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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英审美观差异及其语言表现

2017-05-02吴碧宇王建国

关键词:大虫王建国汉英

吴碧宇 王建国

(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237)

语言研究

汉英审美观差异及其语言表现

吴碧宇 王建国

(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237)

本文根据西方人的宇宙审美和中国人的生命审美的观点,从力学的角度推导出英国人的审美运动是在压缩中进行的,而中国人的审美运动是在扩展中进行的。据此,下文将推导出英汉两种语言中各自体现了简约精确审美和冗余精炼审美、立体审美和平面审美等差异,这些审美观差异不仅在语用中得到体现,而且也在词法、句法和章法中也有所体现。

英国人的简约、精确和立体审美中国人的冗余、精炼和平面审美汉英语言差异

汉英语言审美与汉英语言系统的对比研究仍显不足,给两种语言的认识以及汉英互译研究带来局限。本文从汉英民族基本的审美差异出发,从物理力学的角度推导出多种汉英民族审美差异,为两种语言差异提供了新的解释角度。

一、西人的宇宙审美和汉人的生命审美

王生平指出,西人的追求是无限的,西人把有限的追求看成是造成人的失败和灵魂空虚的原因。然而,中国人的审美追求不是这种永不可企及的无限以及在这种无限中付出的痛苦和生命,而是在一草一木、一丘一空中的有限中发现无限。①王生平:《“天人合一”与“神人合一”——中西美学的宏观比较》,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58页。

凌继尧指出,就西人而言,具体可感的宇宙是最高的美。希腊美学家醉心观照宇宙的美,并从中获得巨大的审美享受。②凌继尧:《美学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页。中国人固然也观照宇宙、太虚、太空,然而观照的方法和西方大有不同。西方人向宇宙作无限地追求,而中国人要从无穷世界返回到万物,返回到自我,返回到自己的“宇”。③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35页。“西洋人站在固定地点,由固定角度透视深空,他的视线失落于无穷,驰于无极”。④同上,第129页。中国人“向往无穷的心,须能有所安顿,归返自我,成一回旋的节奏”。①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29页。

简而言之,西方人是宇宙审美,视线失落于无穷,驰于无极,中国人是生命审美,“向往无穷的心,须能有所安顿,归返自我,成一回旋的节奏”。这方面的差异是英国人与中国人审美方式的根本差异,并衍生成其他审美方式的差异,反映在英汉两种语言之中,从微观到宏观,从局部到整体,无不体现其中。笔者已经从物理力学的角度,描写了汉英两种语言异同,解释了翻译中译者母语思维对翻译的影响、②王建国:《译者母语思维方式对翻译的影响》,《广译》2016年第13期。汉英两种语言表层结构形式差异③王建国、周冰洁:《英汉语言表层结构形式主要差异的重释:物理力学角度》,《外国语文》2017年第1期。以及汉英民族思维方式的差异,④王建国:《基于现代汉英语言特征的汉英思维方式差异研究》,《语言教育》2016年第5期。下文将借用物理力学的研究方法来探讨宇宙审美和生命审美所表现出的语言特征。

审美是一种审美主体作用于审美客体的心理运动。李宗吾指出,“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⑤李宗吾:《厚黑学全集》,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228页。根据力学原理,物体做机械运动时都具有机械能,包括动能、势能两种。物体由于运动而具有的能量,称为物体的动能。物体由于被举高而具有的能叫做重力势能。审美主体在对用语言表述的事物或事件等审美客体进行审美时,同样也是运动,会产生心理动能。而审美客体负载概念受到向下的心理引力而具有心理重力势能。⑥力学中势能有引力势能、重力势能和弹力势能。由于重力和万有引力是同性质的力,因此在物体的高度不能忽略时,将重力势能称作引力势能更合适些,也就是说,重力势能就是引力势能。http://baike.baidu.com/view/14442.htm?fr=aladdin(2016年7月6日最后访问)。

