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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在秘密电台

2017-06-06

红岩春秋 2017年5期
关键词:办事处电台

李冠华,1924年4月15日出生于山西省洪洞县古逻乡上寨村。1938年4月,进入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第4期5大队学习,同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底进入中央军委三局通讯学校第13期学习无线电报务和机务,1939年参加高级班学习,1940年初毕业。同年3月随周恩来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工作,担任机要电台报务员。1942年夏,疏散到川东特委机关莫止(原名李德椿)家建立备用电台。1945年10月后返回红岩村,旧政协会议期间,参加中共代表团通信电台小组工作。1946年5月随周恩来到南京中共代表团工作,同年6月奉周恩来命令到上海中央社会部(中央情报部)吴克坚情报系统做情报工作,直至上海解放。后任军委联络部、上海联络局第一处内勤科副科长、科长等职,1955年集体转业调北京中央调查部二局工作,任副处长、处长,“文革”后任中央调查部美国处处长。1980年离休,享受正厅(局)级待遇。2013年3月16日病逝,享年89岁。

问:请您谈谈来红岩之前的革命经历。

答:我生在书香门第之家,也是一个革命家庭。我父亲早年留学日本,后在县政府做书记员。我年幼时,父亲蒙冤入狱,因不堪受辱,自杀身亡。我母亲刘玉璞(原名刘淑媛)1897出生于山西。她父亲刘秉彦早年留学日本,加入同盟会,参加过辛亥革命,曾在沈阳担任学监。我母亲毕业于太原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深受外祖父的影响,大革命时期加入了国民党,任国民党山西省妇女协进会常委,创办了河津县女子高等小学,自任校长。1936年下半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简称牺盟会)。1937年宣布脱离国民党,同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初,我母亲率全家奔赴延安,主动要求上抗战前线,任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参议员。新中国成立后,任山西省政协驻会委员,1970年病故。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家乡遭沦陷,我不愿做亡国奴,一心想抗日。第二年,我14岁,离开家乡投奔阎锡山创建的“民族革命大学”(1937年1月,阎锡山打着民族革命的旗帜,在山西临汾创办了一所统一战线性质的学校。临汾设立本校和一分校,运城、曲沃设立二、三、四分校,学生达5000余人。办学方针为七分政治,三分军事。1938年2月,随着日军侵略不断深入山西,阎锡山逐渐暴露反共嘴脸,尤其是1939年12月的晋西事变后,山西统一战线遭到极大破坏,民族革命大学彻底丧失革命性——整理者注)。我母亲得知民族革命大学叛变(统一战线)后,在她的引导下,我参加了牺盟会,革命的洪流把母女俩卷进了同一个革命阵营。

不久,通过山西河津牺盟会和八路军120师一个支队的介绍,我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及嫂子步行到延安,我进入抗日军政大学第4期5大队(在柳树店)学习军事、经济学。1938年底毕业,被分配到军委三局通讯学校学习无线电报务和机务。1940年3月,因国统区缺少电台干部,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让选调一批报务员和机要员,到重庆、桂林、海南岛等地从事地下机要电台工作。就这样,我们6个女同志、3个男同志,年龄从15至20岁不等,跟随周恩来到了重庆八路军办事处。

問:在红岩,组织上对电台人员有何纪律规定?南方局领导对您们有何关怀教育?

答:到国统区从事秘密电台工作的6个女同志中,除了我,还有杨力平、魏佐坤、吴梅容、徐恢范、肖敏。我和杨力平、吴梅容留在重庆,其余人去了桂林。3个男同志分别是曾绍辉、林胜文、刘成义,被派到海南岛。

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的机要电台设在办事处3楼,萧贤发是台长。由于缺人手,我和杨力平只实习了一个月就正式工作(按常规要实习3个月)。当时环境条件险恶,对电台人员要求很严。3楼的人一般不下楼,连吃饭、喝水都是勤务员端上来。楼下的人一般也不能上3楼。电台人员的宿舍也在3楼,大一点的房间住3个人,小一点的房间住两个人。但我觉得够大了,在延安,通常十几个人住一间小屋子。3楼是阁楼,无论朝南朝北,风都吹不进来,夏天非常热,洗澡也不方便。厨房有几个木盆,同志们用竹子做成水管,引来山上的泉水洗澡。我们的作息时间跟其他人不同,由于机器是24小时工作,大伙轮流当班,一人8小时。城里的国民党特务很多,同志们上街也有纪律规定,普通工作人员须两人同行,电台工作人员须3人同行。我们基本不上街,在离开红岩转入地下工作之前,我还不认识重庆市区的路。大约皖南事变前后,电台才搬到一楼。

