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呷古那杯茶

2017-05-26贺老六

凉山文学 2017年3期

贺老六

饮品久远的那杯茶,是他挥之不去的记忆。时过境迁,呷古那杯茶已凉了近半个世纪了,时不时煨热呷一口,浓浓的苦涩中略带一丝淡淡的清香,足以让他魂牵梦绕。

他,青春正当年,到候播列拖区从业民族教育工作已有五、六个年头了。

“候播列拖”是彝语音译,意是“太阳照着的山坡”。这坡矗立在连渣河中上游东西两侧,连绵狭长,顺河而上,足足一天路程。一路辖四个乡,三十多个自然村寨,共七千余人口,散落在河谷和二半山上。土著民是彝胞,外来汉人约占1%,主要是国家派驻工作人员,再往东和西上是高山。大都是荒坡或小面积的原始森林。这里海拔高度在2000-3500米之间,无霜期短,主产玉米、荞麦、洋芋和园根。实现民主改革后,社会形态一步跨千年,由奴隶社会飞跃到社会主义。由于受地理自然条件的限制,实行“集体化”后农耕生产力仍旧十分低下,尚保留着刀耕火种的原生态,群众普遍缺吃少穿。翻身奴隶有一颗朴素的感恩心,始终相信党和政府,听干部的话,社会稳定。

他风华正茂,青春横溢,活像一匹溜缰的野马,驰骋山山寨寨,試图踏破一片寂静,拨动人杰地灵。在旁人的眼里他是一个无忧无虑永不知疲倦的大男孩,却鲜知他内心的困惑。

呷古那杯茶,是她专门为他发的。成都人叫“发”,重庆人叫“泡”。他入乡随俗,本已喝惯了泉水清凉痛快,偶又品茗清香悠长,教他流连忘返,萌生情愫,追美逐梦。殊不知前世因缘天注定,今生菩提生生死死也枉然。

她是在“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那些年被分配到呷古乡医疗点当护士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芳龄十八就独闯生活天下。妈妈走得早,爸既当爹又当妈一手把她和妹妹拉扯大。如今远走他乡忠孝难两全,最让她牵挂的是家中的老父亲。坡上添了这么一个年轻美貌、落落大方的姑娘,世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特别是小伙子们,美梦翩翩。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高挑个儿,衣着朴素得体。盘子脸上五官端端正正,抿着嘴总带几分微笑。说话细声细气,犹如潺潺流水,泉水叮咚。眯眼特传神,相遇叫人心发慌。她是天鹅,他自认是癞蛤蟆,一只有理智的癞蛤蟆——没吃天鹅肉的非份之心。

坡上还是那样安详平静,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初夏是坡上最迷人的是季节。万里晴空,暖洋洋的。树全绿了,庄稼地绿成遍,野花全开了,菜花也争吐芬芳。

一天,朋友唐先生打电话给他,叫他放晚学后去呷古有事相告。不知何事,他有些心慌意乱。列拖与呷古遥遥相望,一个长下坡,过一座木桥,接着再一个长上坡便是。平时约莫一个小时的路程,他连走带跑只用了一刻钟。没想到来路口接他的竟是她!他傻眼了。她微笑着从容不迫为他揭开“迷底”;“今天我作东,请你和唐会计,甘医生喝茶聊天。茶都发好了。”就这么顺理大方,他喜出望外,欣然应邀,随她而去。

前面就是呷古乡所在地。与村相邻,晒场两边座落着两幢白色土墙瓦房,在周围低矮的土色瓦板房的反衬下特别耀眼。一边是学校,一间教室和一间老师宿舍;一边是乡政府用房,有六、七间,医疗点也设在里面。

“这是我的寝室,见笑了,”她说。一小间普通的单身区乡国家工作人员的卧室,陈设简洁明快。一张床,床头一张桌,桌前一条凳,床尾放着一口箱,箱上放着热水瓶和盥洗用具,一束插在罐头瓶里的野菊花格外显眼,点缀出屋子浓浓的女人味。墙上挂着一只红十字医疗箱和一件雨衣,算是主人身份的标志物。她说唐、甘一会就到,转身忙碌起来。

她先是递上一条热毛巾叫他擦擦汗,立等他用过后,接过毛巾放入盆中。然后捧上茶杯递向他,不卑不亢道:“请喝茶”。他双手接茶,见她脸颊泛起羞涩,红润的双唇始终带着微笑,满脸像一朵盛开的红牡丹,是那样的姣美、富贵。他认定这就是大家闺秀范,久违了。他接过茶杯受宠若惊。说来也怪,那茶的飘香径直沁入他的心脾,伴随一股暖流充满全身心。他心儿醉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叫他手脚无措,脑海一片空白,不知说什么好,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聚会的主题大家心照不宣,边喝茶边天南海北地聊天。他胀红着脸不敢正视她,她却很有礼貌的专注地听他聊话,好像在欣赏、掂量、旁批着他的每句话,叫他万分紧张。他也明白,不可失去展现自己的大好机会,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于是便硬着头皮滔滔不绝。慌乱中他生怕说话出格,言语规规矩矩;为投其所好,言不由衷;为凸然正派,拿腔拿调,全然是一个没进入角色的表演,十分别扭。懊恼不已。许久,甘、唐称有事先后离去。他想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捧着茶杯走到屋外。远处,夕阳辉映群山大气;近处,山寨绿郁葱葱炊烟袅袅。收工的,牧归的吆喝着往家赶,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好一派纯朴秀丽景象。

夜幕降临,他信步来到学校,顺手拿起同事的一支短笛吹奏起来。越吹越带劲,越吹越动情,把熟悉的情歌吹奏了个遍。他以为她听见了,心有灵犀一点通。

此后,俩成了同志式的朋友,她送他一枚特大的毛主席像章,他回赠一本袖珍《毛主席语录》,算是无阶级革命朋友间真诚、崇高的心灵约定。他常在星期天去呷古同她一起喝茶,海阔天空;一起办“锅锅谣”,一饭一菜格外喷香;一起去小溪洗衣裳,躺在溪边石滩上沐浴温暖阳光;一起爬上山坡掏野菜、采野花、拾柴火,总是满载而归。路人无不带着羡慕眼光朝着双双俩投来微微一笑。

她到区上来,他期望她来学校玩,可又实在没合适的条件接待她。他同李老师同住一间房,半截墙隔断。屋里陈设简陋到极致,穿的在枕头下压着,盖的在床上堆放着,吃的在伙食团保管着,喝的用的水在水沟里流淌着。万老师,万大姐家成了他们的“联络站”。这里没有集市交易。国家供应短缺,除能保障计划供应粮、油、肉和白糖外,几乎没有副食供应,更谈不上糖果糕点,连麸醋酱油都没有。蔬菜只能靠伙食团自给自足。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真叫他过意不去。

自从和她交往后,他天天好心情,自有使不完的劲,用不竭的力。除了应对繁忙的工作,还舍得花时间打理个人的整洁卫生。床上用品洗得干干净净,铺得整整齐齐,三十八元买回一床绿色花毛毯,让陋室蓬荜生辉。抹屋扫地竟成了每天的功课,窗明几净。外套皱了,偷偷用大塘瓷盅盛满开水给烫熨平展。乡下兄弟伙来搭铺,还要求别人洗脸洗脚,不免多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