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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B怀特的剪影(外一篇)

2017-05-20夏榆

南方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桑塔格怀特纽约

夏榆

1938年冬天,在《纽约客》供职的资深撰稿人埃尔文·布鲁克斯·怀特突然辞职,他与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从曼哈顿四十八街的公寓,搬到位于缅因州的咸水农场,过起远避尘嚣的小镇生活,怀特同时开始他作为独立作家的写作生活,开启了个人生命的新时期。

最初我知道怀特是因为一幅照片。一幢简朴得几乎没有任何陈设的房间,向上打开的窗户能看到辽阔的海面,一位戴着眼镜面容清癯的白发老人近于肃穆地安坐桌前,面对一台老式打印机安然工作。其时我被这影像的纯粹气息所吸引,也被它安宁的精神气质所打动,我理解和向往的写作生活就是这样的仪态——肃穆而精进。

那时我还不断地奔走在祖国各地的新闻现场,追逐即时发生的事件,访问在各业中享有声誉的人,把时间和精力用在纷杂、繁复琐碎的新闻劳作中。只能在夜里写出我想写的文字。然而心里渴望有一天结束这一切,真正沉潜于与心性相适的创造性写作。

认识怀特是因为《纽约客》,这份創刊于1925年的杂志聚集了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塞林格、杜鲁门·卡波特、厄普代克,怀特是其中之一。《纽约客》当然不必神化,就像任何事物都不必神化一样。不过它近百年的历史,在这漫长的历史几乎不丢失的人文传统,还是令人尊敬。相较于一切都速变的中国社会,这种历史传承和淀积愈显价值。

怀特的离职让我心有所感。离开《纽约客》的原因是被它每个星期的截稿期限所苦,《纽约客》写作所要求的“古怪的第一人称多数”也是困扰他的缘由。告别《纽约客》的怀特过起真正个人化的生活,他仔细体察深味他的农场生活,记录乡间生活的日常变化,捕捉个人现实的微小体验,也呈现个人在国家主义笼罩之下的自然生存。在缅因州的乡下,他找到了他的写作主题,就是思考世界和他在其中的意味和状态。

2012年7月,我结束十年的新闻生涯开始全职写作,把自己从日常的碎片式的新闻资讯里解救出来,投身于更有价值的独立写作,真正建树自己的文学志业。当然不能说我的离职受怀特影响。但是在离职之后,看到怀特随笔集《人各有异》,内心还是有同道相通的亲近感。我对怀特的尊敬缘于他的独立姿态。以前喜欢一个词语:遗世独立。就是指这种状态罢——作为个人能不被时代和潮流裹挟,与时代保持或者隔开相应的距离,自由而丰沛地生于天地之间。时间流逝,人事消失,唯有艺术和思想的文字长存。这种存在状态令我欣赏。

怀特珍爱自由。他说:“自由乃是人世间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加以维护的神圣状态。”

独立者怀特并没有放弃对社会的关注,他警惕以国家、政府、集体等名义对个人自由的剥夺和侵害:他在写于1939年1月的《咸水农场》的文字中说道:“自由遇到挑战,艺术家和作家必须最先拔剑投笔。他们这样做无需动员,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斗争。”

纪念苏珊·桑塔格

2004年12月28日,正是辞旧迎新之时,我出街准备到居所附近的餐馆用餐。

突然收到手机简讯: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病逝。这消息让我停下脚步,立即返身回到住处。开电脑搜索新闻,确认桑塔格辞世的消息,心里隐隐作痛。我给总部的编辑电话报告相关讯息并讨论纪念专题的操作。编辑部同意专题操作方案,我迅速投入工作。

给远在英国的诗人杨炼发电邮预约采访时间,我知道杨炼跟桑塔格素有交往。同时给台湾“中央研究院”的学者杨小滨电邮预约采访时间,小滨是专访过桑塔格的学者。同时还给作家张承志发出电邮,预约采访时间。互联网时代就是这样,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人们瞬间就可以联络到。午后需要联系的作家学者的电子信箱都躺着我发出的电子邮件。

从这个时刻开始我像沉没的轮船沉入伤悼的情绪里。桑塔格远在美国,在另一片国土生存或死亡。可她的消息即刻抵达了我,知道桑塔格的卓越是通过对她的阅读,她广博的人文素养,犀利的论辩才华,坚定的个人立场给世人留下强烈印象。她对时任美国总统乔治·布什的批评,对美国政府火力十足的批判使她在国际知识界享有广泛影响力。我读过她很多著作的中文译本,读过记者对她的专访,也因此熟悉她的思想,钦敬她的杰出表现。

以个人的声音反抗世界的冷漠。这是杨炼为桑塔格勾勒的精神肖像。

“我们认识之后,每次我去美国,都会打电话给她,也多次去过她在纽约的寓所。那所很大的公寓,布置得非常美丽。它位于曼哈顿西侧的一座大楼顶层,直接俯瞰哈德逊河的水面。我们的每次交谈,都热烈深刻,不论是在煮咖啡的厨房里,还是在摆着一辆锃亮摩托车(她儿子的礼物)的大客厅里,她的目光总是热烈而专注,她的谈话,很少空洞的寒暄,总是直接切入主题,无论谈的是中国、文学或电影,她三句两句就会把老生常谈抛开,去抓住最值得思考的东西。和她谈话,我好像能看见,她的头脑像一架思维机器,不停地超高速运转。那实在不像一个女人的思维状态。话说回来,她的家,正处处体现出男性之旷达和女性温柔的组合:想想那辆客厅里的摩托车象征的含义吧;但她招呼起客人的茶点来,又活脱一个家庭主妇。苏珊当过妻子、当过母亲,晚年又和一位女士同居,在性别上,也是如此特立独行。”

诗人讲述着与桑塔格的交往,他的充满细节和情感的回忆呈现一个感性而清晰的桑塔格。杨小滨也回忆了他见到过的桑塔格,包括对她的观察和认识以及评价;张承志的态度是保留的,他为了准确表达自己的思想约定写文章而不是做采访,我答应下来,后来收到他的随笔文稿《他人的尊严》,然而因为媒体的表达尺度,文稿需要删节,有“一字不改”之约在前,只好原稿奉还,这自然是后话。就是这样,仔细阅读梳理人们记忆中的桑塔格,对我而言,是对一个杰出思想家再度认识的机会,在我的居所彻夜响着录音机播放采访录音的声音,我就这么迅疾涉入一个逝者的生命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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