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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虐与受虐 依赖与共存

2017-05-30孙景鹏

关键词:祥子虎妞骆驼祥子

孙景鹏

[摘 要] 在老舍的《骆驼祥子》中,祥子与虎妞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然鲜有人论及。事实上,能否搞清这种关系颇为重要,因为这是解读小说的关键。从“施虐与受虐”的理论视角对这部小说予以关照,不难发现:虎妞是以一个施虐者的形像出现的,而祥子一直处于受虐者的地位,二者相互依赖,共生共存。可以说,无论婚前还是婚后,虎妞对祥子的爱都是一种“虐恋”。因此,虎妞与祥子的关系可认为是“施虐与受虐”、“依赖与共存”的关系。

[关键词] 老舍;《骆驼祥子》;施虐;受虐;虎妞;祥子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6121(2017)02009305

有学者指出:“施虐狂产生的机制可能为一种所谓的对自卑感的过度补偿。性格懦弱的人往往有较强的自卑感,为了补偿这种自卑感他们常会出现一种反常态的强烈意识,结果是对更为软弱的异性施暴以发泄其性欲或表现自己的某种权威感、优越感。”[1]42如此看来,在老舍的长篇小说《骆驼祥子》中,“施虐者”有很多,如:虎妞、刘四、孙侦探、杨太太、陈二奶奶,等等,甚至烈日和暴雨天气也作为“施虐者”出现,正如老舍在创作谈中所说:“不但吃的苦,喝的苦,连一阵风,一场雨,也给他(祥子)的神经以无情的苦刑。”[2]45这里所谓的“无情的苦刑”实际上就是一种“施虐”,而“吃苦”、“喝苦”正是“受虐”。纵观小说《骆驼祥子》全篇,在诸多的施虐者中,老舍着墨最多、最具代表性的,无疑是虎妞。无论是“酒后乱性”(1)这一情节前后,还是祥子和虎妞“正式结婚”前后,虎妞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施虐者,而祥子总是处于受虐者的地位。可以说,虎妞和祥子的关系一直是“施虐与受虐”的关系。

在“酒后乱性”一节可以看到作者对虎妞所作的少有的外貌描写:“脸上比平日白了许多……嘴唇上的确是抹着点胭脂……上身穿着件浅绿的绸子小夹袄,下面一条青洋绉肥腿的单裤……”[3]47当祥子看到虎妞,顿时呆住,说不出话来。他不曾想到,虎妞其实并没有那么黑,也没有那么凶,甚至还有些媚气。祥子之所以“心中更加慌乱”,之所以“不敢再看了”,之所以“有点发乱”,正是因为他看到了在他心中并不是很丑的或者说至少还能勉强接受的虎妞,这让他不禁身心荡漾,意淫起来。之所以意淫而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祥子害怕虎妞这个施虐者,他不敢轻举妄动。事实上,在《骆驼祥子》中,虎妞一直是一个施虐者。作者首次提到她就毫不留情地说,她“长得虎头虎脑”,“什么都和男人一样”,“没人敢娶她作太太”[3]33。

“酒后乱性”之前,祥子和虎妞一直是主仆的关系,虽然虎妞向来喜欢祥子。事实上,祥子的内心有着极强的主仆意识。因此,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不敢亲近虎妞,生怕刘四灭了他。祥子这样做其实是对的。因为,在旧中国,主仆之间永远存在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而且等级森严,纵使被压迫,也很少有仆人起来反抗。因此,虎妞不断对祥子施虐,而祥子只有受虐的份儿。不过,到了后来,祥子慢慢地、试探性地向虎妞靠近,才发现刘四并不管此事。经过长达3年的拼搏,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祥子终于挣到了一辆完全属于自己的、崭新的车。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久,祥子便在战乱中丢了车。当他再次回到人和车厂,又一次拉上虎妞家的车时,命中注定的“被虐”随即开始。一见到祥子,虎妞便开口道:“你让狼叼了去,还是上非洲挖金矿去了?”[3]34可以看出,虎妞的口气显然带着怨恨。这种怨恨是由于祥子离别后长久不归,虎妞对其日思夜想却久久不见其人而产生的。实际上,这是虎妞对祥子的“虐恋”。我们知道,“虐恋”一词为潘光旦所译,英文为sadomasochism,简写为SM,是施虐倾向(Sadism)和受虐倾向(Masochism)二者的合成词。“虐恋”可以分为“施虐恋”和“受虐恋”两种,对他人(一般是喜欢的人)施加痛苦,以使自己产生性快感、性兴奋等,属于前者;如果接受他人(通常是喜欢的人)的虐待以使自己获得性满足、达到性高潮等,则属于后者。(2)中国社会学家李银河曾将“虐恋”定义为:“一种将快感与痛感联系在一起的性活动,或者说,是一种通过痛感获得快感的性活动。”[4]1事实上,“一切的以性面目出现的施虐与受虐,和非以性面目出现的施虐与受虐,都应该被纳入‘虐恋的范围。”[5]206因此,虽然虎妞带有施虐倾向,但受虐的祥子不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亲热”,“几乎落下泪来”[3]3435。通过此处真实、生动、恰切的描写,足以看出老舍作为一个小说家的过人之处。

