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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晴飞印象记

2017-05-22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4期

李 丹

青年批评家

王晴飞印象记

李 丹

·主持人语·

2015年3月到鲁院学习,有很多收获,其中之一就是遇到了王晴飞。此兄为人厚道,知识面甚宽广,同学间凡遇到欲知却不知的事与物,总找他请教,他基本能做到答疑解惑,让迷者清醒,让惑者解惑。他对文学的看法,中正直接,属我们这一代人中,较难得的清醒者。

鲁院结业后,我们时常电话聊天,有时一聊就是数小时,这在我的通话史上是绝无仅有之举。偶尔聚在一起,却忘记聊文学,一瓶又一瓶的啤酒,喝得饭店老板都瞪起了眼睛。或许,我们俩在世俗生活中有太多的相似,比如,我们俩同龄且宝贝闺女差不多一样大,比如,用鲁院一位老师的话说,鲁26两位又胖又黑且烟不离手的就是指我们俩兄弟。其实,最为重要的是,我们俩兄弟心性相通,对很多流俗的看法也惊人的一致。

他的学术,我们的访谈里他已经谈得很详细了,他的生活,他的同门李丹也透露得很多了。故在此就不多言,欲了解晴飞,就认真看看本期“青年批评家”栏目吧。(周明全)

王晴飞,男,1980年出生于江苏泗洪。南京大学理学学士、文学博士。现任职于安徽社科院文学所,兼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与晴飞结缘,是因为我们有三年同窗的经历,当时我们都没有遵循“出校门——进校门”的惯例,都是在社会上有了一点历练之后才再度成为学术学徒,所积累的人生经验也就多有相似。又因为我们在报考博士的时候都倾慕同一位导师,庶几有同门之谊,故而交往较为频繁。后来又发现彼此在价值观上颇为投契,连喜欢玩的电脑游戏都重合率极高,关系自然也就更加密切,毕业后也更多地熟悉了彼此的私人生活、见证了对方人生中的重大事件。我总觉得,晴飞这个人,是殊可一谈的。

晴飞是江苏泗洪人,长于洪泽湖畔,在南京大学物理系获学士学位,却选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为志业,在南大又读了硕士、博士,现在安徽省社会科学院任副研究员。他幼年长居佛寺、少年曾习武练拳,而现在则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弥勒样子,却又善饮善歌,唱K时喜欢高歌一曲《北国之春》。“闻其声,率刚历,少蝉缓,质直不文,得古强毅果敢之气”,极具江淮人民的豪放古风。

他打扮随便,在冬则两套深色羽绒服、在夏则几件杂色T恤,常背一口巨大大的牛津挎包。有一阵抽烟过甚,不知怎么把背带齐根烧掉大半,他就任由背带啷当了几个月,不以为意。除了有段时间特别热爱《生活大爆炸》里的谢尔顿·李·库珀博士,穿过几件Sheldon T-Shirts,未见有追星之举。晴飞的一大爱好是请朋友到家里吃饭喝酒、谈天吹牛,若是在饭店里也特别爱点菜,不拿捏不矜持,颇对我的胃口。

我们入学的时候,晴飞已经在南京买房置业,夫人的职场地位稳定,自己在广电系统工作,位居中枢、人缘不错、小有根基,收入也不能算薄。他能舍下原来稳固而有望的生活,投身于一个莫测而且时时令人怀疑的志向,当属心怀诗意之辈。但在现实里,心怀诗意之人往往是强忍着绝望生活于世的,因为对世界过于热爱,收获的荒诞反倒比他人更多。所以晴飞放歌纵酒,于书斋酒席间隐忍纾解。加上正值少壮,仍是乐天的成分居多。

慕道求学的三年,如处桃源,南京大学文学院可称我们“精神上的故乡”。我们在这里观剑识器,得沐南大学风,同时也作为学徒,进行最初的学术尝试。这些共同的经验与历练,使我和晴飞结为非常要好的朋友。

因为职业的关系,从事学术工作的人往往需要更多的个人时间,我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筑起书城、吞吐文献、写成文章,如此周而复始。这使我们很像是自立为王的山林野兽,更乐于享受孤独而缺乏热情,更具平常心而少热心。而晴飞却不是这样,他好义任侠,有春秋古士之风,因此总能呼朋引伴。我们啸聚一处,他在席间也往往成为众人的焦点。虽然红尘险恶,晴飞却在世俗生活中也总能葆有理解同情之心,甚至一度收留一位诗人在家里借居,我暗自思忖,以自己的脾性是肯定做不到的,自然对他愈加佩服。昔年徐霞客与静闻和尚同往鸡足山,静闻不幸途中遇险病逝,留有遗愿:“若死,可以骨往”。于是徐霞客为之“起窆白骨,一瓶几满。中杂炭土,余以竹箸逐一拣取,遂竟日之力。”随后徐霞客又背负静闻的遗骨,辗转一年有余,经贵州、抵云南,最终将静闻的骨灰葬于鸡足山悉檀寺。传说敬闻碑上刻有“孰驱之来,迁此皮囊;孰负之去,霞客侠肠;志葬名山,骨且不死;千古传之,佳话臻此。”我时常想,若有一日我也需“托骨殖”的话,晴飞应该是首选。