西方人是宇宙审美,而中国人是生命审美。另外,孙隆基有“汉人重心”说法,⑦孙隆基:《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华岳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36页。康有为有“西人重智”的说法。⑧马洪林:《戊戌维新志士》,福建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387页。这些观点都能说明中国人的心理运动是向下的,而西人的心理运动是向上的。向上的运动,必然由于阻力而形成压缩现象,是一种由心理动能转化为心理势能的过程。而向下的运动,必然由于引力而形成展开现象,是一种由心理势能转化为心理动能的过程。由此,可以认为,英语是一种心理势能取向审美的语言,而汉语是一种心理动能导向审美的语言。⑨王建国、周冰洁:《英汉语言表层结构形式主要差异的重释:物理力学角度》,《外国语文》2017年第1期;王建国:《译者母语思维方式对翻译的影响》,《广译》2016第13期;王建国:《势能取向的英语和动能取向的汉语》,载黄国文、潘韩婷主编《英汉语比较与翻译》(第十一辑),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64-278页;王建国:《基于现代汉英语言特征的汉英思维方式差异研究》,《语言教育》2016年第5期。

根据各自的审美运动方式,可以把英汉两种审美运动隐喻化地图示。

可以看出,英国人的审美运动是在压缩中进行的(如图1所示),而中国人的审美运动是在扩展中进行的(如图2所示)。据此,下文将推导出英汉两种语言中各自体现了简约精确审美和冗余精炼审美、立体审美和平面审美等差异,这些审美观差异不仅在语用中得到体现,而且也在语用的保障机制即词法、句法和章法中有所体现。⑩严格来说,汉语和英语不太好比,因为汉语的语法特征有较强的语用性(刘丹青:《语义优先还是语用优先──汉语语法学体系建设断想》,《语文研究》1995年第2期),而英语的语法和语用之间有较强的界限。

图1

图2

二、汉语的冗余精炼审美和英语的精确精炼审美

英语审美是精炼且精确的,而汉语审美是冗余且精炼的。汉语审美的冗余与精炼特征似乎是一种矛盾。笔者在下文将从构词、构句和构篇多个角度分别就汉语的冗余与精炼、英语的简约与精确特征进行详细讨论。为了方便叙述,各小节中有些内容是相似或者互补的。

(一)汉语的精炼与英语的精确

汉语构词中,一个汉字或词在不同语境中通过与不同字或词复合搭配,即在语言形式的扩展中产生不同的意义,表现出字词的多义性,这也使得汉语表现出精炼的特点。这种精炼的产生与在不同语境中复合构词相关,是汉语语法具有语用性的体现。

英语的精确在于词类的形式和功能界限都比较分明。英语篇章中名词的使用频率较高,名词的界限性强,表现出更精确的特点。另外,英语的动词、形容词和数词都可以名词化或表现出名词特征。相比之下,汉语的实词多有动词特征,话语中多使用有动词特征的词。①王建国:《译者母语思维方式对翻译的影响》,《广译》2016年第13期。例如,汉语的介词、形容词等具有一定的动作性。甚至,汉语名词有时还可以承担英语动词做谓语一样的功能(如“今天星期天”),而这是英语名词无法做到的。关键是汉语名词能被副词(“没”)修饰(如“这里没太阳”),还能直接加体标记(如“星期天了”),表现出动词的特征。由于动词的界限性相比于名词而言,界限性更弱,用数量来限定的可能性要小,因而汉语表现出模糊性更强的特征。

汉语构句中,为了获得更大的重力势能从而获得更大的动能,必须多用负载概念的实词,增加话语的心理质量而获得更大的心理引力,而虚词不承载概念,且虚词的出现往往导致各种实词表意结构失去平衡或均衡,②王建国:《势能取向的英语和动能取向的汉语》,载黄国文、潘韩婷主编《英汉语比较与翻译》(第十一辑),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64-278页。故而,虚词要慎用。英汉翻译中的翻译腔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虚词的滥用。黄忠廉和白文昌把翻译腔概括为:的的不休,当当不止,因为所以,被被被动,你我他它,虚词浮肿,怪腔怪调,梗塞不畅,拗口晦涩、欧化味浓,思维不清。③黄忠廉、白文昌:《俄汉双向全译实践教程》,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26页。这10项表现中,后四种似乎只能随感觉而定,而前六种都是虚词使用频率过高。

英语话语为了获得更大的势能,必须减负才能获得上升高度而获得势能,因此必须慎用负载概念而具有向下重力的实词。由于英语在上升运动中,其构句和构篇需要虚词来链接各种实词表意结构,防止各种结构在运动中脱落,同时,虚词还起着标示各种结构关系的作用,因而英语虚词的使用必须既精确,又往往不可或缺。

以诗歌为例。诗有着一切文学样式都望尘莫及的精炼美。汉语诗句的语法结构总是尽量略去一切可以略去的成份,尤其是虚词。④吕进:《新诗的创作与鉴赏》,重庆出版社1982年版,第110-111页。然而,相应的英译则往往要增加不少虚词。例如:

《天净沙·秋思》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Tune:Sunny Sand

Autumn Thoughts

Ma Zhiyuan

Over old trees wreathed with rotten vines fly crows;

Under a small bridge beside a cot a stream flows;

On ancient road in western breeze a lean horse goes.

