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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栗子

2017-04-25孟飞

少年文艺(1953) 2017年3期
关键词:演奏会小达音乐厅

孟飞

今年冷得特别早,市政供暖还没来,就下起第一场雪。

夜深了,全家人还都没睡。壁炉生着火,暖烘烘的。围着壁炉是三张沙发,爸爸在短沙发上看报,不紧不慢,跟每月末去收房租、每晚到饭店巡视那样。炭火煨烤着栗子,隐隐栗香,妈妈起身把锡纸包取出来。

这是花园里那三棵栗树上结的栗子,粘了焦糖,那么软,那么甜。雪天夜里吃栗子,惬意噢。

妈妈望着窗外说:“快下大雪吧,到时咱们站到雪地里看月亮、许愿,才有意思呢!”

小达心不在焉,他在想中午的事呢。中午,小达请四位要好的同学到他家饭店吃饭,其实前天刚请过一回,觉得没请够,他就要转去市内上学了,担心别人把他忘了。

吃完饭回到学校,小达如厕时听到有人议论自己。

“听说周小达又请吃大餐了,又是转学又是请大餐,真能嘚瑟。”

小达听出是刘伟,心话:“我嘚瑟?!臭刘伟你给我等着!”他忍着先不出去,想往下听听。

“有钱就是任性!”这是陈力强的声音。

“显摆呗。”

“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

“陈力强,你也给我等着!”小达气得咬牙切齿的。

另外一个声音插进来:“你俩犯红眼病了吧?钱是人家辛辛苦苦挣来的,爱怎么花怎么花。”

“陈硕?!”小达一愣,没想到陈硕会帮自己说话。

“陈硕你巴不得变成周小达呢吧?好歹自己家就有钢琴,不用天天霸着学校的呀!哈哈……”

“无聊!”陈硕摔门走了。

“猪鼻子插大葱,不定多羡慕周小达呢!天天霸着琴房的钢琴,好像他家的似的!”

“就是,要我可不好意思。”

……

想着想着,小达鼻子酸酸的,陈硕那么瘦小,四年级长得像二年级的,一年四季穿着学校发的运动服,冬天套件旧羽绒服。他妈妈患重病无力工作,爸爸是锅爐工。可他总拿全学年第一名,还是同学们公认的“钢琴王子”呢。小达和陈硕很少一块玩儿,没有私交,他懊悔自己从未尝试和陈硕交往。

爸爸抖抖报纸,严肃了。妈妈凑过去,看到报纸上刊登着加速遗产税立法的内容,小声嘀咕:“家产留给孩子继承不是天经地义吗?还要征税?!钱去哪?”

“均贫富喽。”爸爸嘟囔一声,把报纸收起来,剥栗子。

起风了,窗户有两层,都密封严实的,可风还是能钻进来,窗口寒气逼人,路灯清冷,毛毛雪花静悄悄飘旋,酷酷的寒冬,来了。

第二天中午,气温升高,雪化了,放学后气温又降下来,地面像要结冰。小达坐在他家饭店窗边,爸爸有应酬让他自个儿吃饭,饭后再接他回家。他又想起了昨天中午的事,打算买件新羽绒服送给陈硕表示感谢,也留作纪念。

说曹操曹操就到,陈硕正急匆匆从店外经过,小达连忙跑出去,邀他一起吃饭。

“不啦,我要赶着坐公交车去音乐厅听钢琴演奏会哩。”陈硕扶着小眼镜,眉开眼笑的。

“真的?几点的呀?”小达不大相信,音乐厅的门票可挺贵的呢。

“七点的,是音乐老师给我的票,她临时有事去不了了。我可还从来没听过哩。看,特意穿的白衬衫,新哒。”陈硕笑开了花,衣领好白呀。

“哪能饿着肚子听呀?”小达说着,把陈硕往里拽。

“我带有好吃的呢。”陈硕笑嘻嘻拿出一包糖炒栗子给小达检查。

“这能吃饱?”

“当我是猪啊?哈哈……”陈硕调皮地学猪叫。

小达还想道谢呢,陈硕已经赶路去了。

时针指到7点,小达吃过了饭,他替陈硕高兴,这会儿陈硕得多美呀,坐在音乐厅紫天鹅绒软椅上,红天鹅绒幕布在眼前缓缓打开,舞台灯光像满天星,映在钢琴上闪闪发亮,演奏家上台后,他和所有观众一起热烈鼓掌,拍得巴掌都红了。他听得比谁都用心,白衬衫在观众席里格外显眼……

