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娴

摘要：作为荣获第72届奥斯卡五个奖项的影片，《美国丽人》（AmericanBeauty）用喜剧与悲剧临界的方式狠狠打破美国精神甚至是我们眼中美的概念，揭露了二十世纪末美国社会肌肤内的种种“隐疾”，塑造了一群在美国社会主流价值观下苦苦压抑与寻求突破的人物形象。作为一部家庭伦理类的黑色喜剧，它还内涵了一种简单真实的美学思想，希望破灭后却让人看到希望在死亡中的诞生和超越，使得影片中的情感变化和矛盾冲突更具有张力和复杂性。

关键词：美国丽人；黑色喜剧；美

一、影片中所塑造的人物及其表征意义

（一）美的追寻者——莱斯特

作为男主人，莱斯特在家里并没有地位。工作不稳定，妻子瞧不起他，女儿也不愿与他多加交谈，这个看似和睦的家庭其实不堪一击。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们的婚姻只是个幌子，为的是表示我们正常。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在被迫去看女儿啦啦操表演时，看到了女儿的同学安吉拉，自认为找到了人生新的激情，并为之改变了莱斯特曾经枯燥无味、一味忍受的生活。到结局处发现眼前尤物只是个懵懂单纯的孩子时，他也终于懂得曾经拥有的快乐，在他一句句的低声呓语中完成了他自始至终对美的追寻，他意识到了美是那么地平凡和简单。

（二）美的误读者——卡罗琳

莱斯特家的女主人卡罗琳是一位渴望成功的房地产中介家，妆容精致，身材姣好，热爱鲜花，追求高品质的生活。可就是这位看起来从容自信的成功女性，在影片中时常可以看到属于她的黑色幽默的荒谬场景。她在早上开始打扫即将出售的房子时神经质地不断自言自语“I will sell this house today”；在夕阳下送走客人，优雅拉上窗帘转身的瞬间痛哭出声；在17秒的哭泣中伴随6次用扇自己耳光骂自己5次“stop it！You weak.You baby！Shutup！”的反复性词语；明明有性需求却因丈夫的“不成功”拒绝和他做爱；好不容易和丈夫在青春的回忆中几乎可以成功擦枪走火时却因为一张名贵的沙发而停止；她可怜的欢乐不是来自自己追求的完美家庭或成功事业，却是来自于她的婚外情；在观众都会暗骂“活该”的被婚外者抛弃后却只有强装完美的笑容逞强。在这些具有浓厚反讽意味的镜头里，我们看到一个美的误读者。她要求自己做成功的女人、完美的母亲，也强加性、压迫性地要求自己丈夫做成功的男人、完美的父亲。莱斯特做不到后，她便厌弃他，这种厌弃也传递给了她女儿，一家都不是真实快乐的人。她用物质定义美的含义，也试图将这种定义强加给她的丈夫、女儿甚至与她触手可及的世界。物质的过分追求成了贪婪的无底洞的欲望空虚，追物者成为物化人，其不幸福在于她追求的并不是真实的美。

（三）美的自卑者——珍妮、安吉拉

珍妮是莱斯特的女儿，像极了曾经的我们，自卑、敏感，有着青春期特有的孤独和叛逆，渴望关注却满口不在乎，把自己层层裹住深怕受到伤害，她羡慕着她的女友安吉拉，希望有一天能攒够钱去隆胸，也能够获得美丽获得关爱。在她郁郁度过那贫瘠而不抱希望的十几年人生后，她的美最终还是被那奇怪的邻家男孩里奇捕捉了。

而她的女友——金发碧眼的啦啦队队长安吉拉为了不平凡而将自己伪装成婊子，以吹嘘性经历为傲，向往名模生活，渴望踏入成人世界，成为目光焦点。她用丰富的御男经验包装自己，露出与其少女年龄不相符的风尘气，这样的行为背后无非是害怕平庸，极力印证自己有多与众不同。可实际上，这位校园女神并没有跟任何一位男性有过实质性的肉体接触，她的内心深处总是感到自卑和失落。直到她遇到了莱斯特，得到了他父亲般的关怀爱护。

（四）美的记录者——里奇

新搬来的邻居里奇是一个无论是思想的个性化还是实质行动上都有着一种独特的怪的年轻人，爱用摄像机记录斯莱特一家，他在十五岁时吸毒被父亲发现，与父亲对抗而被其送进疯人院。在里奇的摄像机中，有平凡的缺乏安全感的邻家女孩，有在枯草上已经死去的白鸽，有冻死的在路边的流浪女，和在风中起舞的白色塑料袋。在传统的认知里，它们是美的对立面，背离了主流价值观，而里奇却选择拍摄他们，原因大概是这是里奇心中的美的意义。他们都是容易被忽略的日常生活的平凡存在，他们都是无力的物体，受制于外界的力量，即使在风中起舞的塑料袋也是顺从于外力。像极了他自己，难免引发共鸣。