众所周知,在小说《骆驼祥子》的开始,老舍为读者所呈现的男主人公祥子,是勤劳善良、老实可靠,深得刘氏父女喜欢的。当然,二人喜欢的都只是祥子朴实、善良、老实、听话、吃苦、能干的一面。可到了后来,虎妞对祥子的喜欢就慢慢发生了变化,成了另一种喜欢——她“爱”上了祥子。用作者的话说,“好像老嫂子疼爱小叔那样”[3]35。虎妞对祥子的这种爱恋可以说是一种“虐恋”,虽然并不常见,却是一种正常现象。如陈希我所说:“所谓虐恋是‘变态,是被妖魔化的。如果说虐恋是‘变态的,那么我们所谓的‘常态就是‘变态的。”[5]203因此,我们要站在客观角度看待这一现象。纵观小说后发现,“酒后乱性”之前,虎妞对祥子的施虐主要表現在语言上,比如:“你有你的老主意,死了可别怨我!”“不喝就滚出去!”“你个傻骆驼!辣不死你!”“你喝!要不我揪耳朵灌你!”[3]4047虽然虎妞讲话粗鲁,有对祥子施虐的意味,但事实上,这却成为一种独特的关切——话语背后所表达的是一种深情,一种特有的“虎妞式”的话语柔情,也可以说是特殊的“虎妞式”的爱。这是老舍很有力度的写法。因为受虐的祥子,同时也是特别需要爱的祥子内心十分清楚:“打是亲,骂是爱”,虎妞对自己的施虐其实是爱的表现。

“酒后乱性”一事对祥子和虎妞产生了不同的影响。对于祥子而言,这件事为他性格的发展提供了多重可能性,但他的性格本质又决定了他不会破罐子破摔。按照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看,祥子也不会变得像在外有了情妇的人一样复杂,他依然是一个单纯善良、逆来顺受的受虐者。而对于虎妞而言,虽然她向来就有着孤注一掷的性格,但自此之后,她的女性身份才真正地得到了实现——性别意识重新被唤醒并得到了确认。按照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说法,她的性意识也被重新唤醒,变得喜欢打扮起来,更喜欢和祥子粘在一起,更喜欢对祥子施虐了。当然,这也是她爱祥子的独有方式。最终,如虎妞所愿,她和祥子两人在酒后走到了一起。此后,虎妞对祥子的施虐已不仅仅表现在言语层面,更表现在精神层面。在祥子走出人和车厂后,作者写道:“不管怎样的愤恨,怎样的讨厌她,她似乎老抓住了他的心,越不愿再想,她越忽然的从他心中跳出来……虽然是个骗诱,到底这样的关系不能随便的忘记……”[3]50祥子虽然又一次离开了人和车厂,出来拉车,暂时躲开了虎妞,但虎妞作为施虐者却是一直存在的。可以说,虎妞像蜘蛛一样,不断地“爬”出来“骚扰”祥子,不仅在生活上而且在精神上对祥子进行施虐;而祥子则像掉进蜘蛛网里的小虫,动弹不得又毫无办法,只有受虐的份儿。