下雨了,渐渐转成雪。店里客人满座,每张饭桌中央都有口热气腾腾的铜火锅,菜肉香气扑鼻,人们亲密地交谈,分享食物和美酒。

小达喜欢这样的雪天,尤其是坐在饭店里,一边看人们聊天、吃饭,一边看雪花从窗前飘过,那种感觉比在家里赏雪更温馨呢。雪渐渐变大了,袅娜飘荡。用过餐的客人们不忙回去,喝香茶,看着窗外的大雪,谈兴更浓。小达走出去,雪飘过弯月,鹅毛那样洁白柔软,落到脸上、唇上,一瞬一瞬地冰润,他隐约听到有谁沙沙地唱歌,为在融化前抚摸过一个生命而快乐。他想到好友们,一一默念他们的名字,对月许愿:“保佑我们全都一帆风顺吧!”,又想到陈硕,也祝福了他,直到有了瑟瑟寒意,才回到室内。

七点三刻,爸爸还没来接,大雪还在下着。小达猜测音乐会可能正值中场休息,陈硕也许正在享用音乐厅的免费茶点,热奶茶、热可可各来一杯,小点心每样都尝尝,再到平台上去赏雪,音乐厅那雪山般晶莹的外墙、落满白雪的广场、河滩上谜一样的芦苇荡,宛如在童话世界里。然后回去静静坐好,等听下半场。啧啧,光是想想都醉了。

这时,爸爸来电话,说要稍晚才能过来,让他再等等。小达趴桌上睡了一觉,醒来时雪小了。

快九点半的时候,爸爸又打来电话,说应酬刚结束,但要送朋友去市内,让小达再多等等。

天色已晚,仍有客人进店就餐,都冻得哆哆嗦嗦,店员把空调暖风调到最大,好让客人尽快暖和过来。一位刚进来的胖胖的客人是公交司机,大嗓门儿,抱怨路滑连环追尾,车堵在中途近五个钟头才回来,也因此,下午五点半以后去市内的公交车都取消了。

小达听了,忍不住唉声叹气,陈硕啊陈硕,咋这么不走运呢,到手的演奏会泡汤了。

突然,饭店的大门猛地被推开,一阵寒风从门外扑进门里,沉甸甸的棉被门帘给掀到天花板上去了,等人们反应过来,临近门口的餐桌上的酒杯、筷子已吹落地上。两个店员慌忙跑去关门,与此同时,摆放在门口缓坡上种有丁香的花盆被风吹倒,朝远处滚去。狂风把地上的雪卷到空中,天地白茫茫一片。一个男店员竖高大衣领跑出去追花盆,风大,人难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花盆倒溜得挺快,没能追上,无奈返回。隔壁酒家的大招牌被刮掉半拉,在风雪中当啷啷翻滚着往远处飘去。

没人离开,这么大的暴风雪会把人冻僵。店外的广告旗杆也被刮倒了,店员们眼看着彩旗躺在地上往远处飘,没人再做声。路上见不着人,店内的谈笑声弱了,人们都盼着风停下来,回家。

小达眼巴巴等爸爸回来,快把练习册翻烂了,一会儿到窗前巴望,一会儿进厨房东看西瞧,有个厨师逗他:“老板不回来了,你到我们宿舍对付一宿吧。”这一说不得了,小达隔几分钟就给爸爸去个电话,问他到哪儿了。爸爸说风大路滑,不敢快开,安慰他别担心,肯定回来。

大约十点三刻,风小了,客人陆续离开,都迈着小碎步,雪下有冰,谁也不想摔跤。那位胖公交车司机已然微醺,一位年轻店员搀扶着他走到路边去搭顺风车。爸爸还没回来,小达坐立不安。

半小时后,风停了,店员们把店内收拾停当,把尚好的花盆捡回来,准备打烊。爸爸终于回来了,询问当天的营业情况,小达等着上车。

就在这时,一位刚离开的店员大声嚷嚷,人们以为有劫匪,全跑出去帮忙。没有劫匪,距离店门口七八米的地方,有一个小雪人,要不是穿着衣服,要不是拖着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要不是在蜗牛似地向前移动,几乎看不出他是活人。那人已不会说话,帽子上冻着冰坨,脸上覆盖着半寸厚的冰雪,只有眼睛、鼻子、少许两颊露着。人们赶忙把他抬进店里,重新打开空调给他取暖。

这是个小孩,冻成了冰人,没人认识他。小达哭了,说这是他同学陈硕。

陈硕浑身僵硬、发抖,上、下颌冻到了一起,手黑紫僵硬,比鸡爪还难看,右眼眶糊着血迹,只有两个眼珠还能动。他身上的羽绒服冻成了冰凉的铁板,拉链冻着冰,没法打开,人们用温水把冰融化,才把拉链拉开,发现里面的旧毛衣跟羽绒服冻在一起了,毛衣里只穿有背心。人们把他的冰衣服脱下来,给他盖上棉被。

