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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在河北农村

2017-05-25杨宏伟

领导之友·综合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吴冠中西柏坡作画

杨宏伟

吴冠中(1919~2010),笔名“荼”,江苏宜兴人,当代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散文家。吴冠中在数十年的艺术生涯中,虽历经坎坷,但痴心不改,毕生致力于油画民族化与中国画现代化的探索与创新。1970年9月至1973年8月,吴冠中在河北省获鹿县(今石家庄市鹿泉区)李村劳动改造。在此期间,他克服种种困难,坚持艺术创作,开创了著名的“粪筐画派”。1972年秋天,他还应邀到革命圣地西柏坡作画。据西柏坡纪念馆老同志回忆,在西柏坡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吴冠中创作出了许多作品,但由于当时的政治背景,以及他所处的特殊地位,这些作品没有被人重视,保留到现在的寥寥无几,已成稀世珍品。

河北农村,是吴冠中艺术生涯的重要一站。他曾在《我负丹青》中写道:“我在河北农村住了几年,由于天天在泥土里干活儿,倒重温了童年的乡土感觉,留意到土里的小草如何偷偷地生长,野菊又悄悄地开放,树,哪怕是干瘦的一棵树,它的根伸展得那么远啊!风光景色渐渐不如土生土长的庄稼植物或杂树野草更能吸引我了。我很珍惜这批烈日照射下站在田间画的庄稼群像,当年作画的时候,也曾体味过梵·高心中燃烧的火焰。”

一、下放李村劳动改造,克服困难坚守画笔

1966年5月,“文革”开始后,中国美术界掀起了“批黑画”的波澜,一大批著名画家受到牵连。1970年9月,吴冠中随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200多名师生,由工宣队送往河北获鹿县(今石家庄市鹿泉区)李村,接受部队的军管再教育,并禁止作画。师生们分散住在老乡家里,吴冠中师生五人住在陈吉堂家,北屋四间,他们住最西头那一间,面积只有15平方米。吴冠中因为有病,独自睡在靠西墙的木板床上,其他四人挤在靠窗户的土炕上。

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师生们过着半军事化的生活。李村离农场还有几里路,他们推着小车,肩扛锄头、铁锹等工具,排着队唱着歌,迎着朝霞出工,披着星光收工。拉粪、翻地、播种、浇水、拔草、除虫、收麦、收秋,样样都干。一天下来,个个都像土人儿似的,一个月才能洗一次澡。吴冠中当时已经年过半百,照样跟着干活儿,晚上还要搞揭发、挨批斗,可想而知有多苦多累。就是在这种艰苦环境下,他从未说过一句怨言,唯有一个心愿就是能画画,因为画画是他的生命。

李村坐落在滹沱河畔广袤的大平原上,风光景致充满诗情画意。1971年下半年,管制有了一些松动,师生们再也按捺不住动笔的冲动,大家开始偷偷地用木棍、铅笔在地上或废纸上练习画画。到了1972年春天,发展到可以公开画画写生,允许大家每周星期日作画一天。吴冠中已有一年多没有摸过画笔,特别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为了画画,吴冠中从村子里的供销社买来轻便的小黑板,是硬纸压成的,很轻,在上面刷一层胶,就替代了画板和画布。老乡家里的粪筐,那高高的背把正好做画架。他又托人捎来了纸张、画笔和颜料,把它们装在筐里,背着到地里画画,倒也方便。就这样,他开始了河北乡土系列的创作,当地人和学生们都戏称他为“粪筐画家”。由于这种方法方便实用,效仿的人很快多起来,时间一长,就形成了所谓的“粪筐画派”。

李村人都知道,吴冠中只要作起画来,就像进入无人境界,谁都不理,更不喜欢有人围观。他说作画好比母鸡下蛋,是有血丝的,要专心致志,有人围着看,就下不出来了。房东陈吉堂告诉我,他亲眼见过吴冠中画丝瓜。那是1972年夏天的一个中午,院子里闷热闷热的,吴冠中穿着背心和吊带裤,坐在小马扎上依着粪筐作画,汗水把背心湿透了,紧贴在身上,蚊子在他的胳膊、腿上咬出好多疙瘩,他好像啥也感觉不到,只是不停地画,谁也不理睬。画完后,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招呼在门洞里纳凉的大娘大嫂们,虚心征求她们的意见,然后进行修改,直到乡亲们点头认可为止。

