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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常心动(五)

2017-07-27伊安然

桃之夭夭A 2017年7期
关键词:太后皇上公公

伊安然

上期回顾:苏公公为了掩人耳目佯装要杀害谢宴,知道真相后,初一不请自来,让谢宴引荐与柏妃见面,柏妃计划把初一的存在公布于众。

第三章真龙浅翔

1.

胡思乱想了整夜,直到快天亮时才睡着的谢宴一觉醒来已是午后时分,看到窗外烈日当空,睡意顿消,几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姑娘可算醒了!”守在殿外的是柏妃特意指派来照顾谢宴的小宫女云舞,年纪与谢宴相仿,小圆脸上挂着甜笑,连嗓音都脆生生的讨人喜欢。一听见动静,云舞连忙端着青盐和漱洗工具进来,笑眯眯道,“娘娘说姑娘可能是认床,昨儿个没睡好,特意吩咐了奴婢等不准吵醒您呢!”

“娘娘呢?”谢宴心急着去找柏妃问昨夜密谈的事,所以分外麻利地接过云舞递来的衣服换好。

“娘娘今儿个看着精神倒是好了许多,才刚用过午膳,还比往日多吃了几口水果呢,现下估摸着是歇晌了!”

“那岂不是要等半个时辰才能见我?”谢宴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但马上想到要知道昨晚的事,除了柏妃,更好问的应该是初一才对。于是,她接过青盐吩咐道,“那我出去一趟,你让人随便给我弄两个素包子就成了!”

“这怎么成?姑娘早上就没吃东西……”

“我真有急事!”谢宴顾不上跟个小宫女啰唆,“不然,你让人赶紧去备个食盒,给我随便装几样吃的,我带走吃!”

“成,奴婢这就去办!”云舞应得爽快,小跑着出去给她准备食盒。

待她洗漱完毕,云舞也飞奔着提了个沉甸甸的食盒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荷叶包:“中午娘娘吩咐御膳房给姑娘做了您爱吃的水晶虾皇蒸饺,奴婢让人一直温在灶上呢,索性用荷叶包了,您可以边走边吃,省得饿着肚子走路!”

谢宴道了声谢便要接过食盒,云舞有心想跟,谢宴却客气道:“我是办点私事,你跟着我不方便。你放心,我三天两头进宫的,知道分寸的!”說完,也不管云舞答不答应,便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出来。

待她气喘吁吁跑到芷汀斋,一下木梯,便发现了蜷在床上的初一。

“有没有搞错?大男人也歇晌?”谢宴翻了个白眼,伸手便想去掀他身上的被子,可是手指碰到被面,却有些犹豫了。

他该不会是和她一样,昨晚彻夜未眠天亮才睡着吧?看他睡颜安宁平静,宛若孩童般无邪,她若这样扰人清梦,是不是不太好?

正迟疑间,却冷不防有一只手轻轻抬起,落在她头顶,轻拂下一片青叶,初一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墙边那些夹竹桃是我娘为防万一才种的,你莫告诉我你不知道此物有毒性!”

“呃,我……没留心!”谢宴翻了个白眼,不想承认每次来见他都是心如惴惴,莫名焦灼,又因此惊觉自己每次来此,似乎都会或多或少被这家伙占点便宜,于是恼羞成怒道,“既然没睡着,见我来了干吗还装睡不出声?”

“若我说我没穿衣服呢?”初一黑眸炯然,全然不见半丝睡意。

谢宴惊得睁大双眸,小脸不觉一热,却还强作镇定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从小见惯我爹军营里那些赤膊练兵的将士,你这身排骨,谁稀罕看?”

“也有道理!”他说着,伸手便将被子一掀。谢宴吓得一捂脸,却听身侧响起低低笑声,顿时反应过来,转头一看,只见他衣冠整齐,正双手环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谢宴气极,索性坐到案边,打开荷叶包着的虾皇水晶饺,狠狠咬了几口,“走着瞧好了!你这么喜欢耍我,最好求神拜佛有朝一日别落到我手上,否则风水轮流转,到时候……哼!”

“这样说来,我的确是要收敛些的!旁的不说,有一桩事,终究是要你点头才行的!”他语带深意。谢宴却撑着不愿流露出好奇之意,只是自顾自地将手中的食盒重重放在长案上。

初一微讶:“你怎么知道我还未用午膳?”