Westwards declines the setting sun.

Far,far from home is the heart-broken one.

(许渊冲译)

(二)汉语的精炼与英语的精炼

不论是势能取向的英语还是动能取向的汉语,为了获得更大的势能或动能,都必须精炼。然而,汉语的精炼并不同于英语的精炼,汉语的精炼在于少用虚词,这样可以形成均衡结构,减少向下运动中的阻力,从而获得更大的动能。英语的精炼在于少用实词,可以减少负重,从而减少向上运动的阻力和阻碍向上运动的重力。汉语的精炼带来了模糊,英语的精炼却与精确密切相关。

英语的精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英语构词法以派生为主。派生构词法使得一个词往往不需要依赖语境就包含了多个意义,即语言形式浓缩了多种意义,易产生抽象化程度高的词。英语构词法中还有不少转类法和混合法(汉语混合构词法更依赖语境帮助识别)都体现了英语的精炼。

(2)为了在上升运动中减负,减少负重而产生的向下引力以及向上运动而产生的阻力,英语中存在大量的不及物动词。相反,汉语动词没有及物不及物的区分,动词都是及物的,只是所及物的种类不同而已。①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商务印书馆1968/1979年版,第61、292页;朱德熙:《语法讲义》,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58页;沈家煊:《从唐诗的对偶看汉语的词类和语法》,《当代修辞学》2016年第3期。

(3)英语中存在大量的既表过程又表结果义,即表事件时可高度浓缩表意的动词,如persuade,satisfy。

(4)英语的构句和构篇中,少用完形重复(full repetition),而同义结构往往用代词替代。表达中,多表事物运动或事件发展的结果状态,弱化甚至忽略达到最后状态的过程细节,②王建国、何自然:《重过程,还是重结果?译者的母语对英译文本的影响》,《上海翻译》2014年第2期。其中减少了实词与虚词的使用,起到了精炼表达作用。

为此,可以认为,汉语的精炼在于实词多用和虚词慎用,英语的精炼在于实词慎用和虚词多用。

(三)汉语的模糊与英语的精确

汉语的感知过程中因为以获得动能为导向,因而对表过程的语言形式具有连续性要求,不间断或连续性强的语言形式才能获得更大的动能。因此,汉语的模糊美很大程度上是界限模糊而产生的模糊美。具体表现在:

(1)“由于汉语缺乏发达的形态,许多语法现象就是渐变而不是突变,在语法分析上就容易遇到各种‘中间状态’。词和非词的界限,词类的界限,各种句子成分的界限,划分起来都难以处处‘一刀切’”。③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1页。

(2)汉语的模糊在于其实词大量使用,而较少使用明示负载指称的实词之间界限的虚词,从而导致指称之间的关系不够明确,给受众带来了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另外,汉语使用较多的具有动词特征的实词,这都让汉语产生了模糊美。

就英语而言,英语话语在上升时需要分级处理,这给英语形式及其功能的界限划分带来了便利。英语中的各种句法结构需要逐次上升,因而各种信息必须做出主次之分,从而使用主次结构进行包装。各种界限明显且需要逐次上升的主次结构,为了更好地相互参照,相异结构就会留下了各种区分标记。英语的精确恰恰在于各种表义结构之间存在大量的有形式和功能区别的语法和逻辑标记。英语的精确性具体表现在:

(1)句法主次结构界限分明;

(2)词类功能分明,如冠词、关联词、代词(包括关系代词和关系副词)等具有划分句法结构或语义界限功能的作用;

(3)语法标记功能分明,如名词复数、代词的格、动词的时体标记等;

(4)大量使用名词,名词的界限性强,表现出更精确的特点,英语其他的实词类型,如动词(swim-swimming)、形容词(poor-the poor)和数词,都可以名词化或表现出名词特征。