晴飞痴迷学问一道,过着很幸福的治学生活,我时常在午夜时分见他在微信朋友圈中指点纸上江山,从古籍到时文,涉猎广泛,见解时而引人肃穆愤慨、时而俏皮得让人捧腹,总之每每令人动言动容,可见其滋养之丰、心灵之富。我以为,晴飞对待学问与学界,是敛抑而热切、警醒而坚定的。在学校的时候我们时常会凑到一起开读书会,记得有一次讨论我的文章,论及黎锦晖某词的风格问题,晴飞敏锐地指出了我论文中的瑕疵。写论文的人,往往视文章如子女,而子女总是自家的好,于是我的反应不免有些急赤白脸,而晴飞则默而存之,不予争辩。既没有让我下不来台,也没有虚与委蛇。而我回过头来再想,还是他说得有理。持正见而点到为止、遇不智而不亢不躁,这份修为是值得感叹的。而晴飞的学术观、价值观却又从不扭曲打折,他在南京大学修行十年,一直信奉人道、启蒙的观念,并以之为治学的标尺,对于学术上的疯癫与故作疯癫极为藐视,对学界中的名利置换也颇为不屑。而且他从不畏于表达自己的学术观点,与人辩论也是兴堂堂正正之师,不矜不矫,颇有南大“诚朴雄伟、励学敦行”的风骨。

诚朴之外,他也有小小的狡猾。自古以来,修习人文学科总不免要遇到“你学这东西有什么用?”的终极一问。哪怕我辈再“荒江野老,素心人语”,也不免有此尴尬。晴飞原本是学习物理出身,这就比其他人多了一面挡箭牌,每逢遇此一问,他就宣称自己是研究原子核物理的,每每将该终极问题化于无形。对此,我等颇忿忿,遂造谣说他是《大学物理》中的相对论没有学会,才改行学了中文。听此谣言,他却又很一本正经地回应:“没有,我的相对论考了八十多分呢。”憨直偶露,让人嗢噱。

而对于学界中那些明显扰乱学理、指鹿为马的行事做派,晴飞也不吝作狮子吼,往往直陈其弊,解剖精准、语言辛辣。大概四五年前,这类文章写得还挺多,一副猛虎下山、火力全开的架势,博士毕业的时候自然也成果颇丰。

还在读书的时候,晴飞在文学批评领域便已有耕耘,在《文学报》等刊物上时有评论文章面世,工作后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毕业几年,发表的文章有数十篇,不可不谓勤力建树。同时,他还花了几个寒暑,与王彬彬先生合编了《十年论鲁迅》(上下册),编这本书的时候也算“阅尽千帆”,颇费了一番心力。我在“鲁迅研究”一路上本属后进,对此书不敢置评,但总觉得这个选本雷厉鲜明、立场明确,可为进学指南。2014年,晴飞获邀成为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三批客座研究员,他由此而更加活跃,时而北京、时而陕西,不断的酒席、流水的文章。但晴飞反倒更加心事重重起来,眉宇间也常显疲态。我觉得晴飞并不是溺于酬酢之人,只是日渐陷入中年人的世界,时时需勉力应对吧。希望他身心俱安。

康熙六年,江南省被一分为二,一为江苏、一为安徽。清廷这巩固政权、分而治之的手腕在三百年后不幸殃及晴飞——博士毕业后,他赴安徽省社会科学院工作,而小家庭仍在南京。虽然安徽江苏本是近邻,合肥与南京间又有高铁助力,走一趟也就是一小时的工夫,若是在北京,一小时从内环都到不了五环,但往返颠簸之苦仍然是免不了的。为此,他行前还颇被丈人家亲戚埋怨了一番。所幸他家夫人深明大义、意志坚定,在关键时刻给予支持,晴飞才得以顺利赴皖、专心治学,并陆续写出很多重要论文。但他们夫妻两个自此分居苏皖两地,生活上还是多有不便。犹记一次他们家里闹鼠,他夫人急电找我前去帮忙,最后擒获并处理小耗子一只,上演了一出现场版的《捕鼠记》。

在安徽,晴飞又回到了单身汉的生活节奏,时常凌晨方睡、正午方醒,三餐虽有继,皆在小饭馆。居住条件也比较艰苦,若说是“暑湿深山雨,荒居破屋灯”可能有些夸张,但也是上缺空调下缺马桶,同时还要与人合住,与南京相比生活质量降低显著。但他却绷得住、挺得久,一副“苟有可观,皆有可乐”的派头。回南京时也是一如既往地招呼大伙儿会餐吃饭,席间动不动就拿这些故事当段子来讲,颇有阳明先生龙场悟道式的达观。但没多久,女儿降生,晴飞迅速转型,在苏皖间往来的频次急速飞升,一心一意做起好丈夫好爸爸来,常常在微信上发些怜子柔情。我们笑他浑身奶味儿,他不以为忤,而是相当自豪。我觉得“父亲”这一特别有烟火气的身份让晴飞变了不少,他开始更加关心蛋糕与裙子、发卡与恐龙玩具。修辞与想象、广场与民间、革命与文艺、读书与悟道仍然是他生活中的关键词,但那个小小的人儿却使他更加完整丰满。我想,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作者系江苏省文化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万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