在李村画画,对吴冠中而言,已经不是走马观花画印象,也不是一般的下乡写生找灵感,而是真正“把自己埋在土地里”,用自己的生命去体验农村生活的过程。当时,吴冠中患有严重的肝炎、脱肛等疾病,尽管如此,他在繁重的劳动之余,仍不要命地画画,简直到了一种癫痴的状态。那时候,既不可能办个人画展,又不能卖画,即使有作品刊登或展出,也只能署单位的名称。吴冠中拼命地画画,完全不是为了名利,而是对艺术的执着追求。

三年朝夕相处,师生们与李村老百姓结下了深厚情谊。刚来到李村时,军管会禁止老乡与被管制改造的人说话。但老乡们纯朴厚道、勤劳善良,看著吴冠中他们不是坏人,就不听军管会那一套,经常对他们嘘寒问暖,给他们烧开水、补衣服,有时还给他们送去山药、小米、棒子面和新鲜蔬菜等。临走时,大家依依不舍。吴冠中把在西柏坡创作的一幅油画《大石头》送给房东陈吉堂,陈吉堂到现在还在惊叹那棱角、那纹线画得太像了,只可惜在一次搬新家时给弄丢了。陈吉堂把爷爷用过的一个八角形的大砚台送给吴冠中作纪念。

二、欣然应邀奔赴革命圣地西柏坡,满怀激情创作精品

1972年秋,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谷嶙、蒋成迁等人到河北省平山县作展览。展览结束后,谷嶙、蒋成迁等人来到西柏坡参观写生。当时,西柏柏坡建设指挥部副组长杜炳义看到几位画家的写生很好,便提出能否给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作画。蒋成迁答道,你们如果真打算给中共中央旧址作画,我院有一位油画教授在获鹿县(今石家庄市鹿泉区)李村劳动改造,我可以把他请过来帮你们画画。杜炳义听后,当即表示同意。几天后,在部队的安排下,吴冠中欣然应邀来到西柏坡。

贺文迅,西柏坡纪念馆原副馆长,当时是西柏坡建设指挥部负责绿化的干部。他毕业于北京黄村林业学校,是指挥部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之一,因此,指挥部领导派他陪同吴冠中作画。据贺文迅回忆,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吴冠中来到西柏坡并没有受到宾客般的礼遇,仍是在受管制的情况下活动。

西柏坡是吴冠中向往已久的红色圣地,这次他满怀对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无限崇敬之情而来,内心激动不已,但他并没有溢于言表、喜形于色,而是把创作激情深深埋藏在心底,只待喷薄而出,落于笔端。

经过一个月的写生创作,《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油画终于在一个大仓库里完成了。这幅作品描绘的是革命圣地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的秋景。纵153厘米,横179厘米,画在一块粗糙的白色亚麻布上,木框。画面的背景是以柏坡岭为中心的连绵群山,画面的主体是柏坡湖岸上水泥砸顶、白墙合围、静谧庄严的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大院,前景是充满灵动感的柏坡湖、游船、水草、酸枣树等。除此之外,还有举着红旗穿着绿军装的红卫兵、扎着白羊肚手巾的农民和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学生,在中共中央旧址举办活动。这幅作品布局均衡、用色淡雅清新、意境明朗空灵,藏情于景,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北方山村所特有的乡土气息。但由于历史的原因,刘少奇同志旧居当时没有复原,因此没有出现在画面中,而且吴冠中也没有在这幅作品中留下自己的姓名和创作时间。这幅画至今保存完好,在西柏坡纪念馆收藏。1997年5月23日,《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油画经国家文物局革命文物鉴定组鉴定为国家三级文物。