(四)汉语的冗余与英语的冗余

汉语的冗余在于实词使用,实词的使用具有增重而增大重力势能,继而获得更大动能的效果。例如:④王建国:《译者母语思维方式对翻译的影响》,《广译》2016年第13期;王建国:《势能取向的英语和动能取向的汉语》,载黄国文、潘韩婷主编《英汉语比较与翻译》(第十一辑),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64-278页。

(1)使用强势修饰性的实词,如“大力提高”;

(2)强化甚至夸张过程细节,如“我倒了一杯茶给他喝”(“喝”是一个并未发生的动作);

(3)使用名词、动词、量词、形容词、数词等构成叠词或反复;①有些人把汉语的实词分为名词、动词、量词、形容词、数词和代词等六类。吕叔湘和朱德熙也把代词归为虚词(吕叔湘、朱德熙:《语法修辞讲话》,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年版,第10页)。Sperber&Wilson的观点与吕叔湘和朱德熙的观点有相似之处。他们认为,(人称)代词表示的是程序性(procedural)意义,而不是实体的词语通常表达的概念性(conceptual)意义(Wilson,D.and D.Sperber.“Linguistic Form and Relevance”,Lingua,No 90,1993,PP.1-25)。笔者认为,代词一般不会构成叠词形式,应该与其不承载概念有关,而其他的五类词可以重叠,应该与其承载概念相关,因此代词归类为虚词是有些道理的。

(4)使用名量词和动量词;

(5)使用反复形式(包括全部或部分语义相同的反复形式),如“进一步提高”、“坚决反对”。

在篇章层面上,汉语也存在大量的冗余。葛浩文多次指出中国的小说过于臃肿。提到《狼图腾》时,他说道:企鹅出版社编辑认为他翻译得很好,但是为了让这部作品更容易被西方读者接受,是要做一些(很多)关键性的删减,即先删去三分之一左右,因为小说有不少重复的短语段落,甚至概念。②葛浩文、史国强:《我行我素:葛浩文与浩文葛》,《中国比较文学》2014年第1期。葛浩文也谈及过莫言小说。在2014年华东师范大学召开的一次研讨会上,葛浩文笑言,莫言小说较为啰嗦;我说话越来越像莫言了,很啰嗦。

英语的冗余在于虚词和语法或逻辑标记的使用,这些标记的使用并不会产生增重效果,即上升之后并不会因为标记的存在而获得重力势能,其功能只在于:在话语运动中对各种结构做出区分,从而可以对各种界限分明的结构采取逐次上升的方式,同时还可以增加结构之间的粘附力,保证各种结构形成一个整体,在运动中能整体上获得势能。

三、汉语的平面审美和英语的立体审美

力学表明,介质的阻力决定于介质的物理性质、物体运动的速度和物体的形状和尺寸。也就是说,在审美运动中,作为审美客体的语言形式,若心理重量越大,心理宽度和尺寸就越大,在运动中受到的阻力也越大。中国人向下的审美运动追求动能,因而大量使用拉长的、规整的、具有平面性的形式来减少阻力,尤其是汉语为了增加能够转化为更大动能的重力势能,往往还需要采取形式增重的方式。为此,为了减少阻力,汉语中往往需要使用大量的包括形式较短小句的流水句和话题链(以话题引导的多个小句,topic chain),这些结构尽管可表述十分丰富的内容,但形式却较为规整,且具有平面性,从而让中国人在审美运动中减少了阻力,使重力势能可以较好地转化为动能,增加审美运动的速度,在审美过程中进一步获得动能,对审美主体产生较深的审美效果。好的汉语如行云流水,就恰当地描写了中国人的平面审美方式。大小匀称的汉字为匀称构词、构句等提供了物质条件。

中国人平面审美主要表现在:

(1)汉语少用虚词。虚词的使用对汉语的匀称和平衡带来破坏,增加下降的阻力,减少话语获得的动能。实词承载概念,具有心理重量,受到向下的心理引力,有心理重力势能,而虚词不承载概念,因而没有心理重力势能。

(2)话题链的使用十分广泛。汉语中出现新话题名词、代词、连词往往都意味着,可能产生阻碍势能转换为动能或动能加大的阻力。这些导致汉语构句过程中对话题转换、复指名词、代词的使用具有较大的约束。③王建国:《势能取向的英语和动能取向的汉语》,载黄国文、潘韩婷主编:《英汉语比较与翻译》(第十一辑),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64-278页。

