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东杰西卡
2017-06-20马原
马原
由于不愿意住狭窄的学校公寓,学姐给我推荐了正在招室友的杰西卡。
以西方标准看,杰西卡是个标准的美人,金发,蓝眼睛,两颊散落细细的雀斑,一口牙齿雪白整齐,笑起来灿烂如五月阳光。房子是她家的,不过父母都搬进了新家,只有她在管理着旧房子。
有了熟人推荐,彼此信任,合同很快签好。待我搬进去,房间是海蓝色,为了欢迎新房客,杰西卡还在墙上画了个大大的太阳笑脸。
广袤的农业大州俄亥俄,地处美国北部,民风粗犷朴实。当年林肯领导北方各州同南部庄园主宣战,禁奴区正是以俄亥俄河为界。本州人民自由不羁,从不做哪一党派的“死忠粉”,是历届美国总统大选必争的“摇摆州”,“得摇摆州者得美国”。
杰西卡就是典型的俄亥俄州女儿。
毕业于统计学专业的她,毕业后没有去为资本家数钱,而是在州府下的非盈利性组织工作——帮助流浪汉申请落脚地,为贫困家庭争取更多救济金,为小朋友们发衣服,噢,还要负责记账。
我的房间紧挨楼梯,听得到杰西卡早出晚归的脚步声。偶尔在楼下看见她,金发歪歪斜斜夹在脑后,一脸倦容在煮咖啡。
“Hey(嗨)!”见到我,她又是灿烂地笑,“How is going(最近怎么样)?”
听我磕磕巴巴地叙述了新生活,她点点头,“Awesome(精彩)!”然后端着咖啡,“咚咚咚”地上楼了。
起初我不理解,为什么美国人总喜欢问你最近怎么样,根据我在国内的教育,美国人是不爱打探他人私事儿的。
日子久了才明白,他们的“你好么?最近怎么样?假期/周末过得如何?”其实,都是客套话,寒暄而已,没必要过于纠结。一句“Not bad(过得不坏)”,足以应对日常。
杰西卡有个男朋友,而且是黑人。
尽管黑奴解放已有百年,白人由于得天独厚的政治经济积累,掌控了绝大多数的社会资源,社会分化的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
在北方,除了橄榄球队,大學里黑人很少,尤其是法学院,六十人的课堂里只有一两个黑人。几乎每座城市都无声地划分了黑人区和白人区。黑人社区明显不如白人区美观,公共设施陈旧。在我们城市,黑人区是在城南火车道一侧,朴素得近乎简陋。
哪怕俄亥俄州是林肯的坚定拥护者,哪怕民风足够友好热情,黑白配的情侣仍然不常见。
所以,第一次见到她的男友比尔,我竟有一秒钟错愕。但小伙子彬彬有礼,甚至有些羞涩,打完招呼后便上楼去杰西卡房间了。
他是她的同事,两人在不同的部门。在帮助弱势群体的事业中,两人相知相爱。听完杰西卡的介绍,我既开心,又感动,“上帝祝福你们!”
“谢谢!”杰西卡塞给我一枚甜甜圈,小雀斑上都跳跃着喜悦。
和部分美国人一样,杰西卡有规矩,进门必须脱鞋。因此一看门口鞋架,就知道有没有访客。
比尔来的次数不多,偶尔有之,也是安静地待在女朋友的房间里,从不会楼上楼下乱窜。只有在吃饭时,才进厨房捯饬。时间不长,二十分钟就搞定。
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瞄了一眼他做的饭。冷冻的半成品,胡萝卜花椰菜和青豌豆,半熟的牛排,微波炉叮一下就好。配上浇汁的通心粉,典型的美式简餐。
我邀请过杰西卡品尝我做的中国菜,她赞不绝口,我也分不清是客套还是真心话。不过最后她来了一句,“可是中国菜实在太麻烦了。”
美国人的生活很特别,有一些严格的素食主义者连鸡蛋牛奶都不碰,连衣服都拒绝动物衍生品。杰西卡是半素食主义,但是中国炒菜的做法她还是接受不了。大概在他们眼中,蔬菜就应该生吃或者开水烫一下才健康。
饮食习惯不同并没有造成任何不愉快。杰西卡从不干涉室友的生活方式,我也得以在异邦复刻中国人的生活。实际上,大概和中国人相处久了,杰西卡居然在花园里种上了番茄和青椒。
美国民居多是独栋“别墅”,门前留有空地以便女主人栽种花草。这是美国家庭最看重的“脸面”,草坪整齐,花木扶疏,路人一望便知这家有个心灵手巧的女主人。
我们家花园原本站着几株蔫头巴脑的向日葵,杰西卡静悄悄地将花园改造成了菜园。等我发现时,青椒已经挂果了。
也许她并不在意路人和邻居的看法吧,我想。查了查日历,该交房租了,于是把钱打给她的账户,顺便给她短信告知。
很快她回我,“糟了!我上个月的房租也没交!”
地主也要交房租?难不成,她根本就不是房东?憋着疑问找她求证,她笑眯眯地耸肩,“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觉得我是房东呢?”
“你是房主的女儿啊!”
“和你一样,我也是房客。只是替爸爸管理房子而已,每个月一样要交房租!”她笑着,“好烦,薪水还没发,信用卡要刷爆了。”
后来朋友圈慢慢扩大,我才知道这其实是普遍现象。有个朋友家里房产80多处,住在其中一栋,照样得交房租。每周还去父亲的公司打零工,做苦力,一小时20刀,待遇和其他工人一视同仁。
房东杰西卡,不,应该是室友,每天开着破卡车风一样来去自由,和黑人男友一起为了理想而奋斗。
她是真正的美国人。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