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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里的叔叔

2017-07-31汤国旺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7期
关键词:睁开天国醉酒

汤国旺

今夜,月圆,我独自酌着家乡带来的谷酒。窗外微微的风和酒香让我想起了到天国旅游一直没有回来的叔叔,朦胧的泪眼中仿佛又看到他那飘飘摇摇踯躅在村野的背影。

小时候,家里穷得饭都吃不饱。大我十四岁的叔叔去县城拖板车,顶着烈日,蹭着一双草鞋,佝偻着身子帮人家送货,每天赚那么一点点伙食费。每隔一段时间回家,自己都舍不得花钱的叔叔,都会给我带回两串香蕉,而我总会把香蕉皮都吮吸得薄薄的,才恋恋不舍地扔掉。叔叔回县城后,我又会靠在门口那颗歪脖子柿子树旁,期盼叔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村口。

我9岁那一年的正月初八,叔叔和老实巴交的婶娘结了婚,那一天叔叔喝了点酒,兴奋得手舞足蹈。但是五年内,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孩后,开朗的叔叔不再开朗,变得沉默,不再有过多的言语,清澈的眼神逐渐浑浊,一袋旱烟从不离手,而醉酒后飘摇在家乡的阡陌小路上的身影成为了村里的“风景线”。

我童年的求学生活,始终有叔叔、酒香味和浓浓的草烟味陪伴。晚上,我一个人在煤油灯下做作业,醉酒的叔叔,就会悄悄地坐在我旁边,睁开惺忪的醉眼看着我,讲在县城看到的花花世界,像祥林嫂一样跟我叨念着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是把房子卖掉也要供你读书的同一句话。这句话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

暑去寒来,闻着酒香味和浓浓的草烟味,感受着叔叔的激励,我高考考入了南方的一所军校。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十多年以来,我再次发现叔叔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新婚的夜晚,手舞足蹈,欣喜若狂,热泪盈眶。而走入军校后,训练异常辛苦的我,经常会在梦中看见他那惺忪的醉眼。此时,一切的苦难、困惑、思念、愁绪都在山风中随风飘荡而去。

我把自己的一套冬季作训服送给了叔叔,从此穿着绿军装醉酒飘摇的身影成为了村里的新风景。直到他去世,给他烧衣服的时候,那套他穿了整整十年的绿军装仍然在那里。

叔叔好酒,也经常醉酒,我时常会从外面带点酒给他。记得有一次,我带了一对68度的衡水老白干金酒给他,他一个上午就干完了,然后睁开招牌式的惺忪的醉眼说了一句:“酒不过就这个样子,但侄如子也。”就醉倒在他那一堆破烂不堪的棉絮中。

2010年的除夕夜,我回家过年。在叔叔破败的家中,我总感觉他脸色灰黑,疲惫不堪。婶娘告诉我,叔叔半夜会背痛,多次到乡镇医院检查都说是劳累的结果,到县城大医院,叔叔死都不肯去,要我劝劝他去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我想了好久,只说了一句“侄如子也”,叔叔就同意了到县医院去做一次检查。

那一天,正月初四,我和另外一个堂叔面对着无情的机器,泪水盈眶。肺癌晚期,事实无情。我藏起悲伤,微笑著对叔叔说:“没事,可能是酒喝多了,是酒伤。”可怜的叔叔,直到三个月后躺在床上已经动不了了的时候还在后悔:年轻的时候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是酒把身子喝坏了!

我知道叔叔时日不多了。正月十三,借带他到长沙检查的机会,让他住了人生唯一的一次“高档”宾馆——海联大厦,并在那里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叔叔只是一句话反复重复着——麻烦你啦,太麻烦你了。而当我准备了酒的时候,他却滴酒未沾,只喝了三杯红枣汁。饭后,当我说陪他到坡子街、烈士公园,到他年轻时曾打过工的地方再走一走的时候,他却无神地说:“好累,好累,这么软的床铺,让我多休息一下吧。”

当我在湘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去担任扶贫队员时的一个清晨,妹妹一句“叔叔走了”,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他睁开那惺忪的醉眼。

我知道,叔叔是理解我的。因为,他选择早晨走,给了我充足的时间赶回家,从那遥远的山区土家寨子到我家,整整要九个小时啊。我听说,弥留之际,他用眼光盯着他的三个儿女,也不时地看着门口。我知道,他期盼着我能够在最后关头出现在他的身边。

回到家,我的泪水已经干涸。看着已经装殓好的紧闭着双眼的叔叔,再一次抚摸他冰冷的脸庞,摸着他那双曾经把我托在肩膀上瘦骨嶙峋的手,我仿佛看到了他对我的期盼和希冀,看到了他对我的牵挂和思念,看到了他对我的祝福和祝愿。我赶上了送他最后一程,当他走过人生47年、经受苦难47年的身子被送进熊熊火炉的刹那,我最后一次看到了他的脸,哭泣着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远在天国的叔叔,你过得好吗?那里可曾有家乡呛鼻的草烟和自己酿的那略带苦涩味的谷酒!

责任编辑:曹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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