作家陈希我(陈曦)曾说:“受虐是一种宣泄。”[6]120不言而喻,祥子的受虐不仅是对饱受虎妞施虐的一种宣泄,更主要是对一直以来不敢爆发的痛苦的一种宣泄。祥子此时非常想去喝酒,表面上看,如此就可以不再饱受人事的折磨,实则不然。祥子之所以想去喝酒,最主要是由于他根本不会喝,因此,喝酒对他来说就成了一种受虐。此时的他恰好是迫切需要受虐,从而使内心的苦闷得到宣泄。但他终究没去喝,原因其实很简单:祥子需要的,是长久的而不是仅仅喝酒那几个小时的受虐,是更大的来自虎妞的而不是来自酒的施虐,唯有如此,他的被虐之苦才能更充分地得到宣泄。

当然,除了精神层面的施虐外,虎妞惯用的言语层面的施虐也一直紧随祥子:“你这小子不懂好歹!”“地道窝窝头脑袋!”“你个乡下脑颏!”[3]53虽然精神层面的受虐对祥子而言更加过瘾,但言语层面的受虐同样不可或缺。不过,虎妞对祥子并不是单纯地施虐,而是恩威并施。有小说评论家指出:“细节应该是作品的支撑点。”[7]18《骆驼祥子》中,这样的细节俯拾皆是,略举一例:“虎姑娘过来,把钱抓在手中,往他的衣袋里塞:‘这两天连车带人都白送了!你这小子有点运气!别忘恩负义就得了!”[3]53显然,虎妞的做法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借用祥子的话说,就是“打一巴掌揉三揉”[3]74;她的这一“善举”对她长久以来的施虐而言显然于事无补,但总归是恩威并施,可以让人看出虎妞对祥子那种夫妻间独有的爱。这正如孙犁在《荷花淀》中所写的水生嫂对丈夫水生的爱一样,也如崔复生在《血染的芳草》中所写的莲莲对丈夫谷生的爱,但这两部作品中,主人公爱的程度是虎妞和祥子远不能及的。

腊月时分,虎妞到曹宅找祥子,见了面就半恼半笑地说:“你可倒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啊!”[3]72显然,在施虐者虎妞戏谑的话中不仅有施虐的成分,还有对祥子特别的爱。祥子死要面子,不希望被外人看到他在受虐,对虎妞连说了三个“别嚷!”。当虎妞让祥子腊月二十七回车厂一趟时,他却说“忙”,虎妞顿时恼了:“我知道你这小子吃硬不吃软,跟你说好的算白饶!”“说翻了的话,我会堵着你的宅门骂三天三夜!”“你也别不知好歹!跟我犯牛脖子,没你的好儿,告诉你!”[3]74待虎妞施虐完毕,带着怨气走了后,祥子的受虐却没完,他真想从桥上跳进河里,“像个死鱼似的冻在冰里。”[3]76回到曹宅,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猛的”吞了一大口酒。此时的祥子迫切需要受虐,虎妞的施虐他都一一忍受了;最终,他选择了自虐——对不会喝酒的祥子而言,喝酒无疑是痛苦,是受虐,他却自己端起酒喝了起来。

祥子在给曹先生拉包月时,也曾想过离开虎妞,但最终没有离开。固然,祥子身上有着“哈姆雷特式”人物犹豫、延宕的弱点,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和虎妞间的这种“施虐——受虐”的关系链已经十分牢固了,他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受虐,“反正自己跳不出圈儿去,什么样的娘们不可以要呢?……虎妞就是虎妞吧,什么也甭说了!”[3]87可以说,虽然当初和虎妞在一起,祥子是有些伤心和后悔,但是,到这时就变成了欣喜。虽然“喜”中有“涩”,但更多的还是“喜”。祥子没钱,长得也不敢恭维,他凭什么看不上虎妞?当祥子被孙侦探敲诈后,无奈之下又回到人和车厂。这时,他完全想开了:“既然又回到这里,一切就都交给刘家父女吧;他们爱怎么调动他,都好,他认了命……”[3]111很快,在“刘四过寿”这一细节中,祥子的表现就让大家都觉得他“是刘家的走狗”[3]115。此时的祥子,可以说已经被虎妞抓在了手心,一到晚上,他就会想虎妞。最终,他下定决心,自觉地去找虎妞。从此,祥子变了,他觉得自己有了亲人,他的生活也多了一种色彩。在人的一生中,最亲莫过于夫妻关系,父母再好,终究不能陪儿女一辈子。俗话说,“难过,不过人想人”。从此,祥子不可能离开北平了。

