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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人刺绣工艺之审美初探

2017-05-30哈斯其木格

中国艺术时空 2017年4期

哈斯其木格

[内容提要]楚艺术的华丽浪漫、恢诡谲怪,不仅表现在楚文学里,同样也表现在出土的楚文物之中,尤其体现在青铜器、漆器和丝织刺绣品之中。自20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特别是70年代以来,随着安徽、河南、湖南、湖北等地出土了大量珍贵的楚文物之后,人们对上古时期的中国南方艺术有了越来越深刻的感知与认识,从最初的文物发掘到目前的成果研究,学界也已经建构了庞大的楚学研究体系,然而,目前对于楚艺术中楚人刺绣的工艺性研究展开的并不充分,现在已有的对楚人刺绣的研究成果多侧重于对其图案纹饰的构成分析,以及楚文学、巫文化和老庄思想对其视觉呈现的影响,又或者是侧重于楚纹样对当代设计的指导意义等,这些成果均都较少涉及对楚人刺绣本身的工艺性以及对其工艺之美的研究,本文则将对此略作探讨。

[关键词]楚人刺绣 锁绣针法 工艺之美

丝织刺绣工艺作为楚文化的六大支柱之一(青铜冶铸工艺、丝织工艺和刺绣工艺、髹漆工艺、老子和庄子的哲学、屈原的诗歌和庄子的散文以及美术和音樂),它包含了丝织工艺和刺绣工艺两个部分,在此,本文仅论及刺绣工艺。

从考古实物来看,楚人刺绣多以织造精细、色彩多样、组织结构复杂的丝织品为绣地,与同系统的楚青铜器、漆器以及丝织品相比较,楚人刺绣有着与它们一脉相承的格调:华丽浪漫、自由灵动、张扬恣肆,但是由于材料和工艺本身的特质,楚人的刺绣在表达楚人的浪漫情怀上则有着更多的优势。

一、楚人刺绣之艺术特点

楚人刺绣以其瑰美的色彩、律动的线条著称于世,亦以其精湛的刺绣工艺而流芳千载,对于锁绣针法的选择与应用,楚人无疑是正确的,因其在美观的同时更兼具实用的功能,大到衣、袍、面衾,小到镜衣、鞍褥,无一不是精美而耐用的。这是楚人造物的理念,也是工艺之美的体现。楚人刺绣在注重实用功能的前提下,亦追求生动、灵巧富于变化的形式美感。

(一)用色丰富

楚人对色彩的运用向来自有法则,它并没有过多地受中原地区五行、五方、五色的搭配规矩的影响。楚人的用色特点表现出他们对生命的崇尚与热爱以及他们对自由的向往与追随。在楚人的刺绣中,他们依律配置各色丝线,在情感的呈现上,更具表现力和感染力。以江陵马山一号楚墓出土的刺绣实物来看,楚人刺绣用到的绣线颜色空前丰富,有棕、红棕、深棕、深红、朱红、橘红、浅黄、金黄、土黄、黄绿、绿黄、钻蓝十二种之多。虽然绣线颜色众多,但一般每一种纹样只配三到五种颜色,多以暖色为基调,并以缓和的对比色和相邻的调和色在明度上拉开层次,其用色的高明可见一斑。

(二)设计自由

楚人刺绣的纹样与尺幅在设计上相对自由。刺绣的纹样设计异于同时期以人物活动为主要题材的锦、绦等织物的写实纹样,它是战国时期楚美术的造型意识和楚人对理想世界和精神追求的巨大热情的体现。在楚人刺绣中,飞凤与蟠龙恣意遨游,卷草与花卉浪漫生长,它展示给世人的是流畅的、有生命力的美;活泼的、流转回环的美;洒脱的、轻灵升腾的美;奔放的、自由神秘的美。

同时,作为一种特殊的使用面料,刺绣制品不受施纹工艺的限制,绣成之后,大可拼缝制成面衾、衣、袍等,小可剪裁制成镜衣、鞍褥等。

(三)严格对称

随着对出土的楚人刺绣品研究的不断深入,有学者发现楚人刺绣品纹样以各种形态的凤鸟、蟠龙和花草(仅有一件绣品中带有虎纹样)为主,这些纹样都严格遵从对称的原则构成;作为单独纹样保持对称;用单独纹样构成的连续纹样和综合纹样也都是对称的。

(四)生动流畅

楚人刺绣的线条生动流畅,富于变化,其中的凤纹、龙纹、花卉和卷草纹都是由生动的线条构成,它们相互交织往复,错综纠缠,穿插掩映,扑朔迷离,使人目不暇接,然而它们的形象和在画面中的位置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又是规矩有序的,它们的运动也是有韵律和节奏的,这些富于动感和节奏感的曲线环绕盘旋,巧妙地使每一幅画面都充满了流动升腾的力量。

