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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庐在人境:远与近的城市园林

2017-08-24贾冬婷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34期
关键词:造园苏州园林盆景

贾冬婷

作为一个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人工化自然,园林如何在现代城市中存活和生长?

中隐隐于市:从沧浪亭开始

苏州画家叶放设计的自家园林“南石皮记”里的一场雅集

要寻找园林的开始,不得不去的是沧浪亭。沧浪亭始建于宋代,为现存苏州园林里最古老的一座。一进门如果留意,会看到一幅石刻,上有清光绪年间的沧浪亭地图,周围一圈是房舍,最中间是一座山。同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童明认为,这幅图反映了造园初期的世界观,完全是唐代王维《辋川图》的颠倒。在《辋川图》中,画面中央是一个小岛,岛上有农舍,农舍边有田地。小岛周围环绕着大河,对岸是群山。在这一情境里,自然是天然存在的,人要在自然中选择一个点来定居,这是一种典型的心理类型——极乐世界,桃花源。到了宋代造沧浪亭,正好相反,山在中间,屋舍在周围。世界就是人工环境,自然是要人为建造出来的。童明认为,沧浪亭中的情境颠倒,就是造园的开始。

苏州人都说沧浪亭最有山野之气。这种野趣在园外感受得更明显,不同于其他园林的围墙森森,沧浪亭以水环园,一条复廊将园内的山和园外的水衔接在一起,互为借景。进入园中,正如童明所说,正中是山,山巅有亭,无论人在园中何处,都能望得见这座山。

苏州沧浪亭的复廊将园内的山和园外的水衔接在一起,互为借景

其实它的雏形在五代时就有了,中吴军节度使孙乘祐在城东南角积土成山,垒山种树,取土而挖出的大片池塘,就是后来的沧浪之水。到了北宋,孙乘祐的池馆完全荒芜,但地勢高阔,草木郁茂,三面环水,形胜依然,被贬官的诗人苏舜钦迁居至此,买地造亭,定名沧浪亭,取意于“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本来是屈原《楚辞·渔父》中的名句,后是官场中的文人便把渔夫当作归隐山林的一种代称。苏舜钦无罪而贬,便以沧浪亭作为归隐之地,营造出一片山林野趣。其实沧浪亭并不在山野之间,就在苏州府学东南面不远处。大隐于朝,中隐于世,小隐于野。隐于朝风险很大,隐于野生活不便,还是隐于市最理想,而且最好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苏州园林便应运而生了。

自从大运河开通之后,苏州经济日渐繁荣,人口逐年增加,到了唐代末年已经增加到了14万户。当时的苏州刺史白居易在诗中写道:“人稠过扬州,坊闹半长安。”说是超过了当年最繁华的扬州,抵得上半个长安。北宋时期,由于商人阶层的兴起,再加上宋代科举之门的开放,中国社会开始发生质变,人口的大量增加、工商业的发达、文化的世俗化同时进行着,最具代表性的区域就是江南。到了南宋,“江南”一词与风雅的文人生活,几乎成为同义词。这一情形在明朝末年发展到顶点,江南成为中国文化的大熔炉,汇集了一种大众化的、世俗化的文明,而这一文明最恰当的象征,就是苏州园林。

原苏州园林局总工程师詹永伟(左)和园林遗产保护专家周苏宁在耦园

从沧浪亭开始,苏州园林的定位就是归隐,是当官者被贬、当权者下野、年长者告老、智者急流勇退的隐居之地。想要把自然搬到城市里来,造一座城市里的山林,最基本的要素是山与水。要把山搬到城里来是不可能的,便造假山;把江河搬到家门口也是不可能的,便开河挖沟。好在苏州是个水城,深挖一丈便成为池塘。陆文夫说,苏州人也坦诚,称苏州园林为“假山假水城中园”。

明中叶至清乾隆年间,苏州园林兴建成一时风尚。《吴风录》记载:“吴中富豪,竞以湖石筑峙奇峰阴洞……珍花异木错映阑圃。虽闾阎下户,亦饰小山盆岛为玩。”造园数量之多,艺术之高,为其他地区不能企及。以至于清康熙、乾隆六次下江南,在城内和郊外建有织造署行宫花园、寒山别业等。返京后意犹未尽,在皇家园林中也到处仿建狮子林等江南园林。据统计,明清鼎盛之时,苏州府内及临近城边有园林和庭园200多处,如康熙朝进士沈朝初诗中所言:“苏城好,城里半园亭。”

作为“世遗”的20年:园林与苏州

“花石纲”遗物太湖石瑞云峰,现坐落在苏州市第十中学校园内

对于苏州园林来说,今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苏州古典园林”入选世界遗产名录20周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名誉主任汪长根说,“申遗”有两个里程碑:一次是1997年,苏州园林首次列入“世遗”,拙政园、留园、网师园、环秀山庄入选;第二次是2000年,沧浪亭、狮子林、艺圃、耦园、退思园增补进入“世遗”。