及至虎妞和祥子结婚,老舍又写道:“一切任人摆布……他已不是人,而只是一块肉。他没了自己,只在她的牙中挣扎着,像被猫叼住的一个小鼠。”[3]127128这时,祥子的身份已发生了重大变化,成了被看管者。他不仅被刘四看管,还被虎妞看管。略有不同的是,虎妞更多的是“看”,而刘四更多是“管”。不管怎样,二人都在看管着祥子,如米歇尔·福柯所讲:“我们不是置身于圆形竞技场中,也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处于全景敞视机器中,受到其权力效应的干预。”[8]243这种监管或说干预实际上就是一种虐待。毫无疑问,监视者虎妞和刘四是施虐者,而祥子则如处在圆形监狱中的犯人,是被监视者,是受虐者。

其实,祥子完全可以不和虎妞结婚,他有自己的权利,完全可以向世人说明,是虎妞引诱他的。可是,后来他为什么和虎妞结婚了呢?其间虽不免有虎妞假装怀孕而吓唬他这层原因,但主要还是他觉得虎妞其实不错,能凑合着过日子。再看看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可见他内心深处还是想过二人生活的。显然,老舍在此处讽刺的是祥子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中国人普遍存在的“凑合哲学”。这与他在《离婚》中“讥嘲张大哥的‘凑合哲学、苟且哲学”[9]147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这里,虎妞对祥子施虐,而祥子半推半就,他的受虐虽有些许被动,但主动的成分更多。

祥子本可以好好享受婚后的新生活,刚开始祥子的确有新鲜感,很享受,但很快便觉得无聊,又开始了新的受虐。与此同时,虎妞也展开了新的施虐:“受累的命吗!”“不爱闲着,作个买卖去。”“就是不许你拉车!……看谁别扭得过谁!”“呕!不出臭汗去,心里痒痒,你个贱骨头!……你别把我招翻了……我什么事都作得出来!”[3]133138虎妞不断地对祥子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施虐,她要在祥子身上找回逝去的青春;同时,祥子也越来越觉得虎妞“像个母老虎”[3]155,一进屋,他立马感受到压抑的气氛,压得他仿佛出不来气。祥子病了后,在家中养病,无聊时,本来可以和小福子聊聊天,但没过多久,敏感多疑的虎妞便开始怀疑小福子和祥子调情。于是,她又开始了对祥子的施虐——力逼小福子还了欠她的用房钱,并明确要求小福子此后不准到她家来,这时的祥子仍旧只有受虐的份儿。有学者称:“她不理解祥子的忧虑,痛苦,只觉得自己已是个老姑娘应该‘好好玩几天。她过去是支使祥子的,现在他应该受她支使。”[10]40如其所述,此时的祥子依然是受虐者,而虎妞仍旧是施虐者,而且,虎妞认为祥子受她支使是理所当然的。事实确实如此,虎妞恶毒的话语、无情的举动、意外的难产等,对祥子来说都是一种施虐。二人不仅在生活上是“施虐——受虐”关系,思想上同样如此。如思基所说:“思想的分歧,使他们的共同生活成了祥子的精神的牢狱。因而,虽然她对他的疼爱是真挚的,在反抗父亲的行为上是勇敢的,在很多方面有着自己值得令人同情的表现,然而,他从她那里所获得的却不是鼓舞,不是力量,而只是在他那满是伤痕的心灵上又加上了重重的一击。”[10]40直至虎妞难产,带着肚里的孩子断了气,对祥子而言,也是一种施虐。祥子曾想得那么好:“即使一点也不需要一个小孩,可是那个将来到自己身上,最简单而最玄妙的‘爸字,使铁心的人也得要閉上眼想一想,无论怎么想,这个字总是动心的……只要有了小孩,生命便不会是个空的。”[3]168可是,突然间一切都成为泡影。为了安葬虎妞,祥子不得不把车给卖了。拥有属于自己的一辆新车始终是祥子的梦想。“车”对祥子而言,就是命根,就是一切,因此,当祥子迫不得已把自己最爱的车卖了时,一定是备受折磨的。因为卖车是虎妞的突然去世导致的,这也可以说是虎妞对祥子的“间接施虐”。