(五)虚实相问

楚人刺绣图案丰满充实,但不又失通透空灵,在满与空之间楚人追寻着自然的平衡。在表达某些局部和连接部位时他们会以单行或数行锁绣排成稀疏的线条绣出,另有些部位为了绣出细小线条的效果,楚人采用了单行的劈绒接针的锁绣方法,而整幅作品的其他部位均为填满的实绣。这种虚与实,空与满的对比也体现出楚人的审美与智慧。

(六)锁绣针法的广泛应用

从现已出土的楚人刺绣实物中,我们不难发现,锁绣针法是楚人在刺绣时的必用针法。虽然已知同时期还有平针绣和钉线绣的针法存在,但楚人却用锁绣针法贯穿了几乎每一幅刺绣的始终,如:紫红绢龙凤相蟠纹绣单衣、浅黄绢对龙对凤纹绣锦袍、素罗龙凤虎纹绣单衣等。可以说对锁绣针法的广泛应用也是楚人刺绣的艺术特点之一。

二、楚人刺绣之用

按战国礼俗,各诸侯国上层社会的墓葬多用“人器”(即死者生前所使用器物)同死者一起入葬,因此那些楚国贵族生前所用的大量的精美华丽的刺绣品也必然会伴随他们的躯体一同深埋于地下。故,依此习俗以及楚墓出土的刺绣实物我们可以得知,楚人刺绣皆以用品为主,且多用于衣、袍、衾等的面料,也有用于竹席缘和镜衣等物的。根据楚墓出土的刺绣实物的种类与用途,笔者将楚人刺绣之用分为人之用与物之用。

(一)人之用

人之用,即为人所设计制造,并为人所直接使用之物。如衣、袍、面衾、鞍褥等。以1982年江陵马山一号楚墓出土刺绣品为例。

衣,如:紫红绢龙凤相蟠纹绣单衣、红棕绢凤鸟践蛇纹绣衣、素罗龙凤虎纹绣单衣等。

袍,如:浅黄绢凤鸟花卉纹绣锦袍等。

衾,如:浅黄绢蟠龙飞凤纹绣衾、浅黄绢对凤对龙纹绣衾等。

鞍褥,如:阿尔泰地区巴泽雷克古墓出土的凤纹鞍褥面等。

上述这些刺绣品都是为人所设计并为人所直接使用的,都是楚国贵族在其日常生活中可穿、可盖、可坐、可用之物。

(二)物之用

物之用,即为物所設计并制造,人并不直接使用。如凤鸟花卉纹镜衣等器物之衣、罩、竹席缘等,亦如《史记·滑稽列传》:“楚庄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中所记载的马之绣衣等。

此类皆属物之用,是为物而绣制,为物所直接使用,为人所间接使用的物品。

(三)耐用的针法

楚人刺绣的美在于使用,然而除了做为绣地的丝织物本身还有什么因素决定了楚人刺绣的可用与耐用?答案即是锁绣针法。在采用同种丝线为绣线的前提下,锁绣针法具有紧实牢固的特性,在使用者日常穿着的过程中,不似平针绣制品容易起毛、起套、易断线,也不似钉线绣制品僵硬呆板,于是在综合比较同时期共存的这三种刺绣针法之后,楚人将锁绣针法选定为“可用”的刺绣针法,并在其刺绣品中广泛使用。

总之,楚人刺绣因其手工之作及手工之美给人以亲切之感,它因被我们的久远的记忆所熟悉,而带给我们的感动真实且自然。我们通过它领略到了楚国贵族色彩绚烂、奢华明艳的生活世界。楚人刺绣不但彰显了楚艺术的纷繁富丽、流动明艳,也陈述了楚人造物时对审美和实用的考量,而这一点正是今天的匠人需要斟酌与反思的。正所谓,以用为美。

三、楚人刺绣之美

楚人刺绣上那些绚丽华贵的色彩、精力弥满的飞凤和蟠龙以及烂漫环绕的花卉和卷草是楚艺术的重要成就。楚人刺绣之美不仅在于其纹样之美、色彩之美,更在于其实用之美,即工艺之美,而工艺之美具有其独特之处和不可替代的本性,是因其将美附于实用之中。

(一)造型之美

在古老的楚人刺绣品中,各种变幻蟠曲、灵动升腾的飞凤舞龙形象,把先秦时期南方的楚美术造型生动的呈现出来,我们可以从中窥探到部分古代楚人的精神追求和灵魂信仰。

楚人刺绣上的凤纹、龙纹、花卉和卷草既生动流畅也蟠曲回环;既铺陈繁缛也精确周到;既追求抽象夸张也主张圆满完整。那些三头、龙凤共身、亦花亦凤、亦草亦龙的造型在写实与浪漫之间相生相融,这独特且流畅的造型之美无不处处彰显着楚人刺绣的灵秀与生机。

