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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滩人的艰辛与乐事

2017-05-04陶灵

红岩春秋 2017年4期
关键词:粉蒸肉蓑衣苞谷

陶灵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为了川江航道的安全畅通,一群专业治滩人,长年冒着严寒,风餐露宿,奋战在千里川江。他们虽然生活艰辛,但也不乏乐事。

改善伙食的“蓑衣饭”

1966年的冬天,长江航运公司六六一工程指挥部的川江治滩队,来到湖北省巴东县火焰石滩炸礁。当时治滩机械稀缺,连手推车也很少,爆破后石渣的清除全靠人力肩挑背扛。为抢在来年汛期前完工,治滩队不论干部工人都上工地搬石头,劳动强度特别大。

巴东县是三峡地区典型的贫困县,山高平地少,不适合种水稻,主产苞谷、洋芋、红苕“三大坨”。全国通用粮票在这里只能买到百分之二十的大米,其余全部供应苞谷面。火焰石滩附近乡民,更是穷得难以想象。20岁的况常桦那时在队里当测量员,炸礁起爆前,去附近农户动员老百姓避让,无论怎么劝说,一些村民就是不愿离开房子。这时村干部出面打圆场:“况同志,你先走,一会儿他们自己会离开的。”后来疑团解开了:这些农户,大姑娘没裤子穿,冬天偎在柴火灶前取暖,有外人来了,便躲进里屋的烂絮被窝里遮羞。况常桦离开后,姑娘用围腰围住身子,才出去躲爆破。

在火焰石滩施工期的8个月里,况常桦和队友们顿顿吃苞谷饭,口感坚硬,苞谷细粒满口钻,吃得让人生厌。只有生了病的职工,凭医务室的证明才可以吃上米饭。

有一次,况常桦的一个队友重感冒,队医给他开了一天的病假证明。为了多混几顿米饭吃,这个队友悄悄把证明上的“一”改成“三”。食堂炊事员倒是没起疑心,哪知打饭时碰上了队医,当医生的人心细,奇怪地问:“你怎么还在吃米饭?”于是這个队友改病假证明的事被揭穿。

遇到工地晚上加班,治滩队食堂要做一顿“蓑衣饭”,算是改善伙食。“蓑衣饭”是三峡沿岸乡下人的叫法,就是把苞谷面与煮得半熟的大米混合在一起,再用木甑子蒸熟。蓑衣是乡下人雨天做农活时披在背上的“雨衣”,用棕皮做成。春雨时节,犁田、耙田、栽秧回来,脱下蓑衣挂在屋前的土墙上,进屋便吃这种苞谷面与大米混合的甑子饭。因为平时难得吃上一顿,做苦活与重活时才有这种待遇,也因为挂在土墙上的蓑衣露出深褐色的棕丝衣边,远看又极像苞谷的苞衣胡子,乡下人形象地叫吃“蓑衣饭”。

苞谷面里加了一些大米,口感柔和细腻多了。蓑衣饭的苞谷面是黄色的,大米是白色的,苞谷面又比大米多,治滩人又戏称其为“金裹银”。

苞谷饭巧变“粉蒸肉”

况常桦脑瓜灵,点子多。实在太想吃一口米饭了,便与队友张世海和杨忠言商量,一起凑了几斤全国粮票,托人到县城粮站买回几斤大米。

米买回来了,可怎么成为一锅米饭呢?施工中要用风钻打炮眼,晚上铁匠必须给磨损的风钻接合金钢钻头,所以有焦炭炉。铁匠是当地民工,自带锅碗煮饭吃,又有炉子又有锅。况常桦请他帮忙悄悄煮一鼎罐米饭,民工铁匠非常情愿,因为鼎罐里滗出来的米汤自然归他了,也可以沾点“米油”解解馋。

一鼎罐大白米干饭,况常桦他们3人没要一点下饭菜,吃得精光,边吃,还不停地念叨:“太香了!太香了!”

食堂的苞谷饭吃久了,况常桦终于想出一个对付的“好”办法:买一份肉拌在苞谷饭中,像吃“粉蒸肉”一样,安逸多了,苞谷饭也就不难吃了。粉蒸肉本来是用米粉加鲊海椒作佐料,拌肉蒸食,况常桦以苞谷面代替了米粉。

肉食要凭票供应,粉蒸肉不是天天可以吃的。治滩人的伙食有定额补贴,发给饭菜票自己在食堂买食物。饭量大的,或者伙食想开好点的,发的票吃完了,自己掏钱再买。治滩人每月只有20多元工资,只要食堂里卖肉,就吃“粉蒸肉”,一个月下来,发的饭菜票吃完了不算,把工资也吃得精光,远在家里的一家老小只能“勒紧裤腰带”了。

况常桦吃“粉蒸肉”,几个月的工资只剩下10多元。他没结婚,没有“一家老小”的牵挂,但是工程结束回家,还是觉得不好向父亲交差。况常桦又想了一个点子,巴东的棉花有名,用剩下的钱买了两床棉絮带回去,算是给父亲一个交待。棉絮买好后,况常桦的口袋也空了,好在他是长航系统职工,可以免票乘船,要不然没钱买船票,家都回不了。

蓼叶棚里撑伞

川江航道整治属季节性施工,每年冬春季的枯水期才能作业,春节期间从不放假,一二十年没在家过春节的大有人在。况常桦在治滩队时曾经连续19年没在家过春节。结婚后有了两个女儿,每次去工地前把女儿叫到大门边,靠在门框,比着头划上一条线,第二年回家时再看看长高了多少。

