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

周星驰和徐克合作的2017年开年大戏《西游伏妖篇》里，师徒四人的关系略显狰狞。唐僧也充满私心杂念，总要用一些不高明的管理手段，威逼哄骗大家走下去。

荤素不忌，不论仙境魔界，都阴云密布。为什么？

因为周星驰要讲述的，是至深至浓的情，是毫无理由的念念不忘，是人妖神魔身份也不能阻挡的爱欲，是明明知道自己资质浅陋、恶念丛生，仍然不肯丢掉的信念。所以，必须另类，必须古怪，必须声东击西。

从电影角度，美不能只用美来表现，那太简陋;情不能只用情来烘托，那太简单。必须把美藏到不美里，把情藏到非情中。

从个性