我们的电台名义上对国民党是公开的、合法的,电台工作人员要向国民党报名字、军衔,但是不能让他们看到人。红岩举办活动时,我们只参加内部组织的活动,一旦有外来人员就不参加了。外事活动一律不参加,连新华日报社也不去。那时,逢救亡室(一楼集体活动室)放电影,因是国民党的放映队,原则上我们不能去。即使要去,也要等灯熄了才进去,电影快结束时就得赶紧出来。后来,每两个月,周恩来就把我们几个年轻人带出去看话剧,如《太平天国》《棠棣之花》《屈原》《虎符》,以及俄罗斯的歌剧等。

每过一段时间,周恩来和邓大姐就到3楼给电台人员开会,除了关心我们的工作、生活,也讲革命道理,甚至讲恋爱观,讲他和邓大姐是怎么恋爱的。周恩来说,结婚之后他非常忙,担任着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邓大姐一个人要忙工作,怀了孩子也没要。邓大姐说,周恩来忙我也忙啊,所以就把孩子打掉了。打掉了第一个孩子,伤了身体。第二个孩子难产,没能活下来,非常遗憾。邓大姐还说,她和周恩来是相互看上的。她看上周恩来的为人、才干,周恩来看上她的聪明,两人是志同道合。

周恩来很关心我们的学习。我们学习联共党史(《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后每个人要写心得,做成墙报。我记得自己写的是要做批评和自我批评,周恩来还表扬我。

周恩来对人非常亲切。平时他很忙,要写报告,要修改新华日报社论,经常工作到凌晨四五点钟,甚至到早晨七八点才休息。天一亮,我们在3楼不好好走路,弄得咚咚响。这时周恩来的警务员就提醒我们,不要影响周副主席的休息。但周恩来从不责备我们。

我记得电台有一台1000瓦的发电机,安放在一楼,每天晚上发电时,要拿绳子使劲拽它一下才能发动起来,声音非常响。周恩来的办公室在2楼,他自然听得见,可从来没为这事提过意见。

问:皖南事变后,1941年1月17日,周恩来在二楼作了重要讲话,您还有印象吗?

答:我们听了周恩来的讲话,都很悲痛。我在八路军重庆办事处见过袁国平(新四军政治部主任,皖南事变中牺牲),与新四军军部一个机要员的关系也非常好,得知那么多同志牺牲被捕,我的心情非常难过。周恩来对同志们说,要准备好坐牢,准备好砍头,准备好牺牲。如果有人来问支部的事情,你们就说不知道,让他来找我。

皖南事变后,周恩来、董必武、钱瑛等南方局领导同志,不定期地对我们进行形势、气节教育。孔原在上课时讲,万一被捕后,应付敌人的办法,要坚定不移,决不能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要宁死不屈,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强调要保守秘密、严守纪律,做一个无名英雄。他以四川某些地下党组织遭受破坏的事实为例,要我们吸取教训,当组织遭到破坏时,应立即转移,不可稍存侥幸心理,以免引起更大的牵连和不幸。

当时,国民党特务搞“自首”运动,甚至搞“突击自首”,抓到我们的同志一两个小时后就放出来认人、抓人。或是放长线,跟踪盯梢,寻找我党地下组织和人员,企图大规模逮捕。重庆等地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有的人被捕自首,叛变了;有的人“突击自首”后放出,设法摆脱敌人,由后山跑进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坦白和汇报被捕自首经过。南方局领导指出,自首不对,但返回组织报告,不破坏组织,总的来说是好的。之后,把他们送到延安。

周恩来特别细心,他在讲课时提醒大家:“万一你们被捕受刑,不要过分压抑自己,要叫出声来,那样比较容易熬过去。”

问:董必武曾赋诗“愁煞佳人李冠华”,请您谈谈当时的情景。

答:那是1941年,国共合作进入最困难的时期,国民参政会不开了,周恩来也不出门了,他穿上了长袍。邓大姐闲来就给周副主席补袜子,做些针线活。董老觉得大家没什么事情做,就带我们去爬山,透透气。三八妇女节那天早晨,董老带着我们从防空洞那里往山上走,红岩村是个农场,山上的桃花、梨花全开了。回来后,董老兴致来了,就写了这首诗:“翠条丛中一枝花,娇娆秀出莫能遮。含苞欲放摘不得,愁煞佳人李冠华。”我们觉得这事很有趣。

在我们眼中,董老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一位长辈。他的爱人何莲芝对人也非常好。她是参加过长征的老同志,读书不多,但很会操持家务。在延安,董老有段时间坚持天天学英语,何莲芝自己带3个孩子,也不请保姆。何大姐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儿架子,从不让警卫员帮她做家务,都是一人承担。

问:1941年底,鄂西特委书记何功伟牺牲了,您还记得红岩举行的追悼会吗?