“谁管你用没用午膳?”谢宴打开食盒盖子,里面上下三层,堆满了金边细瓷的碗碗碟碟,全是些精致小点心,不由得炫耀般冲初一努嘴道,“我是带来自己吃的,跟你没关系!”

初一也不生气,起身下床转至案前,在她对面端然跪坐下来。

“你干什么?”

“放心,谢姑娘赏我一口我便吃一口,谢姑娘不肯赏的话,在下就绝对只看不吃!”他以手支颐,一本正经道。

谢宴哼了一声,又塞了个虾皇饺到嘴里,才去端那碗鸡翅肚丝香蕈汤,刚喝了两口放下碗,视线便跌进了初一那双幽深的墨瞳,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她才不是那种被他随便装装可怜就会心软的蠢女人,她只是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吃东西罢了。况且,她饿着肚子跑来见他,可是有正事的。

想到这儿,她端了碟金丝雀酥放到他面前:“其实,你要是真饿了,想一起吃点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告诉我,昨晚你和柏妃娘娘到底说了什么,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分你一半!”

初一挑眉,拈起面前的金丝雀酥看了看,才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告诉她,我是十九年前与皇上春风一度的内藏府女官纪蓁的儿子,请她告诉太后,皇上虽然没有了太子,但是还有个见不得光的儿子被养在安乐堂十八年了!”

谢宴却惊得目瞪口呆:“你不是说你的真实身份不宜让外人知道吗?柏妃娘娘虽然是我姨母,可是……可她终究是皇上的女人啊,万一她……”她说到一半,初一却拈了块金丝雀酥递到了她的唇边。

谢宴下意识便咬了一口,旋即便发现,初一居然将那块她咬了一口的金丝雀酥放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谢宴捂嘴,耳根都隐隐发起烫来,指着坦然得不像话的初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刚才说的,只要我告诉你昨晚的事情,我想吃什么,都能分我一半啊!”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手中的点心,“怎么,你觉得你只吃一口吃亏了?”

“你……你……”谢宴杏眼圆睁,气得抓过手边方才包水晶虾皇饺的荷叶,就往他脸上盖去,“从现在起,不准你再多说一个字,也不准你再看着我……”

“阿宴!”被荷叶蒙住了脸面的初一,伸手抓住了谢宴的皓腕,隔了青碧色的荷叶,他的声音略有些嗡响,“你在这儿,我这老鼠洞里,就像住进了一窝子小耗子似的,闹得我心都暖了,真好!”

.

2.

比起往年太后寿辰时的热闹喧哗,这日的宁荣宫里,冷清得都略带了几分萧索之意。

因为太子大丧刚过不久,今年寿辰太后特意下了懿旨,宁荣宫中不宴客,无歌舞,只有宫中诸位嫔妃和公主齐聚宁荣宫吃顿斋宴。

“说是宫中各位嫔妃,其实也没几个人。咱们万岁爷子嗣凋零,后宫也是寥寥无几。除了我之外,就只有长公主的生母齐嫔,三公主、六公主的母亲芸嫔和庄昭容,丽才人这几个!”柏妃拉着谢宴的手,走在宫中的青石道上,不胜唏嘘道,“奈何我们这么多人统共加在一起,都敌不过一个万贵妃在皇上面前的分量!”

“可是在娘娘心里,这满皇城的人加起来,都不及我和娘亲在您心里的分量啊!”谢宴上前搂住柏妃的胳膊做撒娇状,卖乖地眨眼道。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和那个初一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柏妃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谢宴心里一突,表面上却仍旧笑道:“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娘娘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安乐堂长大,我可是桑婆婆出事那天才头一次去安乐堂。”

“就这么简单?”柏妃盯着谢宴的小脸显然对她这番说辞还不太信服,张嘴似是话未说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哟,这不是柏妃姐姐吗?桃李,你快帮本宫瞧瞧,是不是本宫眼花了!我可是听说柏妃因为太子之事闭门不出有好些日子了呢?怎么今儿个皇上难得出鸾栖殿一趟,她也跟来凑热闹了?”

