙家做家务。其间，孙家不停地有求医者来访，孙建华对每个求医的人都很耐心，而且从来不收费用。

自己的生活一片狼藉，孙建华却仍保留着医者的仁心，叶桂香对他多了一份由衷的敬意。

义工变妻子：这桩忘年恋有情有义有滋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孙建华对叶桂香的信任加深。他陆陆续续地向她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孙建华曾在60年代当过兵。1966年，在一次国防施工中，发生了事故，孙建华为了保护4名战友，双腿受了重伤，从此落下了病根。退伍后，孙建华被安排至上海一家军工企业工作。数年前，女儿孙颖感情受挫，从此精神失常；两年前，老伴因心脏病而离开了人世；一年多前，原本能够行走的他不慎摔倒，新病加旧伤，导致他双腿严重受损，平时只能以轮椅为伴，虽能勉强站立，但必须倚靠拐杖。

孙建华对叶桂香充满感激之余，得知她的祖辈也懂针炙，便开始教她扎梅花针。他的信任与悉心指导让叶桂香很受用，但孙颖却令她很头疼。不管是叶桂香买菜到孙家做饭，还是叫外卖，叶桂香总想亲手送到孙颖的房间。可孙颖却从来不许叶桂香踏进她的房间一步。每当不信邪的叶桂香鼓起勇气敲门时，里面就会传来孙颖的怒吼：“乡下人，你找死啊？！”

2009年11月的一天中午，叶桂香正在楼下的公用水龙头上，帮孙建华父女俩洗衣服，一个穿着超市工作服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指名道姓要找孙建华。当时，孙建华正在睡午觉，叶桂香便问超市女子，找他何事？对方说：“他的女儿在超市里闹事。”叶桂香急忙放下手头上的活儿，迅速赶往超市。

赶到超市的时候，孙颖正在超市里大喊大叫。叶桂香从超市营业员嘴里了解到，孙颖拿着父亲的钱在超市购物，付款时和工作人员发生了误会，刚刚争了几句，她的病情便发作了，一把将货架推倒。很多营业员认识孙颖，知道她精神有问题，便一边安排工作人员守在孙颖身边，一边派人到孙家喊人。叶桂香了解清楚后，承诺赔偿超市的损失，同时将孙颖搂在怀中：“别怕，姐姐来了。”也许是闹够了，孙颖竟乖巧地趴在叶桂香的肩膀上，不再吱声。

事后，超市负责人对叶桂香表示感谢：“今天多亏了你。对了，你是她家什么人呀？”叶桂香不想过多地解释，便随口应答：“我是他们家的保姆，以后若孙颖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

经历此事后，孙颖对叶桂香的敌意渐渐地消除了，不再喊她“乡下人”，而是改口称“姐姐”。

那天，叶桂香照例送饭给孙颖，第一次被允许进了她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恶臭，床单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孙颖来例假之后留下的痕迹。叶桂香将床单换了下来，认真地洗了一遍，又将孙颖的衣服、鞋袜等东西一一叠放整齐，再喷上一些香水。忙完这一切，叶桂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2010年秋，又一个丹桂飘香的季节。那天，叶桂香买好早点后，径直来到孙建华的家中。一进门，只见孙建华面呈紫色，想挪动身子，原来他腿脚不便，没来得及上厕所，将大便拉在了身上。

见此，叶桂香赶紧放下早点，将孙建华的衣服全部脱下。房间里没有水龙头，她只好将赤身裸体的孙建华，搀扶到了楼下的公用洗浴处，一遍遍地对他进行冲洗。而后，她又将他扶上楼，为他换上干净衣服。忙完之后，叶桂香才去上班。

次日，叶桂香像往常一样，来到孙建华家帮忙。进屋后，她发现孙建华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形象，穿了一套浅绿色的旧军服。见她进门，孙建华挺了挺身板，郑重地对她说：“小叶，昨天多亏了你。街坊们也都看见了，我要对你负责，你能嫁给我吗？”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叶桂香猝不及防。一年多来，叶桂香对孙建华父女俩尽心尽力照顾的同时，也和他们父女俩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可让她嫁给一个年长自己22岁且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她还真没想过，她委婉地说：“这个问题，能否以后再谈？”

原本以为孙建华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此后的时间里，孙建华几乎每天都提。与此同时，叶桂香发现，孙颖也對自己越来越依恋。

孙建华的追求，孙颖的依恋，让叶桂香不得不认真地审视起这段感情。她发现自己已经深度融入到了这个苦难的家庭之中，与这对不幸的父女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且，与孙建华相处的过程中，她发现孙建华虽然老态龙钟，但眉宇之间，依然隐隐透露出一种轩昂之气，让她暗暗称奇，却又无法言说。

此时，叶桂香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并在南昌成家立业，不用她再操心；其他亲人各安其所。唯独她自己，犹如一只飘零的浮萍，只有在孙建华父女这里，她才找着一处可以令感情栖息的港湾。

最终，叶桂香答应了孙建华的求婚。2011年2月22日，他们在虹口区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幸福的托举：暮年老画家重燃激情再出山