汪长根告诉我,苏州园林能够“申遗”成功,源于20世纪50年代初对园林的保护和修复。19世纪,作为私家园林的苏州园林虽然精妙,但也可以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随着豪门世家的衰落,园林也渐渐荒芜了。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保存较为完好的只有耦园等少数几个小园林,后来列入世界遗产的“四大名园”都面目全非。当时苏州归属上海,上海市领导来考察时,提出要把接收过来的私家园林修复成对公众开放的园林,一来可以通过旅游帮助解决苏州财政困难,二来可以保存历史文物。

当时的苏州园林修整委员会主任是谢孝思,他游说了一批当时的地方名士加入,周瘦鹃、范烟桥、陈涓隐、汪星伯等,还邀请了南京的刘敦桢、上海的陈从周等著名园林专家来指导。谢孝思儿媳嵇娴告诉我,当年难得还有这么一批懂园林的文人、闲人、能人、匠人,谢孝思把他们一个个从家里拖出来,还因此被周瘦鹃戏称为“拖拉机”。他们整修的第一个园林就是留园。

留园以建筑布置精巧、奇石众多而知名,曾被清代学者俞樾称为“吴下名园之冠”,与苏州拙政园、北京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并称中国四大名园。但1953年谢孝思访留园时,看到的是巨大的反差场景:留园的亭台楼阁都已门窗全无,歪斜倾倒,玲珑的湖石淹没在猪粪之中。林泉耆硕之馆曾是棚户住着的破屋,石林小院成了棚户养猪之所,而曾令苏州人骄傲的“江南第一厅”五峰仙馆一度变成日本兵养马的地方,马就系在厅堂的楠木柱上,马粪齐腰高。日本人投降后无人喂马,饿马把楠木柱啃得碗口粗。

嵇娴说,当年园林修复的很多物件都是谢孝思上街“淘”来的。那时候常有大户人家子弟出卖老屋的窗扇、柱石,其中有许多名贵木材制作的精贵之物,而索价又很低。堪称奇遇的一次收购经历是后来用在留园的屏风。那天是几个工人推着小车与他擦肩而过,他仔细一看,车上竟然是10扇上好的红木隔扇,还有一套四幅完整的银杏木屏风板,正反面分别镌刻着孙过庭《书谱》和王羲之《兰亭序》全文。一打听,原来是工厂收购来的家具,正要送去车间解板做算盘。他赶忙拦下,把几车宝贝“劫”到留园工地。后来,那隔扇装在鸳鸯厅中部,居然严丝合缝,恰如原装。为解决修复后厅堂的摆设,谢孝思又去接收在地主大户家没收的七八千件家具,桌椅板凳都是精致的红木、榉木所制,另外还有许多名贵的书画和花瓶摆设,后来用在留园及各大园林里。就这样,留园修复完成,被建筑学界看作是“修复古典园林史上的奇迹”。

拙政園名列苏州名园之首

园林遗产保护专家周苏宁告诉我,历史上曾对苏州园林的家底进行过几次普查,1959年刘敦桢写《苏州古典园林》时尚存园林91处,1982年存有58处,2007年仅存53处。从几次数量变化可以看出,新中国成立后园林有两次大规模灭失,第一次是“大跃进”和“文革”时期,历史园林被侵占或损毁,甚至在园林里建小工厂;第二次是80年代末期开始的“大拆大建”,虽然苏州相对重视园林,但也在城市化改造中受到影响,比如90年代拓宽连接城市东西方向的干将路,很多沿线园林就被拆除了。

不过在1993年启动“申遗”时,苏州的园林遗产仍十分突出,数量众多,建造精美。最突出的代表就是囊括了宋元明清四个朝代的“苏州四大名园”,分别是宋代的沧浪亭、元代的狮子林、明代的拙政园和清代的留园。当时在苏州市园林和绿化管理局工作的周苏宁负责起草申报文件,他告诉我,最后确认“苏州古典园林”符合五项“世遗”标准:杰出艺术、历史价值、城市规划设计、文化内涵、完美居住地。让周苏宁意外的是最后一条——人类的完美居住地,最初申报时并没有想到。这一标准也对“申遗”之后的20年影响深远:怎么把古人的造园艺术和居住艺术运用到现代城市中去?

