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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老街

2017-06-20田绵石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6期
关键词:报刊亭老街酱油

田绵石

到了,就是这里。

我站在十字街头,向北望去,长长的老街还是那么亲切,我熟悉老街的每一爿门市,我踩过老街的每一寸土地,我摸过老街的每一块砖石,我还深深地闻过老街的每一种气味。

老街有多老?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打民国那时起,老街就是县城的招牌,周边几个县的百姓都来这里逛街、做买卖。

我最为迷恋的,是十字街头东南把角的那个专售烟酒茶糖的国营门市部。门市部门口的女儿墙上喷涂着“为人民服务”。“烟酒茶糖”四个大字就贴在门楣上,显得格外吸引人,每次经过这里,总要伸脖儿透过玻璃窗向里面张望,里面全是各式誘人的糕点和糖果——槽子糕,牛舌饼,高粱饴,花生酥。环境也高档,干净的水磨石地面,大大的吊扇,明亮的玻璃橱柜。推门进入,烟酒茶糖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浓郁芬芳,扑面而来。记得那年冬天,我们全家因为吃了发霉变质的茄子干而集体闹肚子,父亲破天荒从这里买了一包牛舌饼慰劳全家,那是印象里吃得最香的一次点心。平时父亲偶尔也给我买一小包“干崩儿”让我解馋,这是一种小四方块形状的小点心,干、脆、硬、甜、香,一小包“干崩儿”能让我这个肚子里没油水的小家伙吃得心满意足。

国营菜组带给我的是浓浓的生活气息。菜组占据着这个十字街头的西南角,专卖油盐酱醋这些副食,还有海带、生肉、冻鱼。门楣上方是一大截女儿墙,女儿墙的中间是一颗五角星,左边4个大字“发展经济”,右边4个大字“保障供给”。菜组没有对面的烟酒茶糖门市部那么干净,总是脏乎乎的,货架子上的各类副食堆放得也不整齐,酱缸、醋坛、肉案、臭带鱼,能让你在脏乱中切实感受到生活的气息。售货员的白围裙、蓝套袖早已埋汰得不像样子了。尽管如此,菜组的味道也是诱人的,油盐酱醋、花椒大料五香面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别有一番滋味,也是那么真实和亲切。

印象最深的是腊月年根里排队买冻鱼和生肉。冻鱼主要是臭带鱼,此外还有肉多刺少的燕鱼。生肉就是生猪肉,要挑肥的买,因为肥的可以耗油,耗出来的荤油过年时炒菜、包饺子格外香。肥肉耗完油后剩下的就是油梭子,油梭子白里透糊,有时拿来当我们的零嘴吃,又脆又香。大部分油梭子舍不得就这么当零嘴吃了,而是熬白菜时放上几个油梭子提提味,见见荤腥。那时节,菜组充斥着浓浓的年味。最爱干的就是去打酱油,看售货员的娴熟手法。酱油瓶子在柜台上放稳,售货员把一个铁皮漏斗往瓶口一插,随即拿起挂在酱油缸沿上的提留,这是一个从大缸里打酱油的专用工具,竹子做的,长长的手柄连着一个5两容量的圆筒,提起一筒齐沿的酱油倒入漏斗,再提起一筒。正好两筒下去,酱油的泡沫刚好升到瓶口,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干净利落。那年月的酱油,都是县里食品厂用“固态低盐发酵法”酿制的,色泽黑红,酱香浓郁,甭说用来炒菜,就连拌秫米饭都喷香。

始终冒着“馆子味”的是西北把角的国营饭店,那里总是香喷喷、热腾腾的,炸油饼,蒸馒头,包饺子,做馄饨。油乎乎的大笸箩里是白白净净的肉包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包子皮泛着一层油光,使得“馆子味”愈发得浓烈。我从没在国营饭店坐下来吃过东西,只有一次父母给了点钱,中午放学从这里买了张油饼,回家裹着天津产的蒜蓉辣酱吃得异常开心。

国营饭店的西邻是澡堂子,北侧是县城照相馆,两层的小楼,楼上照相。楼下橱窗里长年镶嵌着一张大大的少年像,那是一个戴着红领巾敬礼的小男孩,浓眉大眼,非常帅气,这张少年像成为了照相馆的招牌,也是老街上的一道风景线。我参加工作后,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跟班主任老师的儿子,也是我的好朋友、同龄人,一起吃饭聊天,才知道那个英俊少年就是他,着实让我这个小鼻子小眼的无名鼠辈唏嘘羡慕了好半天。

从照相馆再往北走,老街的商业气息依然浓烈。先是“小早晚”,然后是“小综合”,这两家门市部都是坐西朝东,算是老街上仅次于十字街头的核心商业地带。所谓“小早晚”,顾名思义就是每天只在一早一晚开板营业,白天休息。所谓“小综合”,就是什么东西都卖,主要是火柴、毛巾、蜡烛等小件生活用品,也卖烟酒茶糖,只是规模档次要低于十字街头,房子矮,窗户小,门脸窄。每天一早员工们把窗户外的木板一扇扇摘下来,晚上关门时再把木板一扇扇安上去,真的是“开板”、“关板”。我喜欢溜进“小综合”,那里的点心味同样好闻。一摞摞点心整齐地码放在倾斜的木匣子里,木匣子上方悬挂着反向倾斜的镜子,倒映出木匣子里的点心。除了点心,还有酸梨干、山楂干、油炒面。