小达焐着陈硕的手,好担心呐。小达爸爸用温毛巾一点点把陈硕脸上的冰雪拭净,他早听说过陈硕,就是没见过真人。

人们都奇怪这孩子怎么会冻成这样,七嘴八舌问他。

陈硕哼哼来哼哼去,想说话又说不成。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来点能说话了,说去音乐厅看演奏会去了。

“看什么看?公交车不都取消了吗?”小达说。

“嗯,听我说吧……我赶到车站的时候,有辆车刚开……我追着跑,车没停,我只好等下一趟……下一趟车来了,我们坐上去等着发车,可车就是不开……后来传来消息,路上出了事故,再加上预报有坏天气,去市内的车次全部取消……我们一起去找调度员争取,没用,铁定取消……我决定骑车去,就回去取了自行车,往市内骑。”陈硕断断续续地说。

“那时几点?”

“我身上没表……估计六点二十吧。”

“傻帽儿,那哪来得及呀?从咱们郊区到音乐厅至少十五、六公里,就是好天去,也够呛啊。”小达说。

“我骑得可快了,不出十分钟,就骑到哈平路了……我想如果照这速度骑,肯定来得及。突然……车把向右一歪,我给摔了出去,地上有泥有冰,弄了一身。我接着骑,没两分钟,又摔了一跤,路面太滑了,我只好放慢速度,加着小心……我估算,可能赶不上开头了,没关系,尽量赶吧。一想到就要现场听演奏会,就要见到钢琴大师了,我那个激动啊,身上可暖和了。忽然下起雨来,不是太大,我想没事,很快就会停的,照常骑。”他说话越来越流畅了。

有人呵呵笑着说,这熊孩子可真能折腾啊,想一出是一出。

“可雨没停,变大了,我的羽绒服说是防水的,居然进水了,越来越沉,后来又下起雪,真让人抓狂!”

一位店员打断他说:“还非得看呐?那时都过七点半了,你该往回骑。”

小达回想起那会儿他正在雪地里祝福陈硕呢。

“非看不可,下刀子都去!”陈硕调皮地吐舌头,接着说:“雨水几乎落地成冰啊,冰上有雪,我往前骑,无缘无故就摔一跤,就那么‘啪唧啪唧摔呀,我的妈!我竟然还活着,哈哈……”他缓过来了,脸蛋儿火红。

小达猛然想起刘伟嘲笑陈硕的话,心想:真笨,送什么羽绒服啊?!刘伟说的没错,陈硕最需要的是钢琴。家里的钢琴一直闲置着,送给陈硕不正合适吗?就是不知爸爸同不同意呢?小达斟酌着,凑到爸爸耳边,说出了想法。

爸爸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没吱声。

人们还在问这问那。

“你去过音乐厅咋的?认路?”

“我就去过一次市内,二年级时学校组织春游去的动物园,不过有地图哇,我会看呀。”陈硕眨眨眼睛。

“这一路好些地方没路灯,还要过桥过隧道什么的,你不害怕?”

“我的妈!别提啦,乌漆麻黑的,风‘呜呜像狼嚎,瘆得我呀,头发都竖到天上去啦。”

小达爸爸想起小时候的什么事来,脑海里浮现出故乡无边无际的玉米田,他眼眶湿了,百感交集,过了一会儿,轻轻碰小达,点头表示同意。

小达当即对陈硕耳语一翻,请他不要推辞。

“哇,钢琴?!”陈硕猛地坐起来,过了片刻,轻轻呼了口气,像从梦中醒来,甩甩头,接着说:

“后来我估计差不多错过半场了,尽量赶吧。雪越下越大,有的地方特别滑,刚骑上就摔下来,我只好骑一段走一段,这样倒更快。经过康安路海富小区门口,终于遇到一个人,打听到是8点28分,离散场还有12分钟,我得加紧赶到!”

“赶啥赶,到那也得散场了。”小达说。

“嗯,确实,我到的时候,演奏会已经结束了,有观众往外出了。”陈硕说完,黯然转头向窗外望去,玻璃窗的四边有霜,犹如一个个相框,把夜色框进来,夜空深蓝,大地白亮亮的。

大伙不禁唏嘘。

小达爸爸暗自思量,该怎样把钢琴送到陈硕家里去,就这几天吧,先让他家腾出点地方来,然后雇专人送过去,避免磕碰。

“你家是哪楼?”他问,见陈硕没心搭话,忍不住摩挲他的小脑袋,問他路上有没有找地方避避,见他摇头,小声叮嘱:“暴风雪天可不是闹着玩的呀,要是再遇上,千万别急着赶路,要么想法儿搭顺风车,要么找地方躲躲,那些亮着灯的饭馆、快餐店都会容留的,不点吃的也不要紧。”