苏州艺圃延光阁茶室里的“孵茶馆”景象

园林与城市的不可分割,是在“申遗”前夕就强烈感受到的。1997年7月,世界遗产中心在给苏州的函件中明确要求:“文化遗产保护范围扩展到整个苏州古城,此城市的文化价值是通过其几百个园林以及河道系统而体现出来的。”周苏宁说,2002年开始整治环古城风貌带,使得宋代《平江图》中水陆平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城市格局清晰显现,就是苏州园林“申遗”20年的一大影响。某种程度上,53个园林与苏州融为一体,城市也相当于一个“敞开的园林”。而贝聿铭在90年代初被邀请来建造苏州博物馆,也一直要求苏州市政府先治理城市,恢复水系,之后才同意来造园,因为好的园林不能孤立存在。如同苏州人所说,园林是苏州的“魂”,水是苏州的“脉”,“魂脉相连”。

而苏州园林在城市中的存在,如果用北宋郭熙提出的山水标准——“可行,可望,可游,可居”来论,作为景点的园林遗产可行、可望,但并未达到可游、可居。周苏宁说,这也是长久以来“门票经济”的惯性所致。在园林作为经营主体的思路下,迟迟无法实施限流。园林间营收差异很大,赚钱的热门园林,尤其是拙政园、虎丘,门票收入大大超过沧浪亭等冷门园林,一度要靠“大园林带小园林”。甚至还曾提出过捆绑园林优质资产上市,幸好及时刹车了。曾参与多座园林修复的原苏州园林局总工程师詹永伟说,只有将园林从经营思路向遗产保护思路转变,才有可能真正对园林进行更细致的研究,恢复它作为文人园林的观赏体验。

回想我们在苏州园林的几天,白天日照太强,于是申请傍晚进园拍摄。那时候游人已无,暑气消散,可以安静地独享一园风景,才真正体会到城市山林的感觉。只是急坏了看守人,一迭声地催促,说园林里不能开灯太久,因为都是木建筑,容易引发火灾。可见古典园林在现代城市中的可游与可居,也是一种奢侈。

东风西渐:复刻与再造

20世纪70年代末,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从一个古董商那里得到一批中国明代家具,想放置在二层的东亚艺术馆里,却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陈设方案。正好东亚艺术馆特别顾问方闻首次来华访问,见到了园林专家陈从周。陈从周建议,明代家具当然要放在明代建筑里,苏州园林是最合适的。谁来设计呢?谁设计的都不好,不如找一个传统的来复刻,于是选中了网师园的殿春簃。

网师园是陈从周推崇的小园典范,位于苏州市中心繁华的十全街上,占地不广,但是人处其境,可坐可留,足可盘桓一天。用陈从周的话说,能达到“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的境界。网师园的中心是一池水,与“网师”之名呼应,托于渔隐的意思。殿春簃是位于西部的一个小园,所谓“殿春”,是因为这里栽植了芍药花,而一春花事,芍药开在最后,有一种不与百花争春的自信。陈从周曾描述这个园中园:小轩有三间,复带书房,竹、石、梅、蕉隐于窗后,每当微阳淡淡地照着,宛如一幅浅色的画图。因为园小,建筑物处处凌虚,空间扩大,“透”字的妙用,随处得之。轩前面东为假山,与其西曲相对。西南的角上有一小水池,名为“涵碧”,清澈醒人,与中部大池有脉可通,存水贵有源之意。泉上筑亭,名“冷泉”,南面略置峰石,为殿春簃的对景。

带我们来的叶放说,殿春簃之所以被大都会博物馆选中复刻,是因为这里正好有一个自成体系的院落,其中有石峰,可以代山;有泉水;有一个厅,一个斋,还有一个台,可以聚会;建筑虽然是清朝所建,但是有明代风范,所以是最理想的。于是,一批苏州工匠被派到纽约,还特批了做木构件的楠木、银杏、香樟,烧制了一批砖瓦运过去,在大都会博物馆里依照殿春簃复制了一个园林,起名“明轩”。这也是第一个出口的苏州园林。

苏州环秀山庄的假山是叠山大师戈裕良的代表作,假山宛若真山

像“明轩”这样的出口园林,更多是作为特殊“文化大使”的象征性意义。造园的技术虽好,但大多是复制名园,是开在异邦土壤上的中国符号。苏州假山制作传承人袁荣富曾在1984年参与了加拿大温哥华中山公园逸园的营建,他告诉我,中山公园的发起人是加拿大UBC大学的中国问题专家赛明思,他喜欢沧浪亭的亭子,留园的轩,于是用中国带过去的70多個集装箱的太湖石、楠木柱梁、雕花砖,请50多名苏州工匠们在这里复制了出来。袁荣富当时只有20岁出头,进入苏州古典园林建筑公司不久,刚跟师傅学了几年叠山技巧,相石、钩缝、套绳等。他说,叠山要凭感觉,比如师傅教他如何堆“给人以凌空感的挑石”,秘诀就是“压”的分量要大于“挑”。他在加拿大逸园第一次代替师傅来为假山“收头”,要堆出山峦起伏的气势。峰峦的向背俯仰,必须相互照应,气脉相通,层次之间必须彼此避让,前不掩后,高不掩低,而且“胸有丘壑、意在笔先”,堆山前心里要有全局的打算。那也是袁荣富叠山的转折点,他之后参与了多座老园林的重修,新园林的重建,慢慢成了苏州叠山技术最好的工匠之一。不过在他看来,现在大部分造园都太快了,以前造一座山要好多年,现在只有几个月。而且很多都是仿造,环秀山庄、狮子林他都曾仿造过,“形”在,却失了“韵”。

