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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古人之风

2017-06-21

作文周刊(高考版) 2017年13期
关键词:张岱赤壁黄州

【导语】

怀思古人与其说是回望历史人物,不如说是慕古人之风。怀古只是表象,从古人身上得到精神的滋养,以因应挑战、恢复活力才是我们怀古的实质。古人之风淳朴,涤荡人心。我们怀思古人,与古人促膝论道,于其中获得愉悦的文化享受和高尚的精神陶冶。

选文1 大写人生

张岱的美好

□章诒和

张岱生活在明清交替之际,出身仕宦,衣食无忧,其经历和文字都值得玩味。40岁以前,他在读书与享乐之间“摇滚”“摆荡”。王朝更迭,命运逆转,中年的他立志修史,携带着浩繁的明史手稿,辗转于江南的山林庙宇。在困苦的物质条件下、在痛苦的精神状态里,他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历尽繁华,也阅尽苍凉。

他太会玩,也太会写。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中称:“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纨绔子弟的奢靡之举,有之;晚明名士的狂狷之性,有之。

但是,我还是不得不佩服这个张岱。他经史子集,无不通晓,天文地理,靡不涉猎。他所著除《自为墓志铭》中所列之外,还有诗集、文集、杂剧、传奇等。其中《夜航船》一书,内容有如百科全书,包罗万象,共计20大类,4000多条目。他的著述之丰、用力之勤,令我惊叹不已。这也让我将他与一般纨绔子弟、风流名士彻底区别开来。

事情的结局,常与本人的意愿相悖。张岱倾心于史,但并未以史书《石匮书》留名,倒是他那些散文为其赢得了盛誉。我爱读他的散文,生动、讲究、雅致、简约。有人不是说了嘛,别人用一二百字才能说完的事,到了张岱笔下,只需数十字就能辄尽情状。张岱的文章和他的为人一样,有傲世、刺世的锋芒,又有玩物、玩世的戏谑。

张岱的记性极好。少年时听来的事情、看到的景致,皆藏在心中,长大后便一一写出。他的精妙文章,为后人保留了许多前朝旧事和当时的生活状态。记得有一篇文章叫《西湖七月半》,描述的是杭州人逢七月十五游湖赏月的情景。文章最有意思的地方,不在于写景,而在于说人。由于游客太多,美景是无法欣赏了,张岱索性就在一旁看起人来。他的主题就是“看人”,文章写明五类“可看之人”。前四类一类是“峨冠盛筵”的炫富者,一类是左顾右盼的“名娃闺秀”,一类是浅斟低唱的“名妓闲僧”,一类是“不舟不车,不衫不帻”的醉汉。张岱笔下那份超然、轻松且带着戏谑成分的美学趣味,实在不是我们学得来的。

20世纪80年代,我随张庚先生去湖南祁阳县看目连戏的内部演出。当空前盛大的排场和无所不包的技艺呈现于舞台上的时候,我完全被惊呆!单是“海氏悬梁”一折,当自尽后的女子被吊在长竹竿的尾梢,在观众头上急速摆荡旋转的时候,看客们无不面如鬼色。目连的母亲刘青提被打入地狱,受尽苦楚,一步一吟,押解的众小鬼甩出铁制飞杈向她的背后猛然刺去,我忙捂上眼睛。越看越怕看,越怕越要看。全本目连戏从前要演七天七夜,整整100出戏。1984年,由我供职的中国艺术研究院出面,把所有艺人都请出来,连七八十岁的老艺人都请来了,勉强才凑够四天三夜的演出。每晚散戏,顶着星月返回招待所,我一路感慨,不禁联想起以精细笔触描述目连戏演出盛况的张岱。

张岱能躬身自省,觉得自己人生的前后阶段充满矛盾,活在“七个不可解”之中。如“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话虽如此,其实他这辈子在成败得失之间,从来都是坦然又凛然的。在要紧处,也从未动摇或矛盾过。张岱还说自己无一事不败,“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偏偏这个“一事无成”的张宗子,成了明清第一散文大家。他以书写的方式,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终极价值。

(选自《四手联弹》,有删节)

