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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好

2017-05-27蒯乐昊

南方人物周刊 2017年15期
关键词:汪老高邮老先生

蒯乐昊

今年5月16,是汪曾祺逝世20周年,巧合似的,我不断地收到跟汪老有关的信息:先是初中同学发来一张我跟汪老的合影,当时汪曾祺来我所在的中学演讲,我作为学生代表被派上台。后是我父亲搬家,翻出了当年汪老送给他的书法,字很逸秀,有静气,是汪老先生去世前两年写的,当时他的头脑还很敏捷,写给我父亲的诗,就是当场吟就,他一边提笔写,一边自嘲:“写字儿我不怕,就怕想词儿。”——虽然他念念不忘家乡,但说话早已是纯正的北京儿化音。

这首诗是这样的:

城頭吹角一天秋,声落长河送客舟。留得宋城墙一段,教人想见旧高邮。

是他的路数,淡,而现成。父亲跟汪老略有交集,所以我自小便读汪曾祺,因为通俗好懂,虽是孩童,也知流泪。幼时读书,反而记忆深刻,至今不忘。长大以后反复重读,那一个个泪点,还在原地等着我,无一遗漏。

我爱汪曾祺的小说,他的《受戒》名气虽大,但我最喜欢的却是《大淖记事》、《岁寒三友》、《黄油烙饼》、《皮凤三楦房子》和《徙》。这些小说,往往都有真实的生活原型,比如高大头,在高邮就确有其人。邮差送信来,唤其大名高某某,无人应答,直到怒吼一声:高大头!高大头的老婆才恍然大悟,连忙回答:有!有!据说汪曾祺后来归乡,地方上设宴招待,高大头也忝列其中,笑眯眯地听大家讲这些段子。

我怀孕期间,反应剧烈,晚间睡不着,饿得火焦火燎,常常半夜起来,补偿,踡在客厅沙发上看各种谈吃的书,而且很奇怪,那段时间看的都是旧书。

张爱玲谈吃,老舍谈吃,汪曾祺谈吃……尤其汪曾祺谈吃最不能忍,因为他写的大多是家常食材,让你觉得吃到也不难,于是就非要吃到不可。出于孕妇的任性,我有时撩开书本就开始做饭,按照书里的做法,边看边做,边吃边看。这些事情都很个人、很琐细,并不重要,但因为这些小事,这个作家好像也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小时候看的《汪曾祺自选集》是漓江出版社出的,因为翻了太多遍,书脊已经烂掉,现在这本书已经找不到了,但我还记得汪曾祺在前面自序里写的,他所谓“自选”,并非选精,而像老太太择菜,把蔫叶子择出去,过一会看看,觉得还可以吃,就又收到篮子里。

后来我买过各种各样不同出版社出的汪曾祺文集,确实觉得重复甚多,拉拉杂杂,就是那些,尤其他到了晚年,写的东西常常重复,仿佛一个老人家在唠叨往事,啰里啰唆,一遍一遍,但这仍然不妨碍我依靠惯性再看一遍。我对他写的东西太过熟悉,以至于生出了某种亲切,就像你不会介意多听几遍家中长辈的碎碎念。

中学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朋友,人很聪明,也爱好文艺,有一次突然在我面前抱怨汪曾祺写得差,说白开水一样,就写那些慈姑啊昂刺鱼啊,一点看不出好在哪里。他当时的文学偶像是余光中,每句话都是“左手写诗,右手写文”、“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的工整机巧。

我当时很想为汪老先生辩解几句,但辩不出口。我确实在他的文字中领略到许多妙处,但因为语句寡淡,举不出例,当时年幼,也归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悻悻闭嘴。现在我初尝变老的滋味,正如汪曾祺文章里写的:他小时候长得并不像祖母,后来老了,就像了。年纪会带给人很多变化,他文字里的有些东西要略解沧桑之后才能体会,是伤痛愈合后的透彻。在我写这篇汪曾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中学时那个自负的男同学,我一边写一边如释重负地想:现在,我终于可以大声说出汪曾祺好在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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