作家周瘦鹃的小女儿周全在私家园林“紫兰小筑”厅堂爱莲堂

而苏州本地的私家园林再造,也在90年代中期开始逐渐兴起了。第一个造园的是在工业园区开药厂的台湾人,在太湖边的渔洋山下买了别墅,造了座“悦湖园”。苏州国画院副院长蔡廷辉也在那个时候琢磨自己造园。90年代末,他在苏州东山买了一块地,造了自己的第一个园子。他最得意的是里面的六七百棵树,那时正遇上苏州大拆迁,很多树木都废弃了,他就连夜掘了树运到东山去种,最老的一棵罗汉松树龄已有800多年了。而且这块地是“非耕作地”,没有土,只有石头,他计划在石壁上创作100首诗的摩崖石刻。

被称为“园痴”的蔡廷辉如今已经造了四座园林,第四座就在他和父亲蔡谨士的金石篆刻艺术馆内。艺术馆是室内环境,于是园林的泉与石也置于室内。“泉”是可循环水系,玻璃屋顶上有水,还种了荷花,养了鱼。“石”则以一进门的黄石假山山洞最为震撼。蔡廷辉说,苏州叠山最常用湖石和黄石两类,湖石假山讲究“空灵中见浑厚”,黄石假山则是“浑厚中见空灵”。黄石假山因为厚重,自古很少能堆出山洞。在黄石山中开出连贯的山洞,也是挑战传统审美意识的。

这座极尽想象的室内园林里,最吸引我注意的还是一组金石作品,蔡廷辉所刻的《拙政园三十一景》。原画是明代画家文徵明游拙政园之后所作,他与园主王献臣私交甚好,也有说法认为正是文徵明设计了拙政园。和大部分园林一样,拙政园在几个世纪里几经易主,多次改建,早已面目全非,《拙政园三十一景》是原貌的珍贵留存。蔡廷辉也是凭借一刀刀的金石复刻,来想象当年园林初建的情境:“苏州园林里保留了宋、元、明、清四个朝代,但现在你去逛,是分辨不清朝代的,因为早已经过了历史的叠加删改。就像拙政园,那种简练和野趣,只有在画中寻找了。”

而最具代表性的苏州当代造园,当属画家叶放的南石皮记。2002年,叶放和四个朋友商量着一起买下了十全街南石皮弄里的一排连体别墅,再把五家的院墙打通成一个500平方米左右的空间,在里面造了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园林。于是,在热闹的市中心,网师园隔壁,就有了一个隐居乐土。

坐在叶放家的厅堂中,透过一排落地窗可以尽览园中山水。白天,他放下竹帘,遮挡了阳光和暑气,又让景致变得隐隐约约。傍晚进园,可以体会到“不出城郭,而获林泉之怡”。园子比想象中要大,而且包含着水榭、半亭、假山、石室,半栏桥、荷花池、美人靠、活水源等各种古典园林元素。中心是一个水池,养了鱼,种了荷花,对面临水还有一个可以唱昆曲的戏台。一座很大的假山环绕着水池,由700多吨太湖石叠造而成。这座山是园林的魂,应和着叶放的山水法则,“咫尺之间,瞻万里之遥”。

南石皮记隐藏着很多机巧,比如一进园的对联,“烟锁池塘柳”,下联一直空缺。叶放说,因为上联暗含“金木水火土”,在他心里,这个园林就是五行相生的下联,而更重要的,它是文人生活的载体。正如在南石皮记建成后的札记上,叶放留了一句话:“造一个园子过日子。”

