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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及以外的事

2017-07-16陈有仓

雪莲 2017年11期
关键词:春雪口哨泥土

陈有仓

初春的高原,时而天空被笼罩在昏暗中;时而万里晴空,阳光明媚。风吹来,树枝和枝丫上的枯叶左右摇晃,哗哗作响。虽没有了冬天那样的凛冽,大风吹起时却夹杂着许多尘土和沙粒。一忽儿还会发出口哨般的鸣响。探春树因缺少水分的花苞焉巴巴的,杏红微露的苞尖干枯了,仿佛整个花骨朵儿也即将枯萎似的。田野里,解冻的土地踩上去松软如绵,却在不少的地方像人的嘴唇一样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这时,万物和我一样,迫切地等待一场春雪来润泽大地、涤荡尘埃、蕴育生机。

今年的春雪要比往年来得迟。

以往的记忆中,立春的早晨总有雪花飘落,哪怕是雪花慢悠悠地从天空中落下,尽管连大地的表层都覆盖不了,但它是春天到了的象征。而今年却不同,立春的那天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出现飘落的雪花。直到20多天后,雪才迟迟而来。真是春雪贵如油啊!

等待一场春雪,并不是为了在雪天里去堆雪人,打雪仗,这样的童年趣事已经距我很遥远了,所以想都不敢想,想起来就会黯然神伤,时不时还会有泪花让眼睛模糊起来。

北方的气候干燥、多风,大地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休眠,懵懂地苏醒过来时,正是寒冷与热流交替的时候,北方的春天就会频繁出现刮风天气,而且风越刮越大,混杂的泥土、沙粒,直往人身上钻,导致呼吸道感染,疾病缠身。期盼、等待大雪降临的情绪会在这个季节里突然萌发。

大雪总是悄悄而来,一夜之间,将大地笼罩在白色的世界里。万木凝瑞,空山卧雪,大地圣洁,银装素裹。宁静的万物,不敢抑或是舍不得抖落附着在身上的雪花,让雪花任意压弯它的腰,压折它的枝头。只有捕食的小鸟,在空中飞来飞去,机灵着小脑袋,搜寻它的食物。

夜里的雪下得越大,第二天的天气往往就会越晴朗。日头儿出来时,照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大地处处闪烁着晶莹的光点,仿佛散落了一地的碎银。随着日头儿慢慢地升高,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先是朝阳的山坡上雪开始融化,大地氤氲在淡淡的雾气里,空气湿润润的,格外清新。这是我们小时候常遇到的天气。

每当这时,我们就不约而同呼朋唤友手拿篮子、盆子,去捡拾地软。而捡拾地软的必经之路是大阳坡。

大阳坡是一座表层以红泥土为主的大山,雪刚融化时,雪水渗透红泥土,地面很滑。我们沿着盘山的羊肠小道行走时,脚下会滑来滑去,一不小心就会摔上一跤。红泥土的黏性好,我们时常用水和匀后,制作各种泥塑,比如汽车、马车、飞机、人物等形状,制作频率最高的要数口哨和呜辘巴了。

口哨的形状很像一只小鸟,大小一般跟现在的口哨那么大。做好后,放在太陽底下晾晒,但不能暴晒,暴晒了就会裂开。为了防止这类现象的发生,我们就在泥土里放上头发、乱麻、牛羊毛等,边晒边用稀泥在口哨上反复用掌心打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这样认真细致的制作,口哨吹起来不仅响亮,而且经久耐用。

呜辘巴的学名叫拉线陀螺,形状是边缘薄,中间鼓起的扁圆形的玩具,大小直径不超过六公分。制作时,把和好的泥用手捏圆捏薄,离圆心一点五公分处对称用芨芨草秆戳两个眼,眼是穿线绳用。以防两眼合拢,草秆不能取走。晾晒过程中,还要不停地转动草秆,防止草秆和泥土粘连在一起,并用稀泥打磨的光滑细腻、坚固耐用。干透了就可以穿上线绳,和同伴们转着比赛技艺。

这样的自制玩具,陪伴我们度过了童年。

红泥土由于黏度大,走在湿润的红土山上,就会沾满鞋底、鞋帮。这时,我很想把鞋脱下来提在手里,又怕被冻坏了脚。因此,心里极其矛盾。鞋是布鞋,是母亲一针一线制做的,我们平常穿着就非常珍惜。在这样的天气里走路,内心就非常纠结。

地软是一种藻类植物,有着自己独特的繁殖方式。春雪消融、地层热气蒸发、大地湿润时,地软就会在荒山野岭的草地里突然冒出来,它没有根系、枝叶、花朵和种子。气候干旱,或是阳光的照射下,地软总是紧缩成团,成为一个个依附在杂草稀疏的地面上的小黑点,隐于野草的叶片底下,若想找到它,你必须蹲下身子去拨开杂草仔细寻找才能找得到。每当冰雪消融,雪水滋润后,地软才会舒展开来。此时,地软慵懒地躺在大地上,硕大圆润,蓬蓬松松,手触及肉肉软软,看上去仿佛是在湿漉漉的大地上悄然开满了水灵灵的褐绿色的花朵,把草叶间的空隙挤得满满当当。

