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

我在女儿愈堆愈高的玩具和衣服之中，常常会探出头来，回想自己的童年。

那时家里小孩子多，大人们很少会关注到小孩子的需求，只要能让孩子们吃饱饭，就算完成了为人父母的任务，再加上生活的艰难，花钱买昂贵的玩具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行为了。所以自制玩具，就成了孩子们和大人们乐此不疲的一件事。父母会将线箍做成小车，让我们玩上很久；我们自己也会将砖头磨出红色或者灰色的粉末，而后用纸片包起来，当成颜料使用。甚至一坨用水浇湿的泥巴，也是上好的玩具，我们会将其做成小碗状，而后用力摔在地上，并在那清脆的响声里，乐得花枝乱颤。还有小鸡、小鸭、小鹅们，更是每一个孩子不可或缺的玩伴，它们的成长与我们的童年如此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就好像每一个小动物都参与到了我们的生命中一样。

想起一个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美国朋友又乐此不疲地生下了第三个宝宝，我写信问她，生这么多孩子累不累，又說，在当下中国，养育一个孩子的成本很高，因为什么都想给孩子最好的，所以断然不会像她那样不计成本地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而这位朋友则淡然地回应我说，不必为孩子的将来担忧，他们自有他们的人生和道路，最简单的物质生活或许就是最好的。而今想想，过度给予孩子物质，不过是为了满足成人的虚荣，而这样的满足，经年累月，便让一个原本不慕繁华的孩子，慢慢像成人一样世俗，喜欢攀比。而这样的错误，成人并不自知，于是便恶性循环，不断地给予，不断地索取，最终让一个美好的心灵，在物欲中无限庸常下去。

可是能够理性给予的父母，又有多少呢？成人总是将自己所有对于人生的希求与渴望，全部加诸于孩子身上，觉得自己成长中所缺少的，就一定是孩子所需要的。就像，而今尚不知华衣美服为何物的女儿，定然也不会在人群中，因为衣服老旧而尴尬或难堪。女儿只关心吃喝拉撒，只会在这些需求得不到回应时，小哑巴一样啊啊地叫着，以此唤我们来帮她解决人生难题。至于她穿的是什么品牌的衣服鞋袜，有没有因为质量不好而起了毛球，抱她出去散步时，别人夸她好看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她的爸爸妈妈所从事的职业是否体面有钱，一概不在女儿关注的范围之内；至于别人送的玩具我又转送给了谁，哪些玩具是有钱的叔叔送的，哪些是节俭的阿姨给的，女儿也不放在心上。世界在女儿眼里，是温暖的橘黄色，或者明亮的天蓝色，偶尔灰暗，那也是因为没人陪她玩耍。

常常会在附近的幼儿园门口，看见年轻的爸爸妈妈接孩子放学，但是并不回家，而是带着想要开心玩耍的孩子，奔赴不同的地方，去学习钢琴、绘画或是音乐、舞蹈，好像每一个孩子都是天生的能歌善舞的艺术家。至于这些孩子在辅导班里是昏昏欲睡，还是孤独地看着窗外发呆，做父母的，并不关心，只要他们站在门口迎接孩子的时候，能够看到他与其他孩子一起羊一样地被放出来，就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每次走在路上，看到这些被父母的理想捆绑的小孩，我就庆幸自己生长在乡下，父母没有钱送我去各式的辅导班，也没有时间搭理我的艺术才华，我像一个被放逐的野马或者兔子，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大地上飞奔。我捡拾稻穗，捕捉知了，采摘棉花，种植红薯，秋天的田野上有些微凉，大人们将我遗忘，但我与小伙伴们，却自有一片自由驰骋的天地，这片天地与被迫关在室内学习如何画一只小鸟的孩子相比，充满了诗意、斑斓又灵动的色彩。

是的，只有大自然，才是一个孩子最美好的世界，每一个孩子，都是天生的艺术家。只不过，他不是在黑板或者纸张上绘画，或者站在讲台上唱歌，而需要在大自然中，放声歌唱，恣意描摹，尽情创造。

而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啊，再如何起舞，也不过是对真实自然矫情的复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