含英咀华

人以及人生都是矛盾体。张岱其人其人生,自相矛盾的事多,矛盾的程度深,但恰恰是矛盾激发的巨大动力成就了张岱的人格魅力、大写人生和辉煌的终极价值。

作者写张岱,不仅将人物的跌宕人生娓娓道来,而且见心至情,将人物的意趣和情感一一呈现了出来。尤其是开头两段,一起笔便将人物生平以及作者对人物的评价如水一般倾泻而下。这部分筛漏留存张岱人生最精华的部分,让人深感人物深刻、雅趣、诙谐,可亲可敬。

选文2 人文情怀

赤壁怀古怀东坡

□陈世旭

跋涉过千山万水,在一个叫“黄州”的地方久久停留。只为向一位我极其崇拜的诗人顶礼,是他将一段绚烂的文学史凝固成赤色的坚岩。

黄州古城,赤鼻矶头,林木葳蕤,亭阁楼榭半隐在绿丛。一山陡峭,站立着昔时的汉川门。褐色石阶沿坚岩蜿蜒,石阶磨出了凹陷,记录着岁月。条石护栏下面,苏东坡热爱的翠竹挺拔直上,微风轻拂的竹叶簌然。

上八卦桥,经锁春台,绕楼花园,过蜂腰桥,问鹤亭下,荷花池回环曲折,莲叶间传出平平仄仄的清韵。登高一览,远山似眉黛,原野一碧万顷。是谁问:君见否,苏子泛舟作赋、酹江邀月?

相隔了一千年的沧桑,浩瀚大江的岸际线已随波涛滚滚的历史远去,永远留下的是诗人的歌吟和歌吟中诗人的灵魂,以及后世人们的无尽浩叹,一腔怅惘。

九百三十四年前那个晦暗的春天,被贬谪的诗人蹒跚走出落满乌鸦的御史台。整整四年又四月,团练副使躬耕于黄州荒芜的坡地,中国最伟大诗人的行列有了“东坡居士”。

“神祇编织不幸,以便人类的后代歌唱。”(《荷马史诗》)一场乌台诗案,让总是不合时宜的诗人因言获罪,曾经锦衣玉食的荣华轰然坍塌。诗人瞬间由仕宦而成流人;由繁华京都到偏僻小城;由高第府宅到小寺寄居“与僧人蔬食”,到“自筑雪堂”,又“筑建南堂”,方“得其所居”。

但历史的悖论决定了:落寞者成圣。

乱石穿空,正直遭受强暴;惊涛拍岸,论证谁是风流人物。庙堂是滋生阴谋的牢笼,山野才有五谷丰登的沃土。真正的天才不会耿耿于冤屈,戚戚于困境。固然是朝廷放逐了诗人,又何尝不是诗人放逐了朝廷。遗世独立,凭虚御风,去追逐流水行云。江上明月,山间清风,诗人回归于清纯和空灵。

或竹笠草屐,与渔樵杂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衰弱却不失勤勉的手,抓牢了农具的木柄。一掬苦汗,使一泓清流落英缤纷;或一蓑烟雨,放浪山水,“终日无事,啸咏而已”,倚杖听江声,夜饮醒复醉。一杯酒在胸膛燃烧着另一杯酒,“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心则随风景而去,苍茫不可知;或焚香静坐于寺院,“撷亭下之茶,烹而饮之”,物我相忘,身心皆空,跟和尚聊天,尽兴处,打个喷嚏也是诗。说是“古今往事千帆去,风月秋怀一笛知”,却没有人能真正读懂他的内心。

自由,旷达,恬静,超然,洒脱,江山风月的主人跌宕出独一无二的高度和光芒,让志士敬,让小人妒,最高的威权也莫奈他何。

池岸断壁上,睡仙亭有石床石枕,醉卧过泛舟归来的诗人。多情的人早生华发,背倚绝壁,心头过尽千帆。听江涛高一声低一声,荆棘丛生的心,打开千古的怀抱,一如不系之舟。风生水起,宠辱皆忘,任如音符的一江春水,沿着文字的阶梯,升华或沉沦。苦难是一种宿命,而永恒不需要证明。

那一夜,诗人面对大江长天,凝神伫立于船头。“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一袭衣髯飘逸,在漫江透明的月色里时隐时现。目光越过壁立的山峰,宽大的衣襟里,藏着如椽之笔。举手若电,寒气凛冽的长剑,从诗歌的战场划过。豪气在刹那间逼近,照亮了语言。莫大的痛苦與盖世的才气,惊呆了历代狷狂之士。