(3)大量使用双音词、四字格等结构匀称的平衡结构。

前文提到汉语使用实词多造成冗余审美,然而,实词的使用并非没有节制,实词的使用往往需要处于平衡或对称的结构之中。沈家煊指出,汉语构词和构句都是以复合为主。复合构词和构句让词和句的各个部分往往处于平行地位,这使得汉语结构容易产生平面感。当这些平面感的结构处于平衡和对称的结构之中时,就容易产生平面美。然而,由于汉语话语是向下运动,多由受引力作用的实词构成,且缺乏虚词链接,过多实词且缺乏虚词链接的话语不容易保持下降时的平衡,为此,为了让结构达到平衡,汉语流水句中的小句往往都较短或者需要依赖框式结构①邵敬敏把“框式结构”(frame construction)定义为:典型的框式结构,指前后有两个不连贯的词语相互照应,相互依存,形成一个框架式结构,具有特殊的语法意义和特定的语用功能,如果去除其中一个(主要是后面一个),该结构便会散架;使用起来,只要往空缺处填装合适的词语就可以了,这比起临时组合的短语结构具有某些特殊的优势。(邵敬敏:《“连A也/都B”框式结构的争议及其框式化进程》,《语言科学》2008年第4期)来固定而保持平衡。②沈家煊:《“糅合”和“截搭”》,《世界汉语教学》2006年第4期。

上升的事物与下降的事物一样,会受到阻力的作用。介质的阻力决定于介质的物理性质、物体运动的速度和物体的形状和尺寸。为了减少上升的阻力,英语往往采取分级处理的逐次上升的方式。这种分级处理依主次进行,客观地反映审美主体对审美客体及其各个部分的个体认识和整体认识。这种个体与整体、部分与整体之间的主次关系构造形成了立体感。

汉英平面审美和立体审美之差异与中西绘画、中西音乐之差异相对应。下文将从意象美和音乐美两个方面探讨汉英语言差异。

(一)汉语平面的动态散点意象美与英语立体的动态焦点意象美

汉语的平面性,导致文学作品中的各种意象呈平面连续出现,往往表现出动态的散点意象美,绘画中典型地体现这种审美特征就是《清明上河图》。而英语的立体性,使得文学作品中的各种意象呈层次性的间续出现,表现出动态的焦点意象美。

不妨以“武松打虎”一段为例来分析汉英篇章中动态美的差异。③语言在使用当中才有动态感。使用中的英语句子和汉语句子都有动态感。(王建国:《势能取向的英语和动能取向的汉语》,载黄国文、潘韩婷主编:《英汉语比较与翻译》(第十一辑),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64-278页)汉语句子具有话语特征,这种话语特征使屈承熹把汉语句子称为话语句子(discourse sentence)。(屈承熹:《现代汉语中“句子”的定义及其地位》,《世界汉语教学》1996年第4期)曹逢甫把具有话语特征的话题链称为汉语句子。因此,连续性强的汉语句子往往比界限性强的英语句子要更有动态感。(曹逢甫:《汉语的句子与句子结构》,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1990/2005年版,第53页)正是由于汉英句子在界限性强弱方面存在差异,即汉英句子其实在语法上及其使用功能上是不对等的。(姜望琪:《汉语的“句子”与英语的sentence》,《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因而使用汉英语篇来分析汉英的动态感差异应该更为合适。

……那大虫又饿,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上略按一按,和身往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

[1]武松被<那>一惊,酒都作冷汗出了。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只一闪,闪在大虫背后。那大虫背后看人最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将起来。武松只一闪,闪在一边。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振得那山冈也动,把这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武松却又闪在一边。[2]原来那大虫拿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捉不着时,气性先自没了一半。那大虫又剪不着,再吼了一声,一兜兜将回来。[3]武松见那大虫复翻身回来,双手轮起哨棒,尽平生气力,只一棒,从半空劈将下来。

<只听得>一声响,簌簌地,将那树连枝带叶劈脸打将下来。定睛看时,一棒劈不着大虫,原来打急了,正打在枯树上,把那条哨棒折做两截,只拿得一半在手里。[4]那大虫咆哮,性发起来,翻身又只一扑扑将来。武松又只一跳,却退了十步远。那大虫恰好把两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将半截棒丢在一边,两只手就势把大虫顶花皮胳嗒地揪住,一按按将下来。那只大虫急要挣扎,被武松尽力气捺定,哪里肯放半点儿松宽。武松把只脚望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那大虫咆哮起来,把身底下扒起两堆黄泥做了一个土<坑>。