“回齐嫔娘娘,确是柏妃娘娘呢!旁边挽着柏妃娘娘的似乎是谢将军的女儿谢姑娘呢!”齐嫔身边的宫女桃李恭敬答道。

齐嫔年纪与柏妃相当,但是身段妖娆,加上打扮出挑,所以两人站在一处,初初看去,齊嫔的光彩明显压了柏妃一成,但只要再细看这二人的风韵,柏妃则仿若一株纤纤素梅般,亭亭默默,教人越看越觉舒服,反倒更易让人心生怜惋。

只见齐嫔扭腰走到柏妃面前,微微屈膝潦草行了个礼:“姐姐万安!可算见到您出来走动了,自从太子薨逝,您便没再露过面,可把妹妹担心坏了呢!”

“齐嫔妹妹有心了!”柏妃微微一笑,却似不在意她连番说到太子来刺伤自己般,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齐嫔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好把枪口转向一旁的谢宴:“谢姑娘也在啊?有阵子不见,倒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咦,这还没入冬呢,怎么就穿上高领的裙子了?”她说着,故作失言般捂住了嘴,“呀,我这些日子倒是听宫里奴才没少说些个闲言碎语,说是柏妃姐姐神志出了问题,在灵均殿当众发作想掐死谢姑娘,难不成,竟是真的?”

谢宴笑容不减,屈膝恭恭敬敬地向齐嫔行了个礼:“齐嫔娘娘万安,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呢!娘娘瞧着样子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容光照人呢!”她说着,也学着齐嫔方才状似无意的样子看了看齐嫔身后,却是不答反一脸好奇道,“齐嫔娘娘,长公主呢?怎么没和您一块来给太后贺寿?先头进宫少,也就是最近得了皇上的恩旨才能来宫中时常走动,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找长公主玩呢!”

一旁的柏妃一听这话,脸上有片刻的抽动,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齐嫔原本听谢宴夸奖自己时还略带得意之色的俏脸在听她提到长公主时倏然阴沉了下来,旋即狠狠转头瞪了柏妃一眼,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咦?娘娘,是不是我方才说错什么话了?怎么齐嫔娘娘忽然这么生气了?”谢宴一脸无辜地大声冲着齐嫔离去的方向问道。

柏妃见齐嫔走远,才轻拍了一下谢宴的额头:“你这丫头,长公主和个侍卫私通怀了孩子被悄无声息地送出宫的事在宫里可是被捂得严严实实的,皇上和太后都嫌有辱皇室声誉,不让声张,你是怎么知道的?”

“娘娘一定不知道,那侍卫原先就在我爹的帐下当差的!”谢宴冲她扮了个鬼脸,“她不是喜欢踩人痛脚吗?先撩者贱,我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柏妃眸光微闪,忽然抬头摸了摸她梳得整齐的双丫髻:“你这个样子很好,比你娘亲强多了,将来若是真进宫……”她顿了顿,却是不再言语,拉紧了谢宴的手,往内殿走去。

谢宴幼年常在宫中出入,逢年过节也曾与太子朱元兴一起来太后面前讨过赏,所以,太后一见到柏妃和她进来,先是一愣,旋即讶然道:“这是谢家阿宴吧?好孩子,你进宫了也好,好歹多陪陪你姨母,也省得她一个人整日里关在灵均殿里想着……我可怜的乖孙!”

“太后!”柏妃一听这话,红着眼睛“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后脚边,“臣妾、臣妾没脸来见您!兴儿这孩子福薄,连累着您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竟也消瘦如斯……”

“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后一把扶起柏妃,一时也不禁老泪纵横,“哀家听说,你这阵子跟掉了魂似的也没派人去看你,怕的就是咱们娘儿俩一相见,会再招你伤心……莫说是你,就是哀家,只要一想起太子,这心里也是生生被割了块肉一样啊!”

