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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我

2017-05-30佩尔·拉格奎斯特

阅读(书香天地) 2017年6期
关键词:枕木大盗铁轨

佩尔·拉格奎斯特(1891-1974),瑞典诗人、戏剧家、小说家。主要作品有诗集《天才》,剧本《疯人院里的仲夏夜之梦》,小说《侏儒》《大盗巴拉巴》等。1951年,作品《大盗巴拉巴》获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理由: “由于他在作品中为人类面临的永恒的疑难寻求解答所表现出的艺术活力和真正独立的见解” 。

记得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那时我快满10岁,父亲拉着我的手,一块儿去森林,去那里听鸟的歌声。我们走在铁路线上。这里一般是不让走的,但父亲在铁路部门工作,便享受了这份特权。这样,我们就可以直接去森林,无须绕圈子、走弯路了。

我们刚走入森林,四周便响起了鸟雀的啁啾和其他动物的鸣叫。燕雀、柳莺、山雀和歌鸫在灌木丛里欢唱,它们悦耳的歌声在我们身边飘荡。地面上鋪满了一层厚厚的银莲花,白桦树刚绽出淡黄的叶子,松树吐出了新鲜的嫩芽,四周弥漫着树木的气息。在太阳的照射下,泥土腾起缕缕蒸汽。这里处处充满生机—野蜂正从它们的洞穴里钻出;昆虫在沼泽里飞舞;一只鸟突然像子弹似的从灌木丛中飞出,去捕捉那些虫类,之后,又用同样的速度拍翼而下。正当万物欢跃的时候,一列火车呼啸着向我们驶来。我们跨到路基旁。父亲用两指对着礼帽,朝车上的司机行礼,司机也舞动一只手向我们回敬。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完成的。我们继续踏着枕木往前走。铁轨两旁竖着一根根电线杆,人从旁边擦过时,它们会发出歌一般的声音。这真是一个迷人的日子!天空晶莹透蓝,不挂一丝云彩。过不久,我们来到轨道右侧的燕麦地里。我们认识在这里的那个佃户。我们走进他的屋子,和里面的人打招呼。他们请我们喝牛奶。然后我们去看他们养的猪、鸡和盛开着鲜花的果树。看完了,又继续赶路。我们在河边停下来。河水在烈日下轻缓地拍击着两岸,发出悠扬的声音。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明亮、新鲜。我们在河边闲逛着,大声笑闹着,把树皮抛入河里,水波立刻将它们带走。我们又向河里扔小石块,看谁扔得远。父亲和我都快活极了。最后,我们感到有点儿累,觉得已经兴尽,便开始往家里走。

这时,暮色降临了。森林起了变化,几乎快成一片黑色。树的模样也变得奇怪。它们伫立着静听我们的脚步声,好像我们是奇异的陌生人。在一棵树上,一只萤火虫在闪动。它趴着,盯着黑暗中的我们。我紧紧抓着父亲的手,但他根本看不见这奇怪的光亮,只是走着。天完全黑了。我们走上那座桥,桥下可怕的声响仿佛要把我们一口吞掉。黑色的缝隙在我们脚下大大地张开。我们小心地跨过每道枕木,使劲拉着手,怕从上面坠下去。我原以为父亲会背着我走的,但他什么也不说。也许,他想让我和他一样,对眼前的一切置之不理。黑暗中的父亲神态自若、步履匀稳。四下一片黑暗,我使劲憋着呼吸。铁轨向下倾斜,好像陷入了黑暗无底的深渊。电线杆魔鬼似的伸向天空,发出沉闷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地底下喁语。它上面的白色瓷帽惊恐地缩成一团。一切都叫人毛骨悚然,我挨近父亲,轻声说:

“爸爸,为什么黑暗中,一切都这样可怕呀?”

“不,孩子,沒什么可怕的。”他说着,拉住我的手。

我突然感到我是多么孤独,仿佛是个弃儿。奇怪呀,怎么就我害怕,父亲一点儿也没有?而且,我们想的不一样。真怪,他也不说帮助我,好叫我不再担惊受怕。

我们刚走到铁轨转弯处,一阵沉闷的轰隆声猛地从我们背后扑来。父亲蓦地将我拉到路基上,拉入深渊。这时,火车轰鸣着奔来。这是一辆乌黑的火车,所有的车厢都暗着。它飞也似的从我们身旁掠过。我们惊恐地望着它,只见燃烧着的煤在那车头里腾扬着火焰。司机脸色惨白,站着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像,被火光清晰地映照着。父亲不认识他。那人两眼直楞楞地盯视前方,似乎要径直向黑暗开去,深深扎入那无边的黑暗里。

父亲重新拉我上铁轨。我们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他说:

“奇怪,这是哪辆火车,那司机我怎么不认识?”说完,一路没再开口。

我的整个身子都在战栗。这话自然是对我说的,是为了我的缘故。我猜到这话的含意,料到那欲来的恐惧、陌生的一切和父亲茫然无知(更不能保护我)的东西。世界和生活将如此在我面前出现!它们与父亲那时安乐平和的世界截然不同。啊,这不是真正的世界,不是真正的生活,它们只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冲撞、燃烧。

(摘自作家出版社《精品中的精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文100篇》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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