武松把大虫嘴直按下黄泥坑里去。那大虫吃武松奈何得没了些气力。武松把左手紧紧地揪住顶花皮,偷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尽平生之力只顾打。[5]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更动弹不得,只剩口里兀自气喘。武松放了手来,松树边寻那打折的哨棒,拿在手里;只怕大虫不死,把棒橛又打了一回。眼见气都没了,方才丢了棒,[6]寻思道:“我就地拖得这死大虫下冈子去?……”就血泊里双手来提时,哪里提得动。原来使尽了气力,手脚都苏软了。

Both hungry and thirsty,the big animal clawed the ground with its front paws a couple of times,sprang high and came hurtling forward.[1]The wine poured out of Wu Song in a cold sweat.Quicker than it takes to say,he dodged,and the huge beast landed beyond him.Tigers can’t see behind them,so as its front paws touched the ground it tried to side?swipe Wu Song with its body.Again hedodged,andthetigermissed.Witha thunderous roar that shook the ridge,the animal slashed at Wu Song with its iron tail.Once more he swivelled out of the way.

[2]Now this tiger had three methods for getting its victim—spring,swipe and slash.But none of them had worked,and the beast’s spirit diminished by half.Again it roared,and whirled around.

[3]Wu Song raised his staff high in a two?handed grip and swung with all his might.There was a loud crackling,and a large branch,leaves and all,tumbled past his face.In his haste,he hadstruckanoldtreeinsteadofthetiger,snapping the staff in two and leaving him holding only the remaining half.

[4]Lashing itself into a roaring fury,the beast charged.Wu Song leaped back ten paces,and the tiger landed in front of him.He threw away the stump of his staff,seized the animal by the ruff and bore down.The tiger struggled frantically,but WuSongwasexertingallhisstrength,and wouldn’t give an inch.He kicked the beast in the face and eyes,again and again.The tiger roared,its wildly scrabbling claws pushing back two piles of yellow earth and digging a pit before it.Wu Song pressed the animal’s muzzle into the pit,weakening it further.Still relentlessly clutching the beast by the ruff with his left hand,Wu Song freed his right,big as an iron mallet,and with all his might began to pound.

[5]After sixty or seventy blows the tiger,blood streaming from eyes,mouth,nose and ears,lay motionless,panting weakly.Wu Song got up and searched around under the pine tree until he found the stump of his broken staff.With this he beat the animal till it breathed no more.Then he tossed the staff aside.

[6]“I’d better drag this dead tiger down the mountain,”he thought.He tried to lift the beast,lying in a pool of blood,but couldn’t move it.He was exhausted,the strength gone out of his hands and feet.①Shi Nai’an and Luo Guanzhong,The Outlaws of the Marsh.Trans.By Sidney Shapiro.Beijing:Foreign Languages Press,2004,P.228.

[1]和[2]之间的“原来”起了两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的标记作用,[2]和[3]之间的“见”起了把武松和老虎联系起来的作用,[3]和[4]之间的“定睛看时”起了把武松和老虎联系起来的作用,[4]和[5]之间的“打”把武松的动作和结果状态联系起来,[5]和[6]之间“,”把武松动作和心理状态联系起来。原文中表现出了平面的散点动态美。②王建国:《汉英语言的动态感》,《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

然而,原文中的这些标记在译文中都被消解。“原来”成了now,其他的除了“打”之外,“见”、“定睛看时”都没有翻译。“打”出现在译文的从属结构After sixty or seventy blows之中,译文的两句之间,主语由Wu Song变成了the tiger,同样把原来的连续性给割裂了。③王建国:《汉英语言的动态感》,《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

另外,原文的分段似断非断。原文中第一自然段和第二自然段,通过“那”的回指,第二自然段和第三自然段,通过“只听得”,第三自然段和第四自然段通过“坑”的回指,给人感觉是似断非断的感觉。而这些也被译文的重新分段所消解。前两者没有翻译,后者在译文中被直接连在一起,成了同一个段落的两个句子的成分。④王建国:《汉英语言的动态感》,《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

我们对译文中各个段落进行分析:由于译文[1]只是译文中一个段落的一个部分,不是一个段落,此处节约篇幅不谈。总体而言,可以认为,整个译文通过布景或可称之为旁白和人(动)物之间的位置关系以及武松和老虎之间的位置关系表现出立体感。例如:译文各句中有大量的表从属意义的词和短语,以及一些没有动态感或动态感很弱的状态句,这些都具有布景的功能:

(1)那大虫拿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

Now this tiger had three methods for getting its victim-spring,swipe and slash.