婚后，于孙建华而言，叶桂香从义工变成了妻子；于孙颖而言，她则从姐姐变成了继母。角色的转换，意味着叶桂香肩上的担子更重，责任更大。

在棚户区洗澡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因为住户是没有单独的洗浴间的，只能共用，而孙颖又不肯去公共浴室。一天，叶桂香给孙颖换衣服时，发现长时间没洗澡的她，头上竟长了好多虱子。这一发现令叶桂香既震惊，又难过。于是，叶桂香以到酒店玩为由，将孙颖哄进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在房间里，叶桂香带着孙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洗完澡后，她又专门帮继女捉头上的虱子。待叶桂香捉完最后一只时，发现孙颖已经睡熟了。看着这个仅比自己小9岁的继女甜美的睡容，叶桂香感觉，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2012年9月，在孙建华夫妇结婚一年多后，弄堂里突然贴出动迁的公告，这意味着他们要搬出棚户区，搬到有单独的洗浴室的新房里去。夫妻俩都很高兴，可令他们头痛的是，女儿孙颖死也不肯搬出自己那个破旧的小房间。万般无奈下，叶桂香只好以到酒店洗澡为名，将孙颖骗了出来。

就在拆迁队准备施工时，孙建华突然向叶桂香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女儿房间的地板隔层里，藏有几箱名画！

叶桂香起初还不太明白丈夫在说什么，孙建华却絮絮叨叨地说开来了。他说，自己除了擅长扎梅花针之外，此前还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画家，是徐悲鸿少有的几个入门弟子之一。因和国内顶级国画大师保持着密切往来，孙建华也收藏了不少大师们的名作。这些画都价值不菲，但视艺术为生命的他，即使最困难时，也没卖画赚钱。

“本来，结婚前，我就应该将这一秘密告诉你，但是，有一个原因，让我迟迟下不了决心。”孙建华说，女儿精神失常之后，前妻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经常外出参加一些形形色色的聚会，结交一些来历不明的“朋友”，借此宣泄压力。这些所谓的朋友，得知孙建华收藏着一批顶级名画，便想方设法地怂恿其前妻将画作带出去，送给他们。也许是从送画的过程中获得了精神上的补偿与满足，截至孙建华察觉为止，前妻竟陆陆续续地送走了十几幅画作，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名家精品啊！

孙建华趁前妻不注意，将剩余的画作，放进了几只箱子里，而后藏在了女儿孙颖床底的地板隔层里。

前妻因病去世后，仍断断续续地有人来打听那些画作，孙建华始终保持着警惕之心。为此，他搁置了画笔，也斩断了与画界朋友们的联络，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画家的身份。时间一长，人们也就渐渐地忘记了他是一个画家，倒是因为他经常用梅花针为病人义诊，让人们记住了他的老中医身份。

说到这里，孙建华满怀歉意地向叶桂香坦白：“说实话，一开始，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的用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朴实与善良，一点点解除了我的戒备。你能体谅我的苦心吗？”

听丈夫讲完，叶桂香恍如做梦。较真的她，要孙建华当场证明给她看。孙建华便让她从床头柜最低一层处，拿出画笔与调料，而后凝神提气，挥毫泼墨，不到半个小时，一幅美轮美奂的画作，便新鲜出炉，看得叶桂香目瞪口呆。

对于丈夫此前数年的刻意隐瞒，要说叶桂香完全不介意，那是假的。可不久她便想通了。是啊，不管孙建华经历了怎样的辉煌，也不管他遭遇过怎样的挫折，但这个男人，现在属于自己，这就够了。

令叶桂香能够迅速调整心态的因素还有一点，那就是自从丈夫坦承自己的秘密后，她便掌握了让丈夫进一步焕发活力与光彩的钥匙。她发现，只要孙建华拿起画笔，他便立即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为腾出更多的时间帮孙建华实现重拾画笔的愿望，在房屋拆迁搬到闵行颛桥临时居住地后，叶桂香和孙建华商量了一下，把女儿孙颖送进距离居住地不远的医院，而后腾出空帮他按摩。同时，她利用从他那里学到的梅花针绝技，为他做康复治疗。

在叶桂香的悉心治疗下，孙建华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叶桂香及时为他买来全套作画的工具，让他每天作画。因其本身具备扎实的艺术功底，其作品不久便入选第十五届中国国际文化节，孙建华本人还应邀出席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闭幕式。

与此同时，叶桂香还将孙建华此前和现在创作的优秀作品，一一进行归纳整理，并积极筹划出版。

2017年初，分给孙建华的两套还建房均装修完毕。两个房子直线距离很近。精神状态越来越好的孙颖，更喜欢独处，便单独住一套，老两口住一套。吃饭的时候，叶桂香会提前将饭菜送到女儿家中，再返回自己家，和孙建华一起吃。

近日，一本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孙建华艺术作品集》，也得以在中国新闻联合出版社出版发行。接受本刊特约记者采访时，孙建华动情地说：“是桂香的真情激活了我，让我这个对生活已经不抱希望的老朽，枯木逢春。她就像金秋八月的桂花，清香馥郁，沁人心脾。”

说完，孙建华向身边的叶桂香投去深情的一瞥，而她则满脸绯红地低下了头，一如初恋的少女……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