一旁的芸嫔上前劝道:“柏妃姐姐,妹妹们也知道你这阵子心下难过,可今儿个好歹是太后的寿辰,一会儿皇上可就要来了,仔细哭花了脸御前失仪!”说着,亲自上前把柏妃搀了起来,搭着她的手在掌心轻捏了一下。

“芸嫔说得是!”柏妃连忙拭了拭眼角的泪,就着她的手退了两步,才冲谢宴使了个眼色。

谢宴也不怯场,在方才柏妃跪下的地方也跪了下来:“今儿个是太后的好日子,柏妃娘娘备了寿礼都下跪贺了寿,宴儿就更不敢怠慢了!可宴儿是穷人,把谢家最值钱的宝贝抱来,怕也不及太后这儿的一个杯盏精巧。所以,宴儿还是踏踏实实给您磕个头,祝您蟠桃捧日三千岁,古柏参天四十围!”

“啧啧啧,瞧这小嘴儿甜得!哀家就不信你爹娘没给你备下嫁妆,你这丫头,分明是不舍得掏体己银子出来孝敬哀家!”太后嗔怪着,却是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快起快起,好孩子,留在宫里多陪陪你姨母,替你太子表哥多尽点心!”

谢宴连声应着从地上起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小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万贵妃到!”

谢宴心头一紧,视线不自觉地便飘向了皇帝那边。

她从小到大进宫的次数也不少,但见皇上的次数却是十根手指便能数得过来的。以往只觉得皇上模样儒雅英俊,虽然人到中年,但举手投足间都是文人雅士的风骨。可如今,知道了他是初一的父亲,将自己宠幸过的女人和亲生儿子扔在安乐堂不闻不问这么些年,谢宴心里总归是多了几分不屑和鄙夷。

像是察觉到了谢宴盯着皇帝的视线,皇帝身旁一身红色宫装的万贵妃柳眉斜挑,杏眸含威地瞟了谢宴一眼。万贵妃年纪是一众嫔妃中最大的,但因为保养得宜,加上这些年春风得意,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少女般的凌人气势。

“太后!”皇帝一进屋便捧了个黄色锦盒,兴冲冲地到太后面前献宝道,“今儿个是您寿辰,朕特意和贞儿挑来选去,还是觉得这玩意儿最适合您。您看看,这是去年冬天,东瑶族进贡的一颗南珠,不仅成色极好,而且……”

“皇帝有心了!”太后勉强笑了笑,不等皇帝说完,便伸手接过那颗足有鸽子蛋大小的珠子递给身旁的内侍顾德生。

“太后,您就不仔细看看这珠子?这可不是寻常南珠,这珠子上……”万贵妃略略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太后眼皮也不曾撩向她一眼,只径自起身拉着皇帝冲一旁道:“赶紧摆膳吧,等了这么大半日,哀家都有些乏了。皇帝想也饿了!来,柏妃,你坐哀家旁边,哀家还有话跟你说呢!”

“是!”柏妃微微屈膝,恭敬地走到太后身旁却并不多看皇帝一眼,只是与皇帝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落了座。这种时候,谢宴自然是乖乖坐到了最下首的座位上,虽然离柏妃远了些,但却是正对着皇上的首座,这让她心里不自觉紧张起来,隐隐有些担心一会儿将会发生的事情。

万贵妃站在原地看着众人纷纷落座,脸上原本堆着的笑容变得异常难看起来,但当着太后的面,终归是没发作,只是自顾自地走到皇帝的另一边坐了下来,笑眯眯道:“看来我和皇上挑的南珠到底是不合太后的心意呢。柏妃妹妹素来大方,去年你将太子送你的那块寿山芙蓉石请人雕成观音像送给太后时,可是让咱们都大开了眼界。不知妹妹今年送的是什么厚礼?”

柏妃闻言略带歉意地看向太后:“若论大手笔,谁能大得过皇上和贵妃姐姐?臣妾那寿山芙蓉观音像说到底也不过是借花献佛,今年寿辰太后体恤臣妾和亡太子,不肯大肆操办,所以臣妾今年这寿礼可能就寒碜了些,还请太后勿怪!”说着,她伸手示意花容将寿礼呈上,“今年这寿礼是臣妾自太子死后,闭门在灵均殿历时数月亲手所制,每一针每一线,都是代太子,感谢太后这些年来,对他的照顾和关爱,只盼着太后今后福寿绵绵,千岁无忧!”柏妃说着,和花容拉过绣屏的两边徐徐展开。