厚厚一部宋史,苏东坡的一词二赋,横空出世,震古烁今。雄壮而悲凉的铁板铜琶,成千古绝唱。

乌台诗案是政治迫害,却成就了文化奇观。因为歌吟,苏东坡跌入人生的“井底”;同样因为歌吟,苏东坡攀上时代的巅峰。绝世的才情,让一个蛮荒之地,从此万树繁花,千年烂漫。

一首词,两篇赋,让一座城池获得巨大的光荣:“唯楚有才,黄郡实当其半。”(《湖北通志·人物志序》)

贬谪是诗人的不幸,贬谪于黄州却是诗人的大幸。“黄州山水清远,土风厚善。其民寡求而不争;其士静而文,朴而不陋。虽闾巷小民,知尊爱贤者……”不愧为苏东坡人生最重要的驿站。

漫步黄州,空气里弥漫着苏东坡的气息,到处是诗人的身影,到处是诗人的足迹,街道、地名、书院、广场乃至肉、饼、羹,皆冠其名。水面为杭州西湖之半的遗爱湖,十二景区的题名集苏东坡诗词赋的佳句,采湖形景物的灵气,贮满了黄州人对苏东坡的亲情。

“苏东坡”,早已植入黄州市井的生活。

东坡“以才学为诗”,“其境界皆开辟古今之所未有”:东坡词,一扫晚唐五代的绮丽柔靡之风,成为中国词史上豪放派的始祖。“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东坡散文,平易自然,流畅婉转,比唐代散文更宜于说理、叙事和抒情;东坡书画,成就卓著,行书与蔡襄、米芾、黄庭坚并称“宋代四家”,是中国文人画的开山。

“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传云曹公所败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苏东坡在《与范子丰书》中如此写道。曹公败北的赤壁在黄州之西乃属“传云”,“或曰非也”,却并不妨碍天才诗人的豪迈想象,纵情挥洒。

赤壁之于黄州的意义,不在地理,而在人文;不在赤壁本身,而在苏东坡的赤壁词赋。苏东坡是中国的骄傲。他与黄州的渊源,使黄州有幸把他当作自己的符号。

茂林积翠,薄雾缥缈,故垒云烟如诗如画。夕阳照在赤壁,赤壁峥嵘而辉煌。

赤壁是苏东坡“一樽还酹江月”时的酡颜。

赤壁是苏东坡“倾荡磊落”的肝胆。

长江依古城流过,水面浮着雾霭,含了浪漫的品质。月色将至,繁星现出微光。山岚、村庄、树木,对岸的灯火轻笼于空明。柔风在林中徘徊,相伴怀古的幽情。

争夺江山的豪杰随江山兴废,寄情天地的赤子与天地存亡。目光透过波浪褶皱的重重黑幕,决然仰望的头颅上是夜空不灭的星宿。大江东去淘不走巍然的中流砥柱,无泪固守的尊严令未来的我们深情眷顾。

“世界的存在为了一本书。”([法]马拉美)

赤壁的存在为了苏东坡。

千年的大江,千年的明月,千年的东坡赤壁。千年的天空时晴时雨,千年的草木有枯有荣,唯千年的华章气贯长虹。

(选自《中国艺术报》2014年6月11日)

含英咀华

文章开篇通过描写黄州的自然风物自然引出苏东坡和黄州的渊源,由物及人,为下文进一步写对苏东坡的怀念作铺垫。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流放,也从此远离了阴谋诡计。贬谪是诗人人生的遭际,而被贬到山水清远、土风厚善的黄州确实是苏东坡最大的幸运,因为他在此收获了丰厚的文学创作成果。

文章行文整散结合,文采斐然,表现力强。如“或竹笠草屐,与渔樵杂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衰弱却不失勤勉的手,抓牢了农具的木柄。一掬苦汗,使一泓清流落英缤纷;或一蓑烟雨,放浪山水,‘终日无事,啸咏而已,倚杖听江声,夜饮醒复醉”使用了对偶、引用、化用等手法,概括写出了苏轼贬谪黄州后的躬耕、宴饮、郊游、赋诗等生活情景,突出表现了苏轼旷达率性的文人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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