苏州留园室内。留园以建筑布置精巧、奇石众多著称

古今造园:一种林泉观的再现

即便个人行为的造园开始复兴,也不再是一种社会生产。而今天的人,即使技术上亦步亦趋,也很难再造出半间沧浪亭,或者片段拙政园。

叶放说,园林要“道法自然”,也意味着,造园是一种神仙境界的营造,一种林泉观的再现,并没有像建筑一样的营造法式,所以至今也没有发现一张园林设计图。

因为要造南石皮记,叶放研究了古人的造园体系。古代造园有三重主体:园主、花园子、工匠。园林主人大都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周围的朋友们也都是集诗、书、画于一身,如倪云林、沈周、文徵明等,都对造园出过主意。拙政园内有“拜文揖沈之斋”,就是园主表示对参与建园的沈周和文徵明的感谢之意。叶放告诉我,造园先要根据风水,相地安宅,这儿有一座塔,那儿有一眼泉水,要借景,这是“实借”。而中国还有一种“虚借”,鸟语花香,雨打芭蕉。园林中的虚借有四种:颜色、味道、声音、光线,这是中国特有的审美体系,老子的玄览观念。比如拙政园的“雪香云蔚”,那儿原有三座小山,想象成蓬莱仙山,在小山上种白梅,放置一个长方形小亭,取义王安石的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像白云一样蔚为壮观。构思好了,并没有图纸,只画一个册页。册页调到花园子手里,花园子一看就知道这个小轩亭用几根柱子,柱子多粗,几根椽子,几片瓦,然后就去指挥工匠来营造。就这样,有主人的智慧,花园子的高明,工匠的精湛,三者的碰撞,才有最后绝妙的呈现。

明代计成造园很牛,写了本《园冶》流传到日本,被奉为“造园圣经”,又流传回中国。他在《园冶》的开篇就讲了一个观点,“三分匠,七分主人”,看上去谦虚,但下一句很狡猾,“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其实从来没有把自己看成是匠人,而自认为是能替主人主事的人。叶放说,计成的角色就是“花园子”,能领会主人的意图,又能让工匠落实下去,这样的人得既懂诗情画意,同时又懂营造。

刘敦桢也曾在为《江南园林志》撰写的序言中提到造园师的角色,也就是“花园子”:“其佳者善于因地制宜,师法自然,并吸取传统绘画与园林手法之优点,自出机杼,创造各种新意境,使游者如观黄公望富春山图卷,佳山妙水,层出不穷,为之悠然神往。而拙劣者故为盘曲迂回,或力求入画,人为之美,反损其自然之趣。”

在造南石皮记时,叶放本人既是园主,同时也兼做了花园子。他一开始就清楚,要造一座当代的园林,而且是要在里面生活的。在他看来,在现代城市里建一座园林,首先是风水相地,叠山理水为主角,花木是配角,亭台是点缀。

叶放说,以园林营造的风水来看,北建高楼、南设低墙为吉形,山水缠绕为吉势,藏风聚气,生气得水。他指点我看南石皮记的池塘:“形似一条鲤鱼,鱼头,鱼尾,鱼嘴里含着珠宝,鱼肚子里还有子。鱼是龙的化身。由东往西,五户人家骑在鱼背上。鱼要有水,一股悬泉,一股叠瀑,这条鱼就活了。以山为开,以水为合,开合怀抱。”

文人叠山素以真山为范本,明清最兴盛,晚清后渐衰。叶放想在南石皮记里恢复这一传统,在谷中天地作真山的各种局部,而且这山不仅可看,还可游:南有险峰峭壁,北有陡峦危崖,隔沟峡而对峙。西桥东梁,其下溪涧穿洞过壑。由山下谷底向上仰望,如苍岭野谷,几步之后,又转变为由山上向下的俯瞰,似山重水复。由幽然深邃到豁然开朗,也在小小的动线转折中得以体验。为了达到以小见大、以假为真的效果,他坚持叠一座高山:“房子这么高,如果山低了,还有什么气势?那就是一堆石头。或者像一个来这儿参观的外国人形容的堆山败笔,‘一堆牛粪。”

苏州耦园外,人家尽枕河  ;耦园以黄石假山闻名

蘇州叠山的石头常用两种,一种是太湖石,顾名思义,多产于太湖周边的苏州洞庭和浙江湖州,以“瘦、皱、漏、透”为上品;另一种是黄石,有一种不事雕琢的粗犷之气。叶放选用了长兴的太湖石,灰白,淡雅,漏、透的比例适宜。太湖石的审美体系是白居易开启的,之后米芾提出“瘦、皱、漏、透”的标准:瘦是要挺拔,苗条;漏是石头上要有许多洞眼,雨水能从上面漏到下面;透是目力无阻,能从石头的洞眼中透过;皱就是石头的表面不能光滑,好像是活的,有血脉,有筋络。叶放说,这一审美也与道教的洞天学说相呼应,因为太湖石有黑洞,也有白洞,它隐喻了洞天世界,七十二洞天,是一个安顿灵魂的地方,相当于给白居易“中隐”理论背书,于是太湖石就成了园林的一个象征。堪称这一标准典范的太湖石石峰有两块在苏州,据说也是当年宋徽宗造艮岳时的花石纲遗物:一块是留园的冠云峰;还有一块瑞云峰,在苏州市第十中学,那里也是明代宰相王鳌的故居,清代是织造府,据说曹雪芹也住过。