太后红着眼眶,伸手抚了抚绣屏,只见细金丝线搭配七彩绣线的苏绣双面寿字屏上,除了九十九个不同字体的寿字之外,还有七彩绣线拼凑而成的一个巨大寿字,单是看这绣工和心意,便已让人动容,更不用说柏妃介绍这寿礼时,隐带哽咽的颤音了。

“千岁无忧?”太后苦笑着叹了口气,“哀家知道你一番心意,只是太子这一走,哀家唯一的孙子也没了,哀家怎么可能千岁无忧?哀家只要一想起这事就夜不能寐,哀家这把年纪,随时都有可能去见先帝,到时候九泉之下,列祖列宗面前,哀家有何颜面去见他们?哀家生的好儿子都天命之年了,膝下却连半点血脉都不能留存……”

“母后!”皇帝无奈叹道,“太子的事,朕也很是难过,只是,这生孩子的事,到底不是一蹴而就的,需得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太后冷笑着瞥了一眼万贵妃,“天时地利就不说了,今日也没有外人,你倒是当着哀家的面好好说说,这绵延皇嗣的事,宫里上上下下有哪一个跟你不和?”

太后这话一出,整个宁荣宫都静得针落可闻,以至于刚夹了块藕酿金盒的谢宴一时都不知道该放下筷子还是继续往嘴里塞了。

“太后息怒!”柏妃迟疑着,伸手轻拍着太后的背,欲言又止道,“说到这皇嗣的事,臣妾、臣妾……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太后余怒未消道。

“先前,臣妾的妹子去安乐堂探视桑女医时,桑女医的居所发生大火,后来查明是其侍奴所为的事,不知太后可有听闻?”

太后蹙眉:“此事先前有人回禀过,听闻是你妹子将她接出宫去葬了?”

“正是!”柏妃说着,看了谢宴一眼,“此事虽小,却因着这场大火,宴儿在安乐堂结识了一位少年!”

谢宴夹在筷子上的藕酿金盒一个没夹住,悄声掉在了小碟里,只觉脑门冒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怪不得太后寿宴,柏妃会拖着她同来。虽然一路上她都在猜测原因,但万万没料到,柏妃会把她推出来,让她来说出初一的事。

“这事还与谢家丫头有关?”

“启……启禀太后,此事,确与宴儿有关!只不过……兹事体大,宴儿心里也没底,宴儿想先请皇上和太后恕宴儿无罪,宴儿才敢说!”谢宴一边说,一边偷眼又瞧了皇帝一眼,发现他自从听到安乐堂三字后,脸色明显有些局促起来。

“放肆!”像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万贵妃的脸色蓦然有些难看起来,“你一个没有品级的区区民女,在太后和皇上面前……”

太后冷冷打断万贵妃:“你也是有品级的贵妃了,何苦在这儿大发雌威吓唬一个小姑娘?”说完,又缓了缓语气,望向谢宴,柔声道,“事关皇嗣,哀家做主,恕你无罪,你但说无妨!”

“是!”谢宴谢恩之后,却是从座位上起身跪了下来,“那场火灾发生之时,民女在安乐堂的芷汀斋中识得一名少年。他自称从出生便幽居于安乐堂芷汀斋的一间地下暗室之中。其眉目清俊,与皇上有三分神似,且生于昌华十年冬月初一,其母姓纪名蓁,正是当年曾与皇上有过一夕之好的内藏府女官!”

“啪!”一声脆响,万贵妃手边的一只青花经文观音菩萨图碗被她不小心带落,摔在地上,刹那间,瓷花儿飞溅而起。万贵妃却只是死死抓住了皇帝的手臂:“你、你骗我!你居然骗我!你答应过我再不見她的!你告诉我,那日是你饮酒误事,若我杀了她伤了一条性命,你会对她心怀愧疚,只怕从此倒要对她耿耿于怀,你要我放下,要我忘记,结果呢?你居然藏起那贱婢,还让她给你生了个儿子!”

皇帝一脸焦灼,紧紧握住她的手:“贞儿,贞儿你听朕说,朕不曾骗你,朕确然没有再见过她。只是……只是她当时被你打得奄奄一息,朕心有不忍,所以命人送去安乐堂养伤,谁知后来没多久尚医局回报说她有了孩子……贞儿,那毕竟是朕的骨血,既然有了朕总不能狠心不要他吧!这么多年,朕除了让承恩暗中给了他们娘儿俩一个栖身之所外,其他什么都没过问,连孩子出生朕都不曾踏足过,你相信朕!”

