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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名认证背后的手机“黑卡”

2017-07-17沈寅飞冯玉赵国华

方圆 2017年12期
关键词:黑卡手机卡老李

沈寅飞++冯玉++赵国华

为了防止自己的技术成果被复制或者被他人网上转卖,易云来还特意编织了一套认证程序,制作了软件注册机,不同用户使用需要不同的注册码

2017年元旦刚过,江苏常州金坛某建筑公司的会计老李就遭遇了一次電信诈骗。就在一天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老李接到单位“领导”的一个电话:“是会计老李吧?我是吴总,现在外地出差,你给我打一万块钱过来,卡号是……”“好的,马上就办。”

吴总是前不久刚刚从总部调来的新任公司领导,自上任之后就一直在强调公司纪律,其中之一就是要求每个员工提高工作效率。在这段时间,新老员工都绷着神经,老李接到电话后自然不敢怠慢,而且,领导以前在外出差也会要求打钱。于是,他连忙向对方的账号打去1万元。

第二天,老李上班的时候遇到了吴总,就特意向他提了一下这个事情,本想邀个功,谁知道领导被他问懵了,最后还批评了他一通。此时,老李才意识到自己遭遇了电信诈骗,匆忙去当地派出所报案。

本地口音露出团伙马脚

当地警方立了案,并从呼入老李的手机号发现,这是一个归属地为金坛的本地号码,但这个号码的使用者却非登记者本人,这样的手机卡在业内俗称“黑卡”,是电信诈骗的典型特征。警方最后只能依靠技侦手段追踪这起电信诈骗的源头。不料,警方在侦查时却发现隐藏在背后的一个从制作电信实名登记破解软件到部分电信营销商共同参与的非法售卖电信黑卡的网络。

对于年过半百的老李而言,一直以为电信诈骗是新闻上报道的事情,离自己很远。他只听说2016年有一个准备上大学的山东女孩徐玉玉因为遭遇电信诈骗,被骗走1万元钱的学费,最后因为伤心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可是老李万万没想到,干了几十年会计,一向谨小慎微的他竟然会遇到同样的事情。当然,这1万元是自己的工作失误造成的,肯定需要自己来赔偿。1万元对于每个月工资净收入在3千元左右的老李而言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但是,眼下提供给警方的只有一个呼入的手机号和对方指定的银行账号,其余的信息一无所知。周围的同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大家都觉得这笔钱肯定打水漂了。

根据老李提供的信息,警方接到报案后,将主要精力放在这笔1万元现金的流向上。这笔钱从江苏省内辗转汇到外省,查封账户也需要相关银行的配合,狡猾的诈骗人员往往会辗转十余次后提现。因此,追查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很多类似的案子也在追查当中断了线索。正当大家都无计可施的时候,办案人员却在老李的叙述中发现了一个新的突破点。

老李回忆说,当时的诈骗电话不仅是一个本地号码,而且对方说的还是本地口音。同时,近期常州市范围内接连发生了8起电信“黑卡”诈骗的案件,受害人的损失金额达数万元。而根据工信部发文要求,从2016年12月1日起,所有未进行实名登记的手机号被双向停机,即不能呼入也不能呼出,不能接发短信也不能上网。那么,这些用了别人身份证进行认证后使用的大量本地诈骗电话手机卡出自哪里呢?

办案人员从当地电信运营商正在进行的“返档”活动中又发现了端倪。在返档活动中,为了更加方便快捷地办理实名认证业务,未实名或者新开卡的手机用户可以不在运营商的营业厅办理开卡登记的手续,而是将自己的信息告知销售手机卡的代理商或销售商,然后代理商或销售商将所要购买的号码和用户的信息通过短信等途径返档给运营商,运营商录入此手机卡和用户信息之后,视为手机卡进行实名登记并能够正常使用。无疑,这个代办过程中便有了代理商或者销售商违规操作的空间。

电信运营商中的内鬼

朱国璋原来是常州联通分公司的一名员工,因为嫌工资低,三年前辞职后便在金坛区的闹市口经营一家小规模的联通营业厅,售卖联通手机卡及其他通信产品。手机实名制以后,常常有人过来询问,有没有不需要登记身份信息的手机“黑卡”出售,朱国璋只能无奈地摆摆手:“这个真没有,您去别处看看吧。”但是问的人多了,朱国璋心里越发舍不下售卖黑卡这块“肥肉”。

朱国璋上网了解过,山东徐玉玉事件后,170/171号段的虚商电话卡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电信部门进行了重点整治。原来不记名电话卡价格基本在30元和40元一张,批发还有优惠。到了12月初,电话卡黑市上基本都是三大运营商的用别人的身份实名登记的电话卡,价格则在每张150元左右。