答:我对这事印象非常深刻。为了纪念他,周恩来在红岩开了一个追悼会。他在会上讲,一个共产党员,在敌人面前要意志坚定不移。讲到大家要学习何功伟同志不怕牺牲的革命气节时,还充满感情地朗读了何功伟给爱人许云的诗。我当时心想,如果我做地下工作,就以何功伟为榜样,保持革命气节。那时许云怀着孩子,住在电台3楼,周恩来特地安排人员照顾她。

问:您是怎样离开红岩的?又是如何做地下工作的?

答:1942年夏,我离开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去设立一个预备电台。预备电台就是秘密的备用电台,当八路军办事处的电台被(敌人)破坏了,为了跟党中央保持联系,就用预备电台联络(皖南事变后,国共武装冲突尖锐,南方局为防止国民党顽固派对办事处进行突然袭击,保证在特殊情况下不中断与党中央的联系,便将办事处电台部分人员疏散到成都、重庆市区和郊区设立秘密电台,以备用——整理者注)。

最初组织调我去成都,谁知国民党检查时,成都的电台出了问题。钱瑛说,那你就留在重庆吧。这时孔原找我谈话,主要讲怎样做好秘密工作,组织原则是什么,如果被捕了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接着,他开始布置任务:“派你到莫止(原名李德椿,又名江涛,江苏吴江人,1922年1月出生于丝绸商家庭,10岁丧父,与母亲石恬如、弟弟李德宏相依为命。1938年入党,曾任万县中心县委书记、重庆市委书记、成都市委书记。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共中央直属机关副局长,1956年因飞机失事牺牲——整理者注)同志家隐蔽和工作,他是个能力很强、思想敏锐的好同志,善于总结经验,汇报工作十分有条理,工作总结报告写得很出色。莫止的記忆力很强,他上山听了周副主席或其他领导同志的报告或指示,全靠脑子记住,回去能向同志们作比较完整的口头传达。”

莫止常来办事处汇报工作,我见过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工作情况。1940年,莫止家住南岸莲花山,由川东特委书记廖志高与莫止母亲合资盖了三间茅草屋,莫母和儿子用一间,廖志高夫妇用一间,还有一间作为堂屋。这里是莫母掩护地下党员的家,南方局的孔原、林蒙、荣高棠等同志曾先后在此住过。这一时期,组织上把莫止抽调出来设立电台,我负责电台业务,对外称莫止的表妹,先后由廖志高、荣高棠领导。

我离开办事处之前,周恩来特意找我谈话,嘱咐我带一本马列主义书籍,坚持学习,不要忘记革命的理论。他亲切地说:“虽然你做地下工作不能藏很多东西,但是藏一本书还是可以的。我相信你能藏好。”

一天深夜,在荣高棠的护送下,我带着一个箱子,里面藏着一部15瓦的小电台,乘周恩来的车,离开了办事处。车把我们送到南岸,然后改坐滑竿。荣高棠一直把我送到莫止家里。

莫止是江苏人,我是山西人,两人口音不同,生活在一起,怎么应付国民党的检查和周围邻居呢?这件事全靠莫母编“口供”,打掩护。她是个有爱国思想的妇女。淞沪抗战时,为前方将士缝制寒衣。两个儿子参加革命后,在儿子的影响下,她同情革命,掩护川东特委机关,照顾同志。她没文化,但很聪明,儿子教她识字,渐渐就能看懂报纸,为我们传递情报。

我们在莲花山住了一个月,因屋里没有交流电,无法设立电台,便决定搬家。那时找房子很困难,好不容易在头塘张家湾一个富农那里租到几间房。张家湾是一个村,同样没有交流电,电台无法工作,我就使用干电池抄收新闻,学习整风文献,写心得体会,然后再烧掉。在这里住了一年,我目睹了莫止的勤奋。我们一起阅读苏联名著,如《铁流》《母亲》,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普希金的作品,以及斯诺的《西行漫记》,巴金、萧军的作品,学习《评<中国之命运>》《论联合政府》《资本论》等书籍。他逐字逐段学习,记笔记,写心得。