“好!好!哀家养的好儿子!”太后听到这儿,脸色已经涨成了暗红,胸前剧烈起伏着,“为了个女人,连自己嫡亲的儿子也不管不顾!皇上是九五之尊,哀家打你不得,骂你不得,你不怕死后没办法向先皇交差,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要埋进皇陵的!既然儿子你都不要了,那哀家这把老骨头,你也一并抬入皇陵去陪先帝算了!!”说完,太后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蹿了起来,一脸视死如归,便要往殿旁的柱子上撞去。

谢宴跪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暗赞了一下太后的敏捷好身手。

皇帝连忙抱住太后:“母后,母后万万不可!儿子不孝,有什么做得不妥的,母后提点便是,何至于要到这般寻死觅活的地步?”

“可怜我那乖孙,竟沦落到在安乐堂的地底暗室之中长大成人,若是传了出去,若是传了出去……”太后说着,泪如雨下地捂住胸口,眼看便是要气力不济,晕厥过去的样子。

“来呀,传太医,快传太医!”柏妃急道,宁荣宫中立时上下乱作一团。

“不许传!”太后重重甩开皇帝的手,“哀家、哀家活着,不过是个摆设!皇、皇帝我是管不了的,我、我自己的命,我总还能做主……”

“承恩!”皇帝铁青着脸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万贞儿,咬了咬牙,才沉声道,“你去一趟安乐堂,替朕传道口谕,召他即来宁荣宫见驾!”

3.

谢宴是趁着宁荣宫里正乱的时候偷偷溜走的。

她心里委实有些激动,一想到那家伙能光明正大地从芷汀斋里走出来的场面,就忍不住有些雀跃,想亲眼看看他那张总是淡定从容的脸上会不会也有激动又感慨的表情,说不定,还会热泪盈眶?

不不不,不对,那家伙从来都是不显山露水的,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情绪外露?

谢宴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脑袋,小跑着努力追赶在前面走得飞快的承公公。

只见承公公转身拐进了芷汀斋的院子,居然是熟门熟路地走向了墙边的机栝处,一按那块青砖,径自打开了地室的暗门。

“圣旨到!”承公公尖细的嗓音略带颤抖,看向地室之中,“三殿下,出来接旨吧!”

谢宴站在芷汀斋的院门处,探着脑袋往里看,却因为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地室里的声音,只听承公公隔了一会儿,才双眼微红道:“奴才知道这些年殿下和纪姑娘吃了许多苦,殿下心里有些委屈和不忿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殿下,老奴此番前来,恰恰说明您和纪姑娘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呀!”说着,他一甩手中拂尘,容色一凛,微微退后了两步,才朗声道,“传皇上口谕,内藏府纪女官早年为朕产下皇三子后因带病养体一直幽居安乐堂,数日前惊见乾清门方向火光冲天,朕心甚忧龙子安危。今恰逢太后寿诞,特诏皇三子入宫赴宴,与太后共享天伦!”

说到最后那几个字,承公公的声音极为洪亮,颇有些激动亢奋的意思。他年纪虽大,却中气十足,尖细的嗓音在小小院落之中竟传出一阵回音,尤其是“共享天伦”这四个字在谢宴耳边嗡嗡响了好几轮。

不知为何,听到这四个字时,她的心头微微瑟缩着刺痛了一下,定睛看向暗室的出口处,谁知等了半晌,却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石板入口居然直接关闭了。

这下不仅承公公傻眼,就连谢宴也按捺不住冲了出来:“他、他这是干什么?”

承公公见了谢宴,微讶道:“谢姑娘,您这是……”

“初一!”谢宴也顾不上解释,伸手便再度按下墙上的青砖,岂料这一次,她连按了数下,那石门竟是纹丝不动。

“定是三殿下在里面锁死了机栝的插销了!”承公公重重叹了口气,“这密室可是匠造司的首司林千森亲自设计监工的,殿下有心拒不出来的话,就算砸开石门,也只会看到一块精钢铁板,任你铜锄铁镐,也休想撬动分毫!”