假山是园林的灵魂,太湖石又是灵魂的体现,因此苏州造园成风时,涌现出了一帮能工巧匠。清代有两位最著名的叠石大师,一是张南垣,代表作是耦园的黄石假山,去其纤巧,取其刚毅,近于真;还有一位是戈裕良,代表作是环秀山庄,这座假山并不大,但走进以后却如入深山野岭,如临深壑曲涧,堆得像真山。正如陈从周所说:“真山如假方奇,假山似真始妙。”据说戈裕良做环秀山庄时已经是晚年,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所以他塑造的山不是眼前的山,而是胸中的山,是一幅写意画。叶放认为,目前苏州的工匠也有断层,固然有叠山高手,但他们的大部分经验在于修园林,有修补的技术,但会修旧的并不等于会做新的。叶放请来了袁荣富来组织叠山,要求他们通筋续脉,叠得没有痕迹,而且叠得像一座真山。为了让工匠们明白如何叠出一座似真山的假山,叶放专门带他们去看了环秀山庄。

南石皮记的理水依着山势,主要有两股:一股在水池西端,自山坳藤盖的石洞高悬直下,为高山流水之意;另一股在东端,自山坡草没的石潭涌出,分折三叠而下,绵绵不绝。东西两股水势河流,在风水上也有日进斗金的寓意。

夏天的南石皮记特别茂盛,疯长的树叶把白墙都遮住了,甚至挡住了假山的山头。叶放说,夏天的好处是有野趣,越来越像是一个自然的山林。在他看来,大部分植物是为了点缀大的山水格局,固然要考虑不同植物的习性,但更重要的是人文寓意。在这个园子里,从赏花的蜡梅、绿梅、红梅、海棠、桃花、木香、绣球、凌霄、紫薇、荷花、桂花、茶花等,到赏果的李子、枣子、石榴、柿子、天竺、野菩提等,以及赏叶的黄杨、红枫、芭蕉、刺柏、慈孝竹、白皮松、红花季木等,都承载着中国文化所赋予的品格。尤其是池中小岛,以黑松、青竹、白梅“岁寒三友”作为景观植物。

园林的空间营造并不算是完成,还需要时间的叠加。苏州的名园都不是一次完成的,往往是园主在造好一山一水、一亭一轩之后,便请一些文人雅士来饮酒赋诗,题写匾额楹联,同时提出意见,何处需要增补一桥、一亭等,逐渐增补而成。

更重要的是在园林里生活。园林是一种中国人特有的生活方式的载体,叶放将其称作“黄盒子”。这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国外的美术馆是“白盒子”,通透的光线,大幅的作品挂在墙上,四周一片雪白。博物馆则是“黑盒子”,一幅幅油画、一座座雕塑陈列馆内,空间很幽暗。叶放认为,这些西方空间的共性是,需要人去顶礼膜拜。而园林作为中国人生活方式的载体,讲究的是“把玩”二字。一幅卷轴慢慢展开,不是一个庞大的场景扑面而来,而是让你凑近一点,眯起眼睛来赏玩,一边啧啧称叹,一边爱不释手。一个雕花玉器,也是要拿在手里,反复抚摩,和它产生感情。

园与人:园林的死与生

某种意义上,园林是有生命的。苏州园林最繁盛的日子,是清“同光中兴”时期,城里大造园林,而且各园主人彼此投缘,经常往来,组成“真率会”,包括怡园顾文彬、听枫园吴云、网师园李鸿裔、耦园沈秉成、养闲草堂潘曾玮、河道总督方锜、苏州大族彭慰高,定期在各家园林里做雅集,品评书画,吟诗作赋。

园林因人而兴,也因人而废。人说富不过三代,每一座保留下来的历史名园都曾几经易主,其面目也被反复涂抹。等到上百座私家园林被多户拆分,更是难逃衰败。一座占地两三亩的园林其山石、水系、花木、建筑等日常养护,如果无人投入大量的时间和财力,只能任其自生自灭,所以能够保留至今的私家园林寥寥无几。

位于苏州凤凰街王长河头5号的“紫兰小筑”是屈指可数的一座,这里是周瘦鹃故居,如今周瘦鹃的小女儿周全仍在此居住。如果不是挂着保护建筑的牌子,这个紧挨着医院的门脸几乎就被忽略了。退休在家的周全引我们穿过一条窄弄堂,就是著名的周家花园,周全称为“苏州私家园林的句号”。