总之,在《骆驼祥子》中,虎妞和祥子之间,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是一种“施虐与受虐”的关系。虎妞是施虐者,祥子是受虐者,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有的只是施虐者对受虐者的依赖和受虐者对施虐者的依附。当然,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之间还是有亲情的。这种复杂的关系,既能从小说文本中体会到,也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原型。事实上,虎妞的原型不是别人,而是老舍的小姑子。据记载,老舍的姑姑一辈子都没有嫁人,在家里以折磨他的母亲为生,直至去世。老舍曾在《我的母亲》一文中这样写道:“姑母常闹脾气。她单在鸡蛋里找骨头。她是我家中的阎王。直到我入了中学,她才死去,我可是没有看见母亲反抗过……当姑母死去的时候,母亲似乎把一世的委屈都哭了出来,一直哭到坟地。”[11]282从老舍的回忆中可以看出:无论他的姑母如何残忍、如何狠毒,他的母亲不知何故,从不反抗,因此,他的姑姑就变本加厉,这样的事情就会持续发生。久而久之,他的姑姑和母亲之间便形成了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施虐与受虐的关系。若知道施虐者与受虐者相互依赖的深层关系,就不难理解老舍的姑姑去世后,他的母亲为何会哭得伤心欲绝。有一点值得注意,我们说受虐者生活得不开心、不幸福,这个容易理解,但说到施虐者同样活得不开心、不幸福,似乎有些无法理解。事实上,二者可谓“同病相怜”。施虐者在进行施虐时,并非处于精神愉悦的状态,其内心往往非常复杂:施虐前是于心不忍;施虐过程中会感到异常快慰;施虐后又会倍感自责。同时,在整个过程中,伴随他们的,无疑是空虚。这就决定了他们会永不停息地进行施虐。施虐者总是处于一种矛盾、焦灼、痛苦、兴奋、懊悔、空虚相互交织的状态,他们很想摆脱这种病态,却囿于意志不坚定、自控力不强,最终不了了之。

有研究者曾在《再论<骆驼祥子>中女性角色的悲剧性》一文中为虎妞平反,认为她虽然是一个施虐者,但并不是刘四的帮凶,本质上并不坏。虎妞的施虐,其实是对黑暗不公的社会的反抗,也是对自己幸福生活的追求,还是对祥子的虐恋。在施虐中,她得到一丝安慰,感到些许幸福。当虎妞死后,受虐者祥子便失去了施虐者,顿生找不到对手的失落感和无依无靠的孤独感,甚至是活着没有意义的绝望感。施虐者不存在了,施虐与受虐的关系也就随之不复存在。

综上所述,老舍在《骆驼祥子》中,以“车”为线索,着重描写了虎妞和祥子间“施虐”与“受虐”的故事,二者彼此联系,相互依赖,共生共存,构成了小说的主要内容。在“施虐与受虐”的复杂关系中,《骆驼祥子》最终成为“一部真实地反映了旧中国社会城市劳动人民的悲惨生活的,具有不可磨灭的社会价值的文学作品。”[12]47

[注 释]

(1)人们常说的“酒后乱性”并不准确,因为酒是祥子自己喝的,和虎妞在一起不能完全说是酒的原因,更不能完全归咎为虎妞的引诱.其实是祥子没有控制好自己造成的,这也是他内心深处欲望的展现.一切归咎于“酒”,拿酒为祥子开脱的做法是不合适的.此说法虽不准确,但已成共识,本文沿用.

(2)此处关于“虐恋”的界说,参考了英国著名心理学家、思想家、作家和文艺批评家霭理士的著作《性心理学》(潘光旦译注),借鉴了百度百科的相关解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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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老舍.我的母親[M].老舍.舒济,编.老舍散文选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

[12]思齐.祥子的典型意义[A].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老舍研究资料汇编[C].济南:济南印刷厂,1960.

[责任编辑]李献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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