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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22李梦婷

美文 2017年12期
关键词:纸页风雅

李梦婷

藏在万物里,生命的幽寂。

叶里藏美。

有形之物终将化于无形。凋零的花瓣,飘落的木叶,萎枯的草,腐烂的虫鸟乃至人的肉身,还有六棱角瓣的雪花,细条行的雨滴,终将一起归于尘土,消失殆尽当初的行迹。生于茫茫死于茫茫,若有些许精神能留存在万物生长的周而复始循环中与时间匆匆的线性流动里,或许,便可称为永恒之美了。

叶在绿时生命勃盛,转黄时静美飘零。青黄交接年年季季轮回不息,岁容岁枯自然循环。生命大约是如此了。

那个年纪,认识一些字,会读几本书,骨骼拔节,情思萌动,无忧无虑的蒙昧状态被渐渐打破,血液流动里潜藏着的别样的东西终于开始现行,感触便从对春秋代序开始。春叶淡绿,浅嫩,稚弱的,带着些不胜寒的娇羞,仿佛生命伊始的喜悦与清新;夏之叶翠绿,凝碧,挂在枝头遮天蔽日,即使盛大的晴光也透不过密砸的叶“霾”,在形成的如伞盖般的树荫下,清凉芳香。秋,木叶纷纷,是上学的时候了。

树叶黄的时候并没有察觉,直到它们蝶舞飞落,掠过发丝,停在肩头,或者在地下堆积干枯,脚下踩过去后“噼里啪啦”作响,猛然惊觉:秋来了!冬不远!慌忙埋头找寻形状还完整、颜色还鲜亮、相对漂亮的叶子。最喜欢枫叶,形状酷似五角星,又鲜红烁目,与红旗上的星星有着莫名相近的联系。

冬天不至于没有回忆,喜欢的叶子都夹在书页间,萧瑟的天气里抚摸着叶脉的印痕,怀想曾经。时光飞快,小学、中学、高中、大学,还有以后数尽数不尽的被划上某个代名词的时光,都淙淙涌涌而来,没有止息。也终于明白,叶落叶生,不过是季度转换,尽头处永无尽头。不再收藏落叶,不再耽于对刹那间的珍存。生命的美丽,或许本就是无数个瞬间的连接,在进行时也在完成时还有未来时,只是目之所及有所选取。

直到无意间看到封存在插有白色书签纸的方形塑料小袋里的黄褐色银杏叶,一份莫名的感动流淌。紧贴塑料的叶面,黄褐色中泛黑,像黄昏黯淡暮色沉沉,没有生命的盎然绿意与生机勃勃,残破着剪影的荒凉。取出已发干的银杏叶,面朝纸页的那边却仿佛蒙了一层秋梨的熟黄。日子相逼,水分蒸干,被纸页保留了起码的框架面目。而面向塑料薄膜的一面,因无法转嫁剩存的水分养分,在富余中腐烂泯灭。纸页,不过是个偶然的媒介,却起到了最好的保留作用。

犹如书里藏“气”。

想起朋友说,读书多的人会有一种苍老之气。而我所见,常埋头于书册堆里整理阅览、纸页上长文纵横的师者,面庞干净清朗,有的是过分的镇定与素淡。埋首古老智慧的书卷,历史种种景致带人穿梭,古今交融,已然不知己身在何处。在清楚地明白世间一切后更加无所畏惧,心理上的坦然让面目更加舒展,眉宇间情绪的起伏波动绝少显露,目光月晖一般。纵然时光飞逝,高贵与清脱骨气使人常常向往。所谓的苍老,不过是外人隔着距离的凉意。

“藏”却最终“不藏”。只要有文字的现世,便有众多心灵的感悟与通透,即使隔着时空,也无法阻挡“同声共气”的凝结。若使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暗淡,还有这一丝若有若无的气,从古至今漫流,在适时感动有缘之人。肉体会腐烂灭亡,但肉身所铸的灵气,却能历经时间的打磨而存留。“藏”之“不藏”,全然于一种“气”格。

夹在纸页间的银杏叶,至今,还有当初它的生之形迹。

那时风雅

秋天在一场大雨之后终于来临。长安的秋天,梧桐状若手掌的叶子经过雨水一夜的冲刷,绿意褪去,肃杀之气遍染,黄叶斑斑。不知哪里的風过,飘飘摇摇,在天海中随命。

黄昏时分经过铺满落叶的林荫小道,忽听见一阵轻快的口琴音,悠扬在渐渐西沉的余晖中。瞬时,静穆沉着的傍晚变得如鹅黄般清新。

欢快之音渐渐清晰了。节奏忽快忽慢,音调时高时低,似乎是一首民歌,热烈鲜明。我想象金黄田野的丰收,有黝黑红润面庞的笑颜,有爽朗的谈笑声,镰刀的酣畅霍霍之声。是场欢宴,大宅院里喜事连连张灯结彩庆贺不断。一种欢腾的热烈的生活之感涌上心头,就像早起雾拢的小巷里掺杂豆浆腾腾的白气。时代久远,记忆恍惚,怀念起质感真实的岁月。音调开始低缓,或许,吹奏故事的人也陷入故事的回忆……

我四处张望,寻找这琴音之主。竟是一个清扫老翁。已脱形的草帽上有几片树叶留落。劳作之后,用一把小小的口琴,架构起生活未了的热愿。悠悠之音,像怀念从前,曾经的风味犹若新鲜,再回首未走远。风雅无比。