地软不同于其他植物所具有的生长营养器官和繁殖器官,它的本能也无需这些复杂的器官,更无需养料。它需要的只是让它的躯体始终如一地与大地紧贴在一起,让它永远依附于土壤。只要有水,有阳光,有空气,有小草的陪伴,就会悄无声息地生长、繁殖。而且生长、繁殖得极为迅速。因为大自然在安排万物繁衍生息的同时,还特意安排了万物生存的食物链。比如人在捡拾地软时为了充饥,抑或是为了满足胃的需求,增加营养的同时,其他的小昆虫也要盯上它去餐食。这是大自然统领万物的规则,它与物种的简单或者复杂、低级或者高级毫无关系。紧贴大地而生存的地软是植物中的低级植物,人是动物中的高级动物,人和地软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可言,但是因了地软的功效和适合人的胃口,地软自然就成了人的食物之一。

夏季,随着天气的转暖,荒野的大地上就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小昆虫,这些小昆虫钻进地软的皱褶里,心安理得地把地软居为己有,当做心仪的宫殿,在地软的皱褶里任其繁衍生息,任其餐食地软。往往这个时候,有良心的人类就会避而远之,给以小昆虫繁衍的空间和环境。大自然既然把人类安排为能说、能动、能做事,他与其他动物本质上就有了明显的区别。因此,人类不会与这些为了生计而奔命的小昆虫们较劲,也没有那个必要去争食,何况地软毕竟不是人类的主食,更不是惟一供人类享用的食物。这是大自然的有意安排也好,还是我们的祖先特别遵循自然发展的规则留下的传统习惯也罢,我们选择的时间,总是在春雪初融,小昆虫们蛰伏的时候去捡拾。

到了山梁上,沿着平整山脊向东走两公里左右,就到了一片较大的林子。这片林子杂草、灌木丛生,一年四季很少有牛羊光顾,植被保护的完好,生长的地软多,而且干净,每年的春雪融化时,这里就成了我们捡拾地软的最佳目的地。

我们来到这里就分散开来,蹲下身子,一只手拎着篮子,一只手不停地拨开雪水浸透草叶的草地上捡拾。水灵灵、柔软光滑、薄如蝉翼的地软,捡拾时必须下手要轻,抬起时不能与其他植物相碰撞。反之,就容易撕破,变碎。放到篮子里,看上去湿漉漉、柔滑细腻。

捡拾的时间长了,手指头就会冻得麻木,脚上的布鞋也湿透了,还会腰酸背痛,却还舍不得停手。实在冻得、腰酸背痛得不行了,就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来回搓几下手,跺几下脚,把手伸进袖筒里暖和一下。篮子、盆子里的地软,经太阳一晒,一个个又紧缩成一团。捡了整整大半天,篮子、盆子里还不到一半。这时,有的小伙伴因饿肚子,忍耐不住,就会喊:“肚子饿得受不了了,我们回家吧?”有人会回答:“再捡一会儿吧!”最后以呼声多的为主,选择走,还是捡。

回到家,母亲把地软倒在大盆子或簸箕里,细心捡去粘连在地软上的碎小的枯草烂叶,树枝芽,潜藏的小昆虫,再用清水浸泡一下,将残留在地软上的其他东西彻底清除完后,反复淘洗几遍,与清油、肉、粉条、葱和盐、花椒等拌在一起做馅,然后包成包子。这样做出的包子,咬上一口,嘴里脆生生、柔筋筋,滑滑的、柔柔的,新鲜松软,很有韧性,反复咀嚼几下,满口生香,回味悠长。再看看露出的馅,顫嫩嫩,在鲜绿、嫩白的葱、豆腐的陪衬下,甭提多诱人,一时会流出口水来。

为了能多吃几次鲜嫩的地软包子,母亲常常省下点地软留作下次用。母亲总会把剩余的地软放在筛子,或簸箕里,拿到阳光下晾晒风干,装袋珍藏,就像珍藏山珍海味及其他稀世宝贝一样。

那时,我们捡拾地软,完全是为了生计,为了满足味蕾的需求,根本不懂地软富含的多种氨基酸、维生素等营养成分。以至于不知道它具有的清热收敛,益气明目,降血脂、血压,预防糖尿病、心血管病等功能。在物质匮乏、难以生计活命的年代,我们也无需知道它的营养价值和功效。只知道吃的满口留香、津津有味、填饱肚子就足够了。

时间,可以淡去记忆、淡去繁华;时间,可以尘封往事。流年似水,物是人非。然而,多少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富足了,人们或许不再垂青于地软。但鲜嫩留香的地软的美味依然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我的心灵深处,是我永远割舍不掉的乡愁。

现在,返璞归真的人们,让地软登上了大雅之堂,层出不穷地出现在城市乡村的大小餐馆、农家乐中。这是缘于来自东南西北、不分季节丰富了的菜肴让人的味觉产生麻木后的断然选择;这是人类在怀旧中发展,发展中怀旧的必然结果。不过有人把祖宗们叫了多少辈多少代地软的名称却叫成地皮菜了。从小听惯了地软名称的我,吃惯了母亲做的地软包子的我,总觉得一声“地软”,犹如乡音对我的呼唤,叫一声地软,又好似离别多年后突然听到了母亲声音般的温和和亲切,而对于它的名称的突然改变听着就别扭,听着就很倒胃口。其实,我知道,地软就是地皮菜,地皮菜就是地软,但它绝不是方言与标准话的区别。而它的学名叫“普通念珠藻”,《本草纲目》上叫“地踏菰”。

有时,遵从传统的东西就会更有一种亲切感在温暖着你、鼓舞着你。它是每一个人牵扯不断、藕丝萦绕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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