(二)时问之美

刺绣是时间的艺术,每一幅刺绣作品的完成都需要绣者投入大量时间与精力,在针的穿插和线积累之下,刺绣用时间展现了设计之美、纹样之美,也用时间记录了绣者的劳动之美。

楚人刺绣品作为一种特殊的面料而广泛应用到楚国贵族的生活之中,它被制成衣、袍、面衾、镜衣等,不但客观地记录了我国先秦时期南方楚国贵族的服饰与生活,也清晰地显现出隐藏于其后的时代的规则与法度。它是先秦时期鲜明地域文化的代表,也是先秦时期人类生活痕迹的遗存。

(三)空间之美

楚人刺绣在二维的平面内,营造了虚幻深邃的空间。在这扑朔迷离空间里,生命恣意,这是飞凤、蟠龙、花卉、卷草的世界,是有形有色有声的世界,正如我们在浅黄绢对龙对风纹绣衾与锦袍之上,见到的那个龙凤起舞、磬声回荡、色彩华雅又光怪陆离的浪漫世界。

(四)形式之美

楚人刺绣在注重实用功能的前提下,亦在追求生动、灵巧富于变化的形式美。在严格遵从对称原则的同时,也注重图案的均衡;在其繁缛之中亦见虚实和谐,如蟠龙飞凤纹中凤冠的稀疏与凤翅的满铺;在灵巧清丽的柔美中亦孕育了苍劲坚毅的力量。同样,楚人刺绣对色彩的运用和把握亦在对比中寻求和谐与统一。

(五)工艺之美

“用即是美。”柳宗悦在《工艺之道》里如是说,“用为用品,美由用而发生,离开用便不再是工艺之美。因此,不耐用的作品或是无实用价值的制品,自然难得工艺之美。”

工艺之美承载着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材料以及不同的匠人通过手工劳动赋予实用之物那亦用与亦美的意义。

工艺之美具有如下特点:

1.实用性

所有工艺都产生于用途。真正的工艺之美存在于实用之物中,工艺之美的价值亦在实用之物中体现。工艺的本性为“用”,因而器物之美离不开用。实用性是根本,实用性决定了美的性质,而“用”并不妨碍美的发生,生活中的实用器物即体现了工艺之美,美来自于生活之用。

2.装饰性

工艺于器物实用功能之外的,具有程式化的性质,用于美化和装饰器物的图案、纹饰导致了装饰性的产生。装饰将纹样纳入了程式,于是也有了图案的均齐、对称、平衡等。变形的图案不只是单纯的变形,而是对所表现事物本身的强调。所有的描绘方法与表现都被显示为装饰性的事物,它们以一种方式流传,由描绘的形态总结出程式,至此,也可以明确美与工艺的关系,美育于工艺之中,工艺通过美得到升华。

综上所述,楚人刺绣的工艺之美通过楚国贵族的日常使用而得以实现。当绣者用各色丝线把自由浪漫之纹样绣于丝织物之上,并将其作为面料,制成衣、袍、面衾、镜衣、鞍褥等物供贵族使用时,楚人刺绣的工艺之美尽得展现。因为是日常所用,因为对物(如衣、衾、镜衣等)的熟悉以及对其装饰纹样和色彩的熟悉,楚人刺绣品在其使用者看来是自然的,是熟悉而亲近的,是可用且美的,这种特殊的面料在楚人眼中不仅具有奢贵华美的气质,更是楚国贵族彰显身份、地位以及财富的有效标识。

四、结语

楚国作为春秋战国时期的后来崛起南方大国,创造了与北方文化截然不同的文化脉络。就像是带着中原大地的优秀基因的种子,楚人在江汉平原落地生根,并茁壮成长。楚国兴衰成败的历史总是波动人的心脉,在楚国八百年的岁月里,楚人不断创造着人间的奇迹,中国第一段长城出现在楚国,第一个县设在楚国,第一支毛笔出现在楚国……楚人从中原而来的远古记忆与他们同周围蛮夷交往的经验融合在一起,成就了楚人惊人的创造力;他们激烈热情、自由浪漫的性格决定了他们不同于中原文化艺术的样式,楚人刺绣便是这样式的典范。

虽然目前我们无从证明楚国民间刺绣的存在与样式,但一些文献和考古资料已证明,在春秋战国时期,楚人刺绣品数量的庞大,而这也同时说明了楚人刺绣技艺的熟练与精湛。庞大的数量、精熟的技艺支撑着楚国贵族对刺绣品需求的日常之用,楚人刺绣的工艺之美便也在其实用与装饰的合二为一中得以实现。

楚人刺绣,在中国、中亚乃至世界刺绣史中,都具有重要地位,值得做出进一步的研究。同时作为楚文化中的实用艺术,其绣品不但走出国门、走向了世界,其艺术与审美也对我国刺绣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责任编辑:赵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