作为一家代理商,朱国璋不仅在现实业务中有这些诱惑,同时还有来自运营商的压力,他每个月必须完成一定数量的返档和开卡任务,以配合开展实名制登记制度。同时,他还知道,运营商的销售经理都有这方面的业务压力。

“要是能有一款软件绕开实名登记程序就好了”,朱国璋心想这不仅能够让自己自由地开“黑卡”,还能够帮助以前的同事返档来获取返利,足不出户就可以获得很多收入。于是,他开始在各种论坛、QQ群、微信群里搜索、咨询,看看有没有办法破解手机号码实名制。

一段时间后,负责给朱国璋配送新卡的常州市金坛区联通公司的渠道经理王丽霞发现朱国璋订购的新卡数量在不断攀升,这引起了王丽霞的兴趣。作为渠道经理,王丽霞负责开拓乡镇市场业务,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销售新手机号码。近年来,在通信运营商的激烈竞争下,销售新卡压力很大。有时候完不成一定数量的业务,不仅拿不到奖金反而会被扣工资。当年朱国璋就是因为这辞职的。

王丽霞直言不讳地问朱国璋的销售新卡业绩增长很快,是否有什么好的营销手段。朱国璋觉得都是“被压迫的人”,便告诉她其中的事情,说自己从网上购买了绕开实名注册的破解软件。其实,王丽霞对破解实名制的软件早有耳闻,现在知道朱国璋正是利用该软件开卡,就想着通过朱国璋来帮自己和同事完成销售业绩,哪怕支付点费用,但相对于完成业绩后的奖金也还是值得的。

算过这笔小账后,王丽霞让手下完不成任务的员工将剩下的手机号码发给朱国璋,朱国璋通过破解软件将手机号码成功激活后再收取3元、5元不等的激活费。据不完全统计,短短四个月时间,朱国璋就陆续帮助王丽霞激活2000多张“黑卡”,累计获得11000元酬金。这些激活后的手机卡大部分又通过朱国璋流入江苏、安徽、浙江等地市场。

初中生向大学生卖软件

说起朱国璋在网上购买破解软件的经过,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的他觉得自己和计算机相关的技术人员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最开始,他在论坛、QQ群等地方四处留言。没过多久就结识了一个朋友易风来,微信名为“现实的殘酷”。2016年9月,朱国璋第一次找到易风来的时候就通过微信转给他1800元用于购买江苏联通的破解身份证阅读器的软件。其实,易风来只是一个专门在网络上售卖此类软件的中间商,软件开发者是他的弟弟易云来。

只有初中文化的易风来、易云来兄弟俩虽然都已经年过三十,但都没有正当职业。不过易云来一直对计算机编程很感兴趣,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摸索各种黑客技术。他乐于帮网上的朋友解决各种技术难题,找他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是来活必接,深受网友好评。有网友称赞他为“网络大咖”,这也让易云来沾沾自喜。混迹在网上时间长了,他发现自从电话用户实名制规定监管力度不断加强,有人主动向其询问能否制作出破解实名制手机号码的软件,他觉得这可能是一条致富之路。

易云来凭着反复摸索的劲头,操着并不熟练的编程语言,竟然真的开发出来一款破解软件。据常州市公安局网安支队侦查实验得出结论,“这款软件能够模拟联通身份证开卡过程,结果虚拟二代证阅读软件可以在无须二代证读卡设备和真实身份证下正常工作。该软件可以欺骗联通业务系统,让其读取错误的身份证信息和照片,具有破坏程序文件的能力”。

易云来将自己定位为技术人员,他想潜心研究计算机技术,所以软件销售的事情就让无所事事的哥哥易风来全权负责。当朱国璋与易风来联系上以后,两人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价格谈妥之后,朱国璋马上微信转账,易风来则联系易云来提供软件安装服务。为了防止自己的技术成果被复制或者被他人在网上转卖,易云来还特意编织了一套认证程序,制作了软件注册机,不同用户使用需要不同的注册码。每次易风来联系好客户之后,易云来就会通过QQ的远程协助功能,控制对方的电脑进行安装。

第二天,易云来帮忙安装完成以后,朱国璋迫不及待地进行了试验,效果很理想,只需要个人身份信息,而无须身份证原件就能轻松开卡或者返档。

与时俱进的电信黑市

对于朱国璋而言,王丽霞不仅是自己的客户,而且还为自己介绍业务。事实上,营业厅的每张电信卡都对应着每个网点,只能用相应网点的工号和密码开。王丽霞第一次就直接将由她管理的3家零售网点手机号码和零售网点工号、密码发给他。并且一次性将1000多张未开通的联通新卡清单通过微信发给朱国璋,由他返档后再由零售网点卖出去。由于朱国璋的收费便宜,平均每张卡收费远低于网络黑市的收费,所以业务越来越多。这一片区的不少渠道经理或者营业网点完不成任务就会找到朱国璋帮忙返档。仅靠此一项,朱国璋每月收入数万元。