《儒林外史》中有这么一段,才子杜慎卿过江来南京,与友人游雨花台,“坐了半日,日色已经西斜,只见两个挑粪桶的,挑了两担空桶,歇在山上。这一个拍那一个肩头道:‘兄弟,今日的货已经卖完,我和你到永宁泉吃一壶茶,回来再到雨花台看落照。杜慎卿笑道:‘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也不差。”

六朝金粉繁华,丝竹音乐,歌舞翩翩,如今只留下淡淡道不尽扯不清的愁绪。风流蕴藉的,世事轮换,沧海桑田,即使仰望星空,也再不见那种光华。

隔水朦胧,缥缈仙气,不染尘俗。古时以插花,焚香,点茶,挂画,吟诗,作词,筝声鸣明为风雅,雪天赏梅,夜月访友,对酒清谈,繁重生活之余,总有一番闲情调剂。士阶层兴盛,文人性情大抵如此,晕染一片风气。待市民阶层扩大,读书听曲,看戏品茶,风雅之事不惟在骚人墨客间,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陶赏怡情之风雅同士子大夫吟诗赏月何异?

变了时代,变了地点,变了故事之主,不变的是一份意趣。即使我们遗忘和疏忽了太多春山点墨、素月对花、晴空皞雁、古桥人家,即使“驰猎于声利之场,但见衮衮马头尘,匆匆驹隙影耳”,心底所追求的却未曾忘记和放弃。追求着现世的我们,时而午夜梦回,竟在惨淡的月光中感受到充塞填满的虚无。城市的霓虹光彩下,黄昏的清角吹醒心灵,是梦一般缥缈。

雅致的表象之外,重要的是心灵的深刻与熏染,灵魂在美中肆意舒展。心灵适足,最为自然风雅。心之所怡,灵之所润,情之所真。身份与所事,有那么重要吗?

老人的口琴声,悠扬入骨。

春雪

每一瓣雪花的轻轻飘零,都饱含着希望的因子。落地溶水,与大地同栖眠,是对万物最后的情深。爱与恨,在岁月里轰轰烈烈地消失殆尽,只余现时平静。此时雪寂静,是永远的包容。

立春几日,天气急剧回暖,天一片蔚蓝,阳光普照到每一寸土地。行道树的表皮不再干枯苍劲,附着的寒冷白霜早已纷飞,取而代之的是隐绿的跃动。脉息初醒,攒涌生命新发的激情。走至河边湖畔,冰已解冻,不再冷固沉默。波纹在一阵微风下如众花团聚,阵阵盖过,阵阵又起。

新年是不会有雪了。或许去年大雪倾撒已尽。

还记得是阴郁的日子,天空如破袄,鹅毛的棉絮轰然间纷纷。光线昏暗的大教室里,教授的声音沉稳悠然,道理明晰轻柔,我听得仔细,四周越来越安静。窗外白雪,旋然而至。

玻璃外的世界,刹然明亮灿然,清清亮亮。高大的悬铃木伸进二楼过道,枝丫抖擞着片片细雪。雪在叶片上格外明媚清新,像又一次的生命灌注。远远望去,底层的木秋色与上层的清雪色相依相映,独具轻盈。西风劲吹,雪花斜飞,飘纷者更加高昂,刚准备落下安息的也再次被唤起,未知到何方去。前行者勇往直前,萍碎点点般飞过天空。虽没有天地皑皑独钓寒江雪的悠远意境,也让坚硬冰冷的四方砖在飞濛鹅毛中抹却了棱角,只有朦胧和梦幻。

长安的冬季不会轻易飘雪。不过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在宽阔的梧桐木叶上。这时总能想起余光中先生那篇《听听那冷雨》,感怀先生的那句:“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南方烟雨朦胧,清明时斜风细雨隐酒肆人家,黄梅时节雨水纷乱如麻。而朔北本已遁入枯寂和荒蕪,更多这一层雨的清苦。还是雪好些,水分子遇冷凝结成雪花冰晶,携着干净澄澈,从天宫降落人间。那抹纯白,令人宁心而销魂。

幼时的嬉戏不再,只余玩雪的记忆鲜活在每一个飘雪的日子里。与雪的距离越远,愈发感受那份肌骨澈透和温润包容。天与云与山共一色,银白素裹,安静肃穆。当所有外象被遮掩,是否会平息喧嚣的内心。

念念不忘,春来天暖,漫长冬天里没有光临的雪竟又悄然而至,堪若飞絮。若杨柳此时也抽枝发芽,与之同舞,别有意趣。或许谢道韫当日对谢公诗,只是因心中多偏爱柳絮纷飞图景,由其中意境而联想,留一段佳话。她的才气品性,却绝非止于柳絮之柔美浮表,倒有雪的内里,清冷飘逸。过午,晴窗满目,雪已停,郁绿的草雕上密密是雪,孤零的树枝上有雪,路面半湿半白。雪面上一无所有。

时节推进,万物循规律相生,但不期而遇的变数才真正让人感受到世界的真实。再次独自走在漫天飞雪里,心境却前所未有的轻松。旧雪积蓄当时悲欢心情,前尘往事一任融化,变作春水淙淙汹涌,浇灌新年里新雪的意趣。春将至,一场雪的消融,大致意蕴如此。

好大的一场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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