(2)只听得一声响,簌簌地,将那树连枝带叶劈脸打将下来。

Therewasaloudcrackling,andalarge branch,leaves and all,tumbled past his face.

(3)定睛看时,一棒劈不着大虫,原来打急了,正打在枯树上,把那条哨棒折做两截,只拿得一半在手里。

In his haste,he had struck an old tree instead of the tiger,snapping the staff in two and leaving him holding only the remaining half.

(4)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更动弹不得,只剩口里兀自气喘。

(5)After sixty or seventy blows the tiger,blood streaming from eyes,mouth,nose and ears,lay motionless,panting weakly.

(6)寻思道:“我就地拖得这死大虫下冈子去?……”

“I’d better drag this dead tiger down the mountain,”he thought.

(7)原来使尽了气力,手脚都苏软了。

He was exhausted,the strength gone out of his hands and feet.

(1)的译文表现的是一种客观现象,没有动态感,但在原文中并未完全脱离武松的视线。原文中,除了(1)之外,基本上是通过武松的动作把其他表结果状态性的内容联系起来,很鲜明地表现出武松的视角,而译文却把武松的动作词抹掉,只留下结果状态性内容,更显客观,更像是布景或旁白。①王建国:《汉英语言的动态感》,《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

总之,英语的动态感都是通过立体的布景来突显焦点事物,布景与焦点事物之间层次分明,每个包括布景与焦点事物的场景,相互之间界限分明,表现出立体焦点审美特征。而汉语的动态主要是把各种事物都置于人物的视角下,以人物的视角去看,各种意象更具有平面性、连续性,表现出平面散点审美特征。

(二)汉语平面的音乐美和英语立体的音乐美

音乐美主要指语音形成的美。英汉语言的词、句和章等各层面都可能形成音乐美。但往往结构越小,表现出的音乐美越是局部的。例如汉语中的连绵词(坎坷、秋千)、叠韵词(葫芦、逍遥)、重叠词(姗姗、哥哥)等。英语中的Onomatopoia(拟声),如:bang,beep;Repetition(反复、复叠),如:over and over again;Epanalepsis(epidiplosis)(首尾相接),如:Diamond cut diamond;Paronomasia(谐音双关),如:More sun and air for your son and heir;②刘宓庆、章艳:《翻译美学教程》,中译出版社2016年版,第56页。头韵(alliteration)指两个单词或两个单词以上的首字母相同,如:first and foremost,(with)might and main,weal and woe等。

除此之外,还有些音乐美的表现方式,尤其是在诗歌中。例如,汉语诗歌中往往要求声调的平仄搭配。英语诗歌中有散韵(Random rhyme),即无规律地挑选韵脚押韵;交叉韵(Cross rhyme),即某行尾部的个别音或者多个音与其前一行或后一行中间的个别音或者多个音相同;假韵(Sight rhyme),看似有韵,如“bead”与“dead”;③刘宓庆、章艳:《翻译美学教程》,中译出版社2016年版,第56页。行内韵(Intenal rhyme),即某行内部的词或词组与该行尾部或另外一行中的某个词或词组押韵,以及以谐音音节为基本构件构成的韵脚(rhyming foot)。

以上两种语言表现音乐美的方式,更多的是话语的局部特征。就一般的情况,Halliday指出,语言的节奏类型分“重音定时”和“音节定时”两种。英语节奏类型属于“重音定时”,汉语节奏类型属于“音节定时”(syllable-timed)或“音节计数”(syllable counting)型。①Halliday,M.A.K.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London:Edward Arnold Ltd.1994,PP:292-293。转引沈家煊、柯航:《汉语的节奏是松紧控制轻重》,《语言学论丛》2014年第2期。汉语与英语的节奏类型不同,英语的节奏是重轻型的,而汉语的节奏是松紧型的。②王洪君:《试论汉语的节奏类型——松紧型》,《语言科学》2004年第3期。