1972年11月,治滩队在瓦子浩炸礁和筑坝,这个时候有了挖掘机和自卸汽车。工地距离重庆市丰都县城上游也只有一公里,虽说吃住仍在野外,但生产和生活条件好多了。因此,1973年春节,许多治滩人家属来到工地过年,让长期在外住蓼叶棚的治滩人倍感温暖。

蓼叶是川江两岸野生的箬竹属植物,不吸水不易腐烂,有一股清香。端午节用来包粽子的就是蓼叶,所以又叫粽巴叶。治滩人在野外搭工棚,棚盖铺上一层厚厚的蓼叶可以保暖,再用油帆布遮在外面,不漏雨水。这种工棚既经济实惠,搭起来也方便快捷。

一个春节的夜里,瓦子浩工地突遇狂风大雨,一些蓼叶棚外的油帆布被掀开了,在呼啸的风雨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雨水穿过蓼叶滴进了棚里。治滩人从梦中惊醒,纷纷跑出去加固油布。

况常桦的妻子带着才两个多月的大女儿来工地过年,正遇上这个风雨之夜,床铺被淋湿了。他看到工棚里有一把测量时用的大伞,就把女儿放进一只装石渣的空箩筐里,撑开测量伞遮着,便出门加固蓼叶棚的油布去了。那天风雨太大,大家折腾了一夜。清晨,况常桦回到蓼叶棚里,看到女儿在箩筐里睡得正香,高兴地笑了,接着又掉下了眼泪……

40多年后,女儿熟睡在箩筐里的样子,仍然清晰地印在况常桦脑海里。

“老白干”与“八搭二”

川江治滩队每个月放一天假,是治滩人最兴奋的日子。大家步行几十里山路去乡场、集镇或县城闲逛,理发,买日用品,或到邮局把工资寄回家。喜欢喝酒的职工,就借此机会“弄”酒。

酒不叫买,称“弄”,是因为缺少口粮的年月,没有多余的粮食酿酒,过年过节每人凭票供应二两或半斤“老白干”——白酒。当地一些乡下人家穷,没钱买酒喝,而且很缺口粮,治滩队的职工就用粮票向他们换酒票。两斤粮票换一斤酒票,再拿着酒票去供销社买酒,一斤老白干八角钱。有时遇不到换酒票的乡下人,就想办法找到乡间的土酒作坊,直接用八角钱外搭二斤粮票买一斤白酒。后来大家喝酒时不说喝酒,干脆叫喝“八搭二”。直到现在,老治滩人仍然不时这么叫。这些弄酒的办法“扰乱了市场”,当时是不允许的,只能私下交易。

况常桦才到治滩队时不会喝酒,常被喜欢喝酒的队友拉去凑兴,推辞不了的时候也坐下来喝幾口。一只土碗或搪瓷水盅装满老白干,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前面的人喝一口,传给旁边的人,挨个依次传喝,称为“转转酒”。弄酒不容易,况常桦又不会喝,酒碗传到他手里的时候,有时只是象征性地抿一下,有时干脆不喝,直接传给下一位。拉去凑兴的次数多了,况常桦觉得不好意思,也想办法弄点“八搭二”,回请拉他凑兴的队友。久而久之,况常桦的酒瘾被培养了起来,后来,喝酒成了他的一种乐趣。

“打平伙” 吃羊肉倒赚

好吃的治滩人在放假时,便去找乡民买只鸡、鸭或鹅,几个人一起“打平伙”,改善伙食。乡下人也顺便换点现钱,买日常必需的油盐酱醋和点灯用的煤油。

鸡鸭鹅宰杀后,拔下的毛晾干,交给供销社收购,卖的钱可以补回一点打平伙的开支,很划算。

重庆云阳的农村普遍有放养山羊的习惯,当年在下川东一带很出名。鲁静是云阳人,1965年在云阳庙基子绞滩站当绞工。有一次他和船员找乡民合买一只羊打平伙,花了3.25元,宰杀剥皮后净得羊肉20多斤,几个人大吃了一顿。过了一段时间,剥下的羊皮晾干了,鲁静卖给供销社的收购门市。宰杀时羊皮剥得好,收购员又认识他,评了个优级,卖了个好价钱:3.5元。打平伙白吃了顿羊肉不说,还倒赚二角伍分钱,比吃鸡鸭鹅划算多了。

炮工郑康年的儿子郑启线,小时候的春节都在夏天过。别人家过春节桌上有好东西吃,而他家只有父亲回来才吃好东西。他一心盼着,要盼到夏天才能见到父亲。父亲哪天回来,哪天就是他的春节。有一年放寒假,十几岁的郑启线想吃好东西,等不及,就去奉节安坪喇叭滩工地找父亲,果然吃上了好东西。

郑启线住在炮工班的蓼叶棚里,这里与云阳交界,山羊也多,炮工们晚上有时打平伙吃羊肉。可是晚上队里要组织政治学习,大人们学习去了,郑启线留在蓼叶棚里照看烤火炉上的羊肉。羊肉在锅底,上面堆着满满的白萝卜。郑启线看着冒尖的萝卜慢慢地一点一点往下沉,香味也随之飘了出来,不停地咽着口水。

大约3个小时后,大人们回来了,萝卜羊肉正好炖烂。郑启线跟着打牙祭,也看大人们就着羊肉喝 “八搭二”。不一会儿,锅底朝天,人们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躺在稻草铺上睡去。

(作者系重庆市文史研究会会员)

编辑/周瑞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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