（五）美的逃避者——弗兰克

弗兰克是里奇的父亲，也是一位有着纳粹意识倾向、追求权力和规则的退伍军官。也许过分追求本身就是一种荒谬。他拒绝光明正大的同性恋邻居的来访；明明自己是同性恋却无数次和儿子说着谎话表示自己讨厌同性恋者；看到莱斯特和吉姆两人一起跑步，他用怨恨却羡慕的目光愤愤说着“一群同性恋游行吗！”；在偷看儿子拍的视频时看到本因关心的妻子呆愣的镜头不加理采，却对着莱斯特的裸体视频仔细斟酌；在怀疑儿子是同性恋打了儿子并把他赶出家门、本应找莱斯特报仇时，却在一个雨夜禁不住内心的诱惑冲进车库向莱斯特求爱。他是同性恋者，却因为所谓的名望不敢公开做真实的自己。在那个看似非常自信介绍自己是陆军上校的时候，都隐藏着一个内心深处自卑、懦弱的灵魂。为了掩饰自己，他像常人所期望的那样娶妻、生子并拥有看似十分美好的家庭。但扭曲的自己也让他的妻子如行尸走肉、儿子被送进精神病院、贩毒、沉溺于对于死亡之物的拍摄中。弗兰克代表了社会中不敢直面现实的一部分群体，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孤独、痛苦，渴望幸福却不敢迈出一步。在突破心理防线不再逃避“本我”向莱斯特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却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后精神濒临崩溃，用枪将莱斯特射杀，最终杀人自毁。

二、黑色喜剧所内涵的美的真谛

安托南·阿尔托在《残酷戏剧》里有这样一段话：“一切真实的感情是无法表达的。表达即背叛。表达即掩饰。真正的表达隐藏了它所表现的东西。它使精神与自然的真正虚空相对立，在思想中创造一种满盈。……任何强烈的感情都在我们身上引起空虚的念头……因此，真正的美从来不是直接地使我们激动。夕阳之所以美是因为它使我们失去了许多东西。”

就如同里奇和珍妮坐在黑暗中看着白色的塑料袋在空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地飞舞着，画面荒诞不经却美得让我无法承受。不止于此，影片中的黑色幽默被发挥得淋漓尽致：高傲美丽的安吉拉看似久经情场，放荡自信实际上却还是处女之身；而准备拥有安吉拉的莱斯特发现这一事实后却放弃得到这个在他看来纯真脆弱的女孩；里奇在给珍妮拍裸照的时候，通常情况下大家都会以为他们两人的恋爱将会从精神上升为肉体关系，偏偏结果也不如我们所愿；邻居里奇的父亲以为儿子在从事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职业，怒不可遏将其一顿暴打逐出家门，当他出现在莱斯特家门口时，我们以为他会以同样的方式报复这个他认为和他儿子之間有不正当关系的男人，结果他却出人意料地吻了莱斯特。

在影片中，各种人物生而自由却无所不在枷锁之中，他们表面光鲜实际并不快乐。在精神层面不同的追求和困境面前，他们似乎都试图通过一种边缘化、不合理的方式来释放“本我”和对抗主流社会，他们作为主体却都不能逃离世俗，被对立面控制，即便认为对立面不合理，却又无路可走。在结局中，里奇父亲尝试了自己从前决不愿正视的事情，莱斯特女儿得到了曾经求而不得的重视，安吉拉获得了真正把他看得不平凡的人，卡罗琳抵抗了“不可懦弱”的诅咒，扔下枪，抱着莱斯特的衣服大哭。而莱斯特死了，死在了里奇父亲的枪下，看似悲剧收尾，但在他弥留之际眼中回放的所有人生中快乐的时光中，他发现了他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美”，并不仅仅是要当个职场上举足轻重的精英的成功，不仅仅是少女安吉拉年轻的活力和美貌，也不仅仅是卡罗琳精心修饰的装扮，美其实一直都在他琐碎的日常生活的点滴中，小时候女儿可爱的模样，热恋中妻子的笑容。莱斯特看似结束了他郁闷乏味的一生，却在这最后死亡的时刻完成了对生命的醒悟，发现了美的真谛。死亡最终并不是一种失败，毕竟它无法凝固生活，这恰恰是一部黑色喜剧的样子。

看完影片，理解完这“皆大欢喜”的结局本想会心一笑，却不料嘴角无法上扬，泪水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