看售货员麻利地包点心就是一种享受。先是从在柜台上备好的一摞黄褐色的包货纸里捻出一张垫底,包货纸上再铺一张略小而更厚的茅草纸,称好的点心从秤盘子上拿下来码放到茅草纸的中央,经售货员双手快速一摆弄,点心成了整齐的几摞,紧接着把包货纸的四角对折,只转两次,一个方方正正、结实紧凑的点心包就成型了,再在上面盖上一张红色的封皮,点心包立马喜庆多了,然后伸手从头顶上方悬着的纸绳团中抻出一段纸绳,点心包被翻来转去,只消几秒钟,就把方方正正的点心包捆扎得既结实又漂亮,而且还有一个提手,最后把连着纸绳团的纸绳快速挣断,就可以提货走人了。每次看完包点心的全过程后,我都傻傻地怔在那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因为那包点心里不仅包裹着喜庆和香甜,也把我的馋、我的魂儿、我的神儿全都一股脑儿地包了进去。

顺着老街再往北走,两侧依次是药店、服装店、农具化肥店、清真饭店,最后到了老街北头。

老街北头算是热闹的文化娱乐地带了。我常去的是新华书店,去那里买《新华字典》,但更多的是在新华书店门口摆小人书摊。那时候,我攒了不少小人书,有那么两年的小学暑假,每天上午吃过早饭,我就带上所有的小人书,拎着小马扎,到新华书店的门前,铺上一张大塑料布,把小人书一本本地都摊开,始终是老规矩:3分钱看1本,5分钱看两本,1毛钱敞开儿看。来摊前蹲着看书的基本上都是大人,而且有些是常客,“生意”还算不错。离我的小人书摊不远是一个摆象棋残局的,永远是红先黑后,永远是红黑随你挑,永远是摊主赢钱。我一边守着自己的小人书摊,一边伸着脖子看热闹,发现总有忍不住要下下的,最后都是乖乖地输给摊主2毛钱。每次下完一盘残局,摊主就马上换个新残局,然后两眼瞅着围观的人们,期待着下一个手痒痒的。

新华书店西侧是职工俱乐部,其实就是一个大礼堂,演节目、放电影。小学二年级我也曾在这里登台演出过——诗朗诵,很庆幸,我当时没结巴。父亲是工会会员,凭会员证买电影票很便宜,5分钱一张。那年月,我们全家没少来职工俱乐部看电影。

老街上最文气的地方要算老街北头的这个绿色的报刊亭了,那是县城里唯一的、正经八百的报刊亭,布置得很雅致,里面摆满了各种报刊杂志。在那个年代,在这么一个小县城,能有一处正规的报刊亭已经很了不起了,当时我觉得报刊亭特别文气,书香四溢,一有时间就跑到那里翻看一些杂志,有点零钱就买上一本《中学生数理化》、《辽宁青年》或者《半月谈》。

离报刊亭不远是县文化馆,特别肃静的一处院落,院里有几株高大的合欢树,每年初夏,树上就会开满粉色细丝状的小花,散发着淡雅的清香。墙外是热闹的县城电影院,也是老街的最北头了。对父亲来说,看电影是件非常正式的事情,因为吃过晚饭后,父亲总是要穿得很讲究地去电影院。我们向来都是提前到电影院,静静地等着电影开演,就连正片之前的加片也从不舍得错过一分钟。从1979年到1984年,也就是我的整个小学期间,我们全家在县城电影院真的不知道看了有多少电影,《归心似箭》、《天云山传奇》、《巴山夜雨》、《戴手铐的旅客》、《牧马人》、《庐山恋》、《佐罗》…… 去县城电影院的次数多了,自己的胆儿也就肥了,于是放学后跟小伙伴们开始“混电影”,总想趁乱逃票。那年月,电影院仅提前十分钟左右放人入场,入场时人多混乱,我们就分头往里挤,到门口遇到检票的就谎称大人在后面,或者说大人刚进去,并顺势继续往里挤。“混电影”有时能得逞,有时会被拎着耳朵当场哄回去。即使混进去了,我们也并不安生,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转来转去,似乎专查我们这类的小屁孩。我们边胆战心惊地看电影,边东躲西藏,而多半情况是在手电筒的强光照耀下,我们现出原形,结果自然是被哄赶了出来。

从南端的十字街头,到北头的电影院,长长的老街总是那么繁华热闹。每逢阴历一、六,是县城大集,老街就更热闹了。而腊月二十六的年根大集使老街的热闹达到了极致。这一天,老街上人山人海,本来就略显拥挤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摊点,都在热闹地叫卖着。馄饨摊、剃头摊也都支起了帐篷。老街北头是集中卖鞭炮的摊位,摊主们纷纷燃放自己的鞭炮,你方放罢我登场,震耳欲聋,烟气缭绕。

大人小孩的都赶在这一天来这年根大集上凑热闹。我也跟着大人在人海中挤来挤去,看着摊点上那些诱人的凉糕、山楂糕、花生糖、柿饼子,眼瘾过个够,浓浓的年味到处弥漫着。

其實,老街很短,从南端的十字街头到北头的电影院,不过两百米,但对我来说,却走了整整20年。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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