可惜好景不长,2016年12月1日,相关电信运营商认证系统的升级完成。这让朱国璋使用的破解软件突然无法绕开实名认证系统了。新的认证系统不但核心认证软件程序发生了变化,而且还添加了办理人员手持身份证照片的环节。朱国璋只能再次求助易风来兄弟。

其实,易云来也时刻关注着这方面的讯息,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在破解程序编程上,而是网上找了另外一名技术好友,花费了1000元购买了好友最新的破解程序,然后自己进行软件包装修饰之后,等着朱国璋这样的老客户联系易风来。易风来兄弟窃喜,软件的升级即意味着他们的客户另外需要缴纳一笔维护费用。

这一次,朱国璋以1500元价格向易风来购买了新的破解软件,并让易风来免费维护一次作为优惠。朱国璋还发现了新的赚钱途径,有同行向他打听破解软件的来源。于是他就以800元一套的二次购买优惠价格又从易风来那儿买了两套,分别以5500元和1500元卖给苏州、南通的两个营业点。

与此同时,根据新的身份认证要求,朱国璋又以2000元价格向易风来购买了5000份他人身份信息,里面包括身份证正反面照片和手持身份证照片。另据易云来供述,其实这些身份信息都是自己在网上通过百度网盘搜索工具找到的。他早就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等有客户需要照片时,就可以卖给他们一些。起初的定价是每份1.5元左右,100份起售,后来就水涨船高了。

当然,对于朱国璋而言,这一系列成本的增加,都需要转嫁到他的客户身上。所以从2016年12月以后,朱国璋提高了帮王丽霞等人开卡返档的价格,从原来了每张5元提高到10元、至15元不等。王丽霞等人仍旧欣然接受。

只卖给熟人

朱国璋说他给自己定了个原则,就是经他手开通的电信黑卡绝不卖给陌生人,说是“不能被坏人拿去做坏事”。通常,他都把“黑卡”卖给朋友、同行等熟人,对方跟他说的购买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公司客服回访用的,有外国海员出海用的。

然而,究竟这些黑卡流向何方,朱国璋无从得知也无法掌握。直到2017年1月中旬,警方突然出现在朱国璋的营业厅门口对其传唤审查,他才感觉到东窗事发。此时,朱国璋非法开卡和返档的手机卡中,仅警方能够查实的就已达到近3000张。

易风来兄弟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款软件产生的严重后果和涉嫌犯罪的情况,另外还有一件可能让自认为天资聪颖的易云来意想不到的事是,哥哥易风来通过网络通信软件和论坛进行推广、兜售十几套他的“技术成果”获利一万余元,而易云来每套分得仅仅只有两三百元,自己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软件最终却只分得一杯残羹。以至于被捕后他还一直感觉自己没什么大罪过,因为自己获得的利益是那么的少。

2017年2月底,常州市金坛区检察院以涉嫌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批准逮捕了犯罪嫌疑人朱国璋、易风来、易云来。本案中,犯罪嫌疑人王丽霞等人明知朱国璋具有开通“黑卡”的非法软件,仍然为提升业绩主动联系朱国璋开通黑卡,同样构成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的共犯。

“放贷、投资、发票等各种骚乱电话源源不断;法院传票、游戏中奖、亲友借款等各种诈骗电话、短信花样百出。可以说,几乎所有手机用户都或多或少遭遇过上述烦恼,有些甚至受到恐吓、诈骗、窃取个人信息等犯罪侵扰。”办理此案的金坛区检察院侦监科科长李丽萍接受《方圆》记者采访时指出,黑卡的泛滥,让老百姓深恶痛绝。去年8月发生的女大学生徐玉玉被电信诈骗后含恨死亡事件更是让“黑卡”及其背后违法犯罪成为“全民公敌”。而电信诈骗中的通信作为其中的“纽带”,特别需要相关部门守住这一关键环节,不仅仅是机制建设,也包括相关从业人员的法律、道德素养培训。

2017年6月1日,最高人民检察院、最高人民法院联合发布的《关于办理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正式施行,旨在依法惩治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犯罪活动,保护公民个人信息安全和合法权益。从中央到地方上都全面加大了“黑卡”惩处整治力度,对电信诈骗施以重拳。

目前,本案正在进一步审查起诉过程中。(文中犯罪嫌疑人为化名)

返档

返档是指对预置电话卡进行实名制返单的操作,其中,用户有效证件上的四个信息,姓名、证件类型、证件号及居住住址,这四项内容缺一不可,在返单前电话卡不能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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