汉语的一段语流总是某两字或某三字的内部结合得比较紧,两字或三字组之间结合较松,由此而形成松紧交替的回复。③王洪君:《试论汉语的节奏类型——松紧型》,《语言科学》2004年第3期。汉语的基本节奏类型有三种:单音节、双音节、三音节,汉语诗歌的十个基本节奏类型(单音节词未计算在内,括号内数字表示音节数)。④刘宓庆、章艳:《翻译美学教程》,中译出版社2016年版,第56-59页。

(1)双音节句(1+1),如“芳+径,芹+泥雨+润”;

(2)三个音节句(2+1/1+2),如“看+白鸟,下+长川,点破+潇湘+万里烟”;

(3)四个音节句(2+2),如“令仪+令色,小心+翼翼”(《诗经》);

(4)五个音节句(1+4/3+2/2+3),如“吹笛+到天明(2+3)”;

(5)六个音节句(2+4/4+2),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6)七个音节句(3+4/4+3),如“春花秋月+何时了”;

(7)八个音节句(3+5),如“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8)九个音节句(3+6/4+5/5+4/2+7),如“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9)十个音节句(3+7),如“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10)十一个音节句(4+7/6+5),如“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英语以音节为语音美的基本构件,由音节轻重形成metrical feet(音步)。⑤刘宓庆、章艳:《翻译美学教程》,中译出版社2016年版,第56-59页。

(1)The Iambic(抑扬格),俗称“弱强格”,如:deny him not;

(2)The Trochaic(扬抑格),俗称“强弱格”,如:holy father bless me;

(3)The Anapaestic(抑抑扬格),俗称“弱弱强格”,如:unreturning is Time;

(4)The Dactylic(扬抑抑格),俗称“强弱弱格”,如:Alice is beautiful;

(5)The Amphibrachic(抑扬抑格),俗称“弱强弱格”,如:uncertainly walking;

(6)The Spondaic(扬扬格),俗称“强强弱格”,如:Fields streams,skies I know.

以上可以看出,汉语的音乐美主要取决于平衡和匀称结构所表现出的松紧平衡的节奏美,具有平面感。而英语的音乐美,主要是取决于英语轻重音所形成的上下起伏,具有立体感。应该说,汉语节奏的紧松表现出的平面音乐美与其构词和造句方式,即都是复合为主相对应,而英语音节强弱表现出的立体音乐美与其构词是派生为主、构句是主次排列为主相对应。⑥沈家煊:《“糅合”和“截搭”》,《世界汉语教学》2006年第4期。

四、结语

笔者还发现有中国人以古为美和西方人以新为美的说法,严格来说,是指汉语使用时确实存在尚古的现象,这种现象其实与古汉语更加模糊有关,模糊性的语言带来更多的想象空间,带来更多的模糊美,是生命审美或向心审美的一种表现。但这却与现代信息发展的需求相脱节。故而,虽尚古,而无法从古。

英语在发展过程中,追求精确表达,所谓的尚新,只是英语民族宇宙审美的一贯表现,与现代社会发展也具有一致性。

总之,汉语的冗余精炼审美与英语的精确精炼审美,汉语的平面审美以及英语的立体审美,以及诸多方面的对立差异,都与汉语和英语的语言结构界限清晰强弱有关。

(责任编辑:语顺)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and English from the Aesthetic Perspective

WU Biyu,WANG Jianguo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Shanghai 200237,China)

Based on a dichotomy between Westerners’universe-centered aesthetics and Chinese life-centered aesthetics,this paper assum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chanics that the English aesthetics is featured with condensation while the Chinese one with extension.According to the assumption,the English language is aesthetically concise,precise and multi-dimensioned while Chinese redundant,refined and onedimensioned,which is pragmatically and also grammatically represented at lexical,syntactical and textual levels.

English conciseness;precision and multidimension;Chinese redundancy;refinement and monodimension;aesthetics;linguistic differences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本文研究获得2015年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中国少数民族电影史》英译”(编号15WYS002)、2016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类项目“中国少数民族电影的英译研究和数据库建设”(编号16BC035)的资助。

吴碧宇(1969-)女,江西抚州人,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王建国(1970-)男,江西抚州人,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语言学、翻译学。

H0

A

1008-7672(2017)02-009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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