“陈硕童鞋!”小达连拍陈硕的肩膀,“你是第一个在暴风雪天从郊区到市内,只靠自行车和徒步打来回的人!我要说给所有童鞋听!演奏会以后还有机会看呢,甭难过。”

陈硕回过头来,眼神突然闪闪发亮,语速加快了:“你们绝对想不到还发生了什么!演奏会结束了,可我还是想进去见识见识。我走进演奏厅,发现好多人还都好好坐着呢,他们在鼓掌,你们猜是怎么回事?是主持人宣布:‘为了答谢观众的盛情,再加演一曲《黄河船夫曲》!天哪,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我不便去找座位,就站在角落里听。那是什么样的演奏啊,我无法用言语形容,这么说吧,雨、雪、狂风、暴风雪、天黑路滑统统加起来和它相比,连一片羽毛都算不上!回来路上我唱了一路呢。”说着说着,他轻闭双眼,旁若无人地哼起旋律,双手舞动,十指翻飞,仿佛在搅动一条大河,掀起无数惊涛骇浪,又把它们一个一个打败。

大伙儿看傻眼了,这孩子简直变了个人!

小达和爸爸默默对视,不约而同地心潮澎湃,家里的钢琴可别再傻乎乎地杵着了,赶快交给陈硕吧!

“啪嗒”,一颗栗子从羽绒服兜里掉到地上,正在吹烤羽绒服的女店员把栗子捡起,朝垃圾桶走去。

“别扔唉。”陈硕追过去。

那是颗冰凉的小栗子。

“都冻硬了,别要啦。”小达说。

陈硕固执地攥着,抿了抿嘴唇,说:“本来不想说的,在去的路上还发生了一件事,在和兴路段,我小心又小心地骑,还是摔了,兜里那包糖炒栗子飞到沟里去了!”

“哎呦,整晚你啥都没吃?!”小达惊道。

“先别急呀,我运气大大滴好,居然找回了两颗!怎么吃呢?我决定,等到了音乐厅奖励一颗,回到家奖励一颗。所以啊,我已经吃了一颗栗子啦,这颗嘛,等回到家才吃,嘿嘿……”

没人插话,厨师悄悄走开了。

“多加个鸡蛋吧。”小达爸爸轻声嘱咐。

“谢谢啦,太晚了,再不回去我家人该担心喽。”陈硕笑着拉住厨师。

厨师重新坐回去,他觉出这孩子是不好强求的。

气氛微微局促,有人打听钢琴大师的风采如何。陈硕没马上回答,从书包拿出一副眼镜,那眼镜只有一片镜片,布满裂纹,他直接戴上,又从书包装的塑料袋里取出白衬衫穿好,才说:“当时呀,我站在最后,眼镜片摔得就剩一个了,还是碎的,没能看清钢琴大师的样貌。演奏结束后,我想去请教,没成想,观众呼啦把他围住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我没法上前,等我能往前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要说他的风采嘛,盖了帽啦,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全在音乐里了呀!”他的语气、神态恳切虔诚,但毫无低微之意。

陈硕准备走了。人们安静地看他穿上仍然湿冷的衣服,看他骑上自行车,哼着旋律,小神仙一样,在雪地里消失了。

回家路上,汽车陷进雪里,轮子在冰地上空转,无法前进。小达提出干脆走回去。

父子俩在雪地里跋涉,保持着距离。

小达觉着冷,明天全市开始供暖,此刻妈妈肯定把壁炉烧得旺旺的等着他们,家里兴许正缭绕着栗子香。他想起秋天时全家打毛栗的场景,不禁心弦颤动,栗子树又要开熬这又长又冷的冬天了。

走出一阵,爸爸咂嘴道:“没咱家人这么笨的,好好的钢琴谁都不会弹,送陈硕多好……”爸爸正说着,忽地摔倒在雪里。

“哈哈,您又不是没看出来,他不稀罕呀!我敢打赌,在他心里,没有哪个愿望是能‘啪唧一下,现成兑付的。”小达伸手去拉爸爸,却也摔倒了,他是故意摔的。

他们爬起来,衣服沾上了雪。离家还有好一段路呢,爸爸深夜徒步回家的记忆停留在十二年前,小达这是头一遭,两人不再说话,只是走着。

夜色里,大地袒露出胸膛,浩瀚无边,荒芜洁白,它把俗物一一掩埋,房屋、街道、车辆都不见了,什么都消失了似地,只把人留下來。白雪暗光的大地上,人人都像初生婴儿那样,赤手空拳的,他们心无旁骛地朝前走着,好像不是在回家,而是去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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