说是园林,其实这里并没有严格的叠山理水,只有一排清水砖砌成的民国式建筑和一个盆景园。周全告诉我们,中间两座房屋就是父亲待客的厅堂“爱莲堂”,取意于周敦颐《爱莲堂》,可惜后来宽敞的大堂被一分为二,布局及陈设也都变了样。周瘦鹃爱莲花,他曾说,倒并不是为它的出淤泥而不染,是花中君子,实在是爱它的高花大叶,香远益清。年年农历的六月二十四日,旧时传为莲花生日,又称观莲节,自家园子里的池莲缸莲都开好了,可他看了还觉得不过瘾,总要赶到拙政园去观赏莲花,因为拙政园的水面占全园面积的五分之三,池水沦涟,正可作为莲花之家。爱莲堂里四壁挂着莲花主题的字画,桌上还摆放着莲花清供,不过周全说,父亲在世时比这讲究多了,他养的莲花种类繁多,有层台、洒金、并蒂、白玉、千叶观音等,而他还跟当时一位种莲的高手卢彬士学种碗莲,能在小小的碗里种莲花,花开如杯口大,玲珑可爱。

从爱莲堂出来,一边是交相辉映的蜡梅和天竹,一边是太湖石垒起的花台里的紫罗兰,还有一株不多见的大花木香。走下台阶,小路正中有一棵参天大青枫,两边相伴着一红一白两株紫薇,据说以前还有五人墓畔移来的义士梅,白居易手植的槐树桔桩,还曾养着一只百年的大绿毛龟。再往前走,更像一个小小的传统园林,竖着两米多高的太湖石峰,有点像留园里的冠云峰,旁边是个被花草埋没的梅屋,是周瘦鹃学陶渊明,隐居种梅。周全告诉我,这么多花草中,最特别的是紫罗兰,堪称周家的“家花”,这个园子就名为“紫兰小筑”。对于紫罗兰的情结来自周瘦鹃年轻时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那位女士名为Violet(紫罗兰),两人因家庭反对而分手,留给他一生的怀念。他将所编杂志命名为《紫罗兰》,书房为“紫罗兰庵”,园中还有一处叠石为“紫兰台”。

和很多园主一样,周瘦鹃1931年由上海到苏州买地造园,也是要做隐士。作为“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他在上海写小说,做翻譯,还编杂志,《良友》《紫罗兰》《礼拜六》等,尤以《礼拜六》闻名。但因为在文坛遭到鲁迅等新文学作家的排挤,他退隐苏州,养花弄草。周全说,父亲自嘲是文字劳工,就像一只啼血的杜鹃,每天都要啼到晚上,这也是笔名“瘦鹃”的由来。也正是用一支笔所获的稿费,他才买下了这个小院。他不想复制一座苏州园林,于是建筑采取了中西合璧的风格,园中还曾有一尊维纳斯雕塑,视之为“百花女神”。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众多,最核心的还是几十盆盆景。周全说,父亲回到苏州后以盆景大师闻名,最多时有280多盆,他走了之后没人养护,大多都送给拙政园和虎丘了。

与园林一样,盆景更是“咫尺内能瞻万里天地,方寸中可辨千寻美景”,在苏州有久远的历史。宋代诗人范成大制作的山水盆景已经非常有名,明代更是广为普及,苏州“吴门画派”的画意成为盆景模仿的主题。周瘦鹃制作的也是文人盆景,他曾说,一方面出自心裁的创作,一方面是取法手上,依照古人的名画来做,先后做成的有唐寅的《蕉石图》、沈石田的《鹤听琴图》,夏仲昭的《竹趣图》和《半窗翠图》,清王烟客的《新蒲寿石图》等。当年最有名的一盆叫作“鹤舞”,树龄已在百岁开外,最初是由一位清代盆景名家扎的,到手时已经快枯萎了。他如获至宝,重新扎缚,干形如一只鹤,后面两根羽毛在跳舞。周全告诉我们,原来园中最显眼的是用百年柏树制作的“清”“奇”“古”“怪”四株汉柏盆景,凡有人来,周瘦鹃必亲自解说一番。当时周瘦鹃的盆景是苏州一景,周恩来、朱德、陈毅、叶剑英,还有班禅,都曾来紫兰小筑参观过,为看盆景,也为看人。周全说,父亲视盆景如命,甚至嘱咐家人将来辞世时将骨灰埋入一个竹根形紫砂花盆中,“置于其家梅屋,插以灵芝,衬以灵璧石”。又有一次和人谈到死时说:“深愿满室花香,于氤氲气氛中熏醉不醒,允称善终。”没想到1968年因不堪“四人帮”迫害,他真的在园中投井而死,这口老井如今仍在。周全说,当时只有一旁的柿子树见证了父亲之死。想起这些,她也不忍不管这些树木花草。