“是了,我想起来了,方才皇上说这些年只让你暗中给了纪姑姑和初一一条生路,原来指的便是这个密室?”谢宴说着,忍不住轻扯嘴角,“公公也算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楷模了!为皇上尽心尽力,除了不让他们娘儿俩被人知晓,还真是半点逾制之事都不曾做!”

承恩老脸一红,讷讷道:“谢姑娘,老奴毕竟只是一介内侍,人微言轻……”

“是,今日看来,公公为了替皇上留下这一丝血脉,确实功不可没,而纪姑姑这边,公公一力斡旋保得他们母子一命,得以终见天日,共享天伦,也算是恩重如山啊!”谢宴说着斜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只不过这世上始终没有面面俱到的事。公公今后在万贵妃那儿走动的时候,怕是就不如从前了吧!毕竟,万贵妃怪责皇上只能放在心里,可是正如公公所言,您是一介内侍,再怎么尽力帮主子当差,说到底,也还是命如蝼蚁,对吧!”

承恩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地看着她,谢宴却不管许多,自顾自地转头在不远处的廊檐下坐了下来,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承恩毕竟是在宫中行走了一辈子的老人精,看了看那紧闭的石板,又看了看谢宴,最终还是走到了谢宴面前:“谢姑娘聪慧过人,老奴谢谢您方才的一番点拨。只是姑娘既与三殿下相识,又为殿下如此义愤填膺,想来必是至交知己。那老奴就厚颜相托,劳您费些口舌,好歹劝劝那孩子。说到底,陛下纵有千般不是,也是他的父亲。再说了,皇上金口玉言,姑且不论父子之情,总还有君臣大义在这里摆着吧!这抗旨不遵终究是可大可小的事!”

“抗旨?”谢宴冷冷一笑,“敢问公公,陛下这圣旨,是要颁与何人?姓甚名谁?皇上自己可说得上来?”

被谢宴这么轮番挖苦,承恩公公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谢姑娘着紧殿下,对老奴心生恶感,老奴明白。只是太后那边还等着见三殿下,咱家回去也只能托说三殿下有些身子不爽利,太后心疼孫儿,应该勉强也能推脱过去。但皇上那里,怕是瞒不住的了……这一路回去老奴会尽量走慢些,姑娘好歹试上一试,若能劝得动最好,实在劝不动的话,咱家也只能如实回禀了!”

谢宴虽然还有些余怒未消,但心里其实也很清楚,承恩公公在宫中也是有些脸面的老人了,被自己一个黄毛丫头呛了这么久,居然也没动怒,自己也需见好就收才行。于是,她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承公公叹了口气,转身犹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那石板的入口,才死心离开。

等他走远了,谢宴想了想,还是走到了石板前,用力跺了两下石板,正准备跺第三下时,却听得里面有齿轮转动的声音,吓得连忙避至一旁。

屋里的烛火因为忽然灌进来的风而微跳了两下,初一正站在角落的红泥炭炉前,伸手从炉上的陶罐中取什么东西,见谢宴从木梯上下来,他似有不满:“看这架势,你也是从太后的寿宴那儿回来的吧,怎么也不想著给我带些好吃的?”

“你还有心思吃东西?你方才可是在抗旨啊这位爷!”谢宴翻了个白眼,不懂他胆子到底肥到了什么程度,“就算你不用担心被诛九族,可是万一龙颜震怒,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初一伸手从炉上的茶盆里,竟是端出了另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碧粳粥来,热腾腾的粥他却徒手端到了桌案前,一本正经道:“民以食为天啊!”

说着,他端起碗在桌旁落座,却将面前一碟竹节卷小馒头推到她的面前,自己也拿了个馒头,就着茶案前的一碟樱桃肉山药,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他动作极慢,仿佛面前摆着的是什么了不得的珍馐佳肴,要细品一番才肯咽下般:“一路从宁荣宫跑来安乐堂,又为我抱了那么多不平,看来是在寿宴上没吃饱?”

“你……”谢宴一时语塞,分不清是感动还是生气,“你怎么知道我从宁荣宫过来的?”