1942年10月,经组织同意,我和莫止结婚了。我们始终牢记自己的任务,一直在寻找能提供交流电的房子。但谈何容易!我们建的是秘密电台,只能在郊区,那时候,郊区很少有电。1943年下半年,我们搬到黄沙溪,租了两间仍然没有电的房子。这时,办事处已经建立了秘密电台,我们这部预备电台就没用了,但我仍然坚持抄新闻。

问:您是何时回红岩的呢?

答:1945年10月10日,我和莫止回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我没有参加秘密电台的工作,组织上要求我们先学习国际国内形势,然后再回地下。在办事处学习期间,我婆婆独自在郊区,很担心我们,因为那时候我们几乎没有生活费了。太平洋战争之前,莫止一家依靠在上海租界做绸缎生意的叔叔接济。战争爆发后,日本人占领了租界,莫止的叔叔无力再接济我们,家里的生活来源,靠我婆婆微薄的积蓄。1943年到1944年,莫止在牛奶公司、直接税局等单位任小职员作掩护,挣点薪水补贴家用。如今,我和莫止“上山”(上红岩)学习,家里没有经济来源了,我婆婆有些着急,找人写信到办事处找我们。信封上写的是莫止在住地所报户口的名字李家康,地址则是黄沙溪。

这事让周恩来知道了,他看了来信后说:“你们不能再在地下了。这封信公开写到办事處,国民党马上就能查到你在地下的具体住址,回去后肯定会被捕。你们不回去,但也不能把母亲丢了,还要保护老母亲不受迫害。”随后,周恩来安排两个警卫人员把我婆婆接到了办事处。

问:请您谈谈在中共代表团的情况。

答:组织上对我说,既然身份公开了,那就到中共代表团吧。1946年1月初,我被派到代表团,莫止留在南方局当秘书,整理地下党的材料。

这一时期,让我难忘的一件事就是叶挺、廖承志的出狱。中共代表团驻地在重庆中山三路,为迎接他们,开了一个小型欢迎会,并请叶挺讲话。叶挺还穿着入狱时的棉衣,衣服很破,手肘上的棉花都露出来了。

不久,发生了“四八”事件(1946年4月8日,王若飞、秦邦宪、叶挺等乘坐美式运输飞机返回延安,因飞机撞山,机上17人全部遇难——整理者注)。得知消息后,同志们都哭了。4月21日,在办事处礼堂召开的公开追悼会上,各界人士都参加了,一些国民党人士也送来挽联。但我们电台人员没有参加追悼会。

5月初,童小鹏带着机要电台人员,乘坐一架美国运输机到了南京。之前马歇尔给了我们一台4500千瓦的发电机和一部军用电台,难得有这么好的设备,也一同从重庆运到南京继续使用。

周恩来吸取教训,让大家分开走,他带领一批人,董老带领一批人。5月7日,全部人员抵达南京。

南京谈判失败后,邓大姐找我谈话,问我是否愿意驻机关?我不愿意。她说那不行啊,现在还得让你去上海。莫止的叔叔在上海开绸庄,这是比较有利的条件,可以做掩护。

我和莫止到了上海,进入吴克坚领导的情报系统。我负责建电台和机要工作,莫止担任吴克坚的内勤助手,领导4个电台,整理上报情报。我婆婆担任吴克坚与莫止的联络员,负责收转资料。莫止的弟弟李德宏,在银行工作,为吴克坚提供大量工作经费。莫止很善于利用公开报刊搜集情报,他从《时代》(苏联驻华使馆出版的期刊)杂志了解国共战场的战况,直到这本刊物停刊。

在上海期间,由于刘少文的两个秘书叛变,他的系统遭到破坏,并受到追捕。刘少文的组织和我们的组织有工作联系,那两个秘书我也认识,为此吴克坚要求我们赶紧搬家到杭州。那段时间,我们搬了3次家,常处于不安定的生活中。

1949年4月,我们得到消息:“我军将于4月20日零点渡江南下,敌人已溃不成军。”5月27日,上海中央公园附近终于打响了解放上海的枪声,上海终于获得了解放。

(本文根据采访录音整理,未经口述人审核,题目为整理者所加。整理者系重庆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研究馆员)

编辑/韩西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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