“文革”后落实政策,花园又还给了周家人,但物是人非,大部分盆景也都搬走了。如今周全的大部分哥哥姐姐都搬出去了,只有她和一个姐姐住在这,偌大的院子便由她们来照管。正值酷暑,她每天要忙活三四个小时,给花草浇水、施肥、拔草、修剪,如同父亲当日的感叹“一年无事为花忙”。周全自认是这园子的守护人:“花草有情,你对它不好,它死给你看;对它好,它活给你看。父亲种下的树,让它死吗?不舍得。”

周瘦鹃一生热爱花草,连给子女取名字,不是木字旁,就是草字头,比如周梅、周蔷、周杏、周蓉,到了最小的第十个孩子,才舍弃了这个意思,取名周全,十全十美。周全告诉我,尽管如此,他并不想让后辈继承他的写作和盆景,因为太劳心劳力了。所以第二代中,只有大儿子周柏真延续了他在花木方面的爱好,后来创办了上海植物园。对于第三代,周瘦鹃更是另一番心情。我们见到周瘦鹃的外孙——出生于1957年的李为民,他的名字也是外公取的。不过,他倒是一直以盆景为业。

因为周家花园面积有限,李为民不得不在几十公里远的城外租了一片地放盆景,每天早出晚归,往返于盆景园和周家花园之间。他告诉我们,现在天气炎热,一大早就要给盆景浇水,全部浇一遍要两个多小时,经过一中午的烈日,下午又得浇第二遍。因为小时候看外公养花弄草,他慢慢也养成了这个爱好,20多岁就把工作辞了,专心养盆景,养了30多年。不像外公以文人盆景为特色,李为民主攻小盆景,也是出于市场考虑。他说,他在20世纪80年代就注意到日本随着城市化变迁,开始从大盆景转向小盆景。这几年,国内也开始追捧。小盆景的好处显而易见,价格低,好养护,不占地。院子当然是盆景理想的环境,但现在居住环境改变了,也可以养在南方带阳台的公寓里。

即便是小盆景,一根苗长成也需要八年十年,培养周期很长,周转也慢。李为民手上有30多年前种下的五针松,比他女儿的年龄还大。他说,一个人的一生最多能养50多年,那么50年以上的盆景,基本上都要隔代了。但盆景都要养到这个年份,才会出好东西。所以在日本,养盆景都是几代传承。就算要转让,基本也是到会养的人手里。而在国内,很难找到愿意一辈子养盆景的年轻人。买家也是,真正懂盆景的人可能买不起,买得起的人带回家之后,又不懂养护之道,也就慢慢失传了。

叶放告诉我们,其实苏州还有唯一一座清末至今一直有人居住的私家园林,也是现存最小的园林——残粒园。那座园林位于装驾桥巷,原为清末扬州盐商姚氏的宅第,1931年为离沪至苏的著名画家吴待秋购买,后传给其子吴养木。现在吴养木也去世了,最近一直园门紧闭。园林的钥匙归其夫人保管,老太太已经90多岁了,骨折住在医院两个多月,病好了也不愿意回到那个荒芜的园子里去。据说她一提起残粒园就哭,觉得辜负了先人留下来的遗产。

“残粒园”的名字为吴待秋所取,由杜甫诗句“香稻啄余鹦鹉粒”而来,形容园子小,像一粒米一样。因为吴养木在苏州国画院工作,任副院长的蔡廷辉经常去。他告诉我,殘粒园确实小,仅有140多平方米,但仍筑有半厅、假山、水池、花木,组成曲折尽致的景色。最巧妙的是假山顶的一座亭子,两面临池,一面依山墙,可以连通住宅,而且亭子里一应俱全,有坐榻、壁柜、博古架和鹅颈椅。

不过,园林虽好,主人却不大喜欢。有一次蔡廷辉去吴养木家,吴养木正发愁怎么处理一株桂花树枝,那棵树有碗口粗,枝条弯折到水池里,摇摇欲坠。蔡廷辉出主意说,不如拿钢板夹起来支撑,把钢板涂黑也看不出来。没想到吴养木说,太麻烦了,最好锯掉。吴养木不喜欢,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更不喜欢,吴养木过世后园子就荒废了。蔡廷辉再去,发现不要的凳子、洗衣机、沙发等都乱堆在了山上亭子里。吴养木遗孀给市里写信反映,最近园林局提出方案,愿意出3000万元把园子买下来,重新把它修缮保护起来。可是吴养木遗孀想卖,大儿子却不同意,怎么也不签字。蔡廷辉说,大儿子还想卖高价,但是残粒园面积很小,又在小巷里,交通、停车都不便,很难再有私人愿意收购。目前残粒园的产权很分散,一旦不能整体出售,那么或者四分五裂,或者就任其荒废了。

(实习记者李南希、郭雨荷对本文亦有贡献。参考资料:《老苏州》,陆文夫著,重庆大学出版社,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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