“你和承恩公公前后脚到,现下还是饭点,显然他是刚被皇上从宴席上差遣来的,你既跟来了,自然是还没吃饭就偷溜出来的!”初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至于我抗旨的事,不用为我太过忧心。我能在这地室之中幽居多年,足见我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断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

谢宴委实是饿了,尤其是闻到那馒头的香味后,也不客气拿了个馒头便啃了起来:“听你的意思,你还是故意抗旨不遵喽?”

“如今太后知道我的身份了,虽然会对我有所庇护,但是万贵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不易撼动。我在明,她在暗,只要我稍有不慎引来她的猜疑和敌视,今后在宫中势必会举步维艰。与其那样,倒不如让她觉得,我是个不知轻重,冲动无脑的人。”

被他这么一说,谢宴顿觉自己方才白操半天心了,于是又赌气般狠狠啃了口馒头。

似是教她这生猛吃相逗乐了,初一将自己面前那碗碧粳粥推到她面前:“仔细别噎着了!”

谢宴看了看那唯一一碗碧粳粥:“就这么一碗粥,我吃了你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馒头吗?”他微微一笑,“小时候不懂事,贪嘴吃多了,三天两头积食,半夜里脘腹胀满呕吐,所以大了以后都是定量慢食。我整日关在房中,多是看书临帖,最多的消遣也不过就是在这屋里来回走几圈,不宜多食。”他说得轻松,末了还不忘替她夹了一箸樱桃肉山药到碗中。

谢宴“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碗端得略高了些,微微遮住了自己的脸,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初一的脸上。终于明白他那样瘦的原因,那张常年不见阳光的脸庞上虽然透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却紧紧揪住了她的心。

“阿宴!”初一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唤道。

“干什么?”谢宴含糊应道,嗓子隐隐有些发涩。

“一会儿,替我送点东西去宁荣宫,好吗?”

“唔!”她拼命扒着碗里的粥,佯装镇定地问道,“送什么?”

“送我从七岁那年到现在,存了将近十年的,给太后的寿礼!”初一起身,走至墙边的巨大书架前,捧下一个小盒子,“方才承恩公公是说,要跟太后说我身体抱恙是吧?”

谢宴点头,并趁他献宝般打开盒子的时候,偷偷以手背拭了拭眼角的湿意:“是啊!”

“你见了太后,就说我一切都好,请太后不必为我担心。就说今天是她老人家大寿,我们祖孙虽不便相见,但我心里一直都记挂着宁荣宫中的祖母,我祝她长命百岁,安康欢喜!”

“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谢宴讶然发现盒中满满当当的,有几本手抄的《药师经》《地藏经》,看得出来,有两本经书似乎是出自孩童时期,盒子里还有支手作如意云纹乌木簪,看得出来被用心打磨过,模样古朴大气,很是打眼。

但最显眼的还是一支做得很粗劣的竹笛,谢宴拿起竹笛:“你确定这种东西也要送给太后?”

初一笑着接过竹笛:“太后年轻时,极擅音律,尤其吹得一手好笛。皇上潜邸时,为韬光养晦,还曾亲手做了支竹笛给太后做寿礼!”初一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你猜,太后知道这是她素未谋面的孙儿七岁那年想要送给她的寿礼,会是什么表情?”

“七岁那年做的?”谢宴撇嘴,“你那么小就想着拍太后马屁,怪不得长大一肚子坏水了!”

“其实是小时候闲着无聊的时候做的,做完就扔在书架上也忘了,前阵子整理东西的时候找出来的,现下看来也算物尽其用了!”

“你这人也太阴险了,哄起六十岁的老太太都这般费尽心机!”谢宴皱着鼻子将盒子往旁边一推,却听初一声音一低:“嗯,不过,现下不同了,现下我发现,这世上有个不管我想什么我都想告诉她的人了!”

谢宴埋头啃馒头的动作一滞,被头顶那股灼热的视线瞧得一股热血直冲脸面,心也“怦怦怦”乱跳了起来。

下期内容介绍:初一他终于认祖归宗……纪蓁分外欣慰。从现在起,他有名有姓了,他不是纪蓁一个人的初一了,他叫朱元善,是这巍巍皇城里的三皇子,入住东华宫。初一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下期内容更加精彩,准时准点来赏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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