这样珍贵的作品却没有吴冠中的署名,真是一个天大的缺憾。为了弥补这个缺憾,西柏坡纪念馆工作人员刘杉、史进平曾受馆领导委派前去拜访吴冠中。据刘杉回忆,2006年6月16日,她们带着单位介绍信、150毫米水晶玻璃球纪念品和《西柏坡馆藏艺术精品选》《红色记忆》《最后一个农村指挥所》三本书去了北京,打电话约好晚上到家中拜访。晚上9点,刘杉和史进平叩响了吴冠中的家门,房门打开,一位个头不高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她们眼前。由于见过吴冠中的照片,她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时他已87岁高龄。进到屋里,环顾四周,只见客厅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南墙和东墙各摆了一套布艺沙发,沙发上方墙面挂着他自己的作品,整个客厅简洁高雅,充满了艺术气息。吴冠中看了介绍信和事先准备好的油画说明后,说道:“我是被部队安排到西柏坡作画的,谷麟和蒋成迁都是我们学院的,大致情况是这样的,那我就在这说明上签字了。”随后,他在油画说明上郑重签下了:“吴冠中2006年6月16日”。临走前,她们把带来的水晶玻璃球纪念品送给吴冠中,他执意不要。她们解释说,这里面的内画是西柏坡纪念馆的标志性建筑——西柏坡纪念碑和西柏坡陈列展览馆,很有纪念意义,代表着西柏坡纪念馆全体干部职工的一片心意。听到这样的解释后,他才默许收下。遗憾的是,由于来去匆忙,没有留下一张合影。

三、志趣高远不慕功利,传世珍宝贵在精神

吴冠中的油画艺术是中西艺术融合道路上的一座丰碑。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不仅是代表一个时代艺术高峰的美术作品,以及鲜明独特的艺术理念、一篇篇精美绝妙的文学随笔与散文,更重要的是,他的高风亮节和刚正不阿的精神为那个时代树立起了一座人格高峰。

吴冠中以鲁迅为“精神父亲”,誓做“有脊梁的文人”。在河北农村劳动期间,他冒着被孤立打击的危险,不画非艺术画。他选择了“群众点头、专家鼓掌”的自我审视标准,形成了“风筝不断线”的创作理念,把作品与现实的关系比作放风筝,风筝放得越高越好,但不能断线,这条线就是作者与人民群众之间的感情。对祖国、对人民、对生活、对艺术的无限热爱,是吴冠中艺术创作的力量源泉。他在李村的画,无论是高粱、枣树、瓜秧、柴门……都有火的赤热和泥土的纯朴。正如吴冠中自己所言:我珍视自己在粪筐里的画、在黑板上的作品,那种气质、气氛,是巴黎市中大師们所没有的,它只能诞生于中国人民的喜怒哀乐之中。朝朝暮暮,立足于自己的土地上,拥抱着母亲,时刻感受到她的体温与脉搏。

吴冠中的画作堪称当代美术作品中的极品,在世界性的拍卖市场上,他的一幅画动辄可拍出数百万元、数千万元甚至上亿元的天价。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身价不可估量的世界级艺术大师,当记者采访他时却说:“这都是炒家、藏家、商家们为了赚钱,人为地炒起来的,与我无关。”在巨大的财富诱惑面前,他异常超脱和淡定,毕生为艺术而不懈追求,既拒绝物质享受,更不屑于急功近利。生前,吴冠中向国内艺术馆捐画数百幅,几乎散尽了毕生的创作,竟分文不取。与此同时,他还大量销毁自己不满意的画作,此举无异于“散财”。谁也不会想到,“富有”的大师竟在不足5平方米的“袖珍书房”作画,家里无一件豪华摆设,而且生活简朴,连理发也要到马路边的小摊儿上。

“崇尚完美追完美,不负丹青爱丹青。”吴冠中所有的艺术成就都源自对土地、对祖国、对人民的一片真情。河北农村这片沃土,滋养了吴冠中的艺术灵魂与精神品格。绘画艺术需要吴冠中精神,这个时代呼唤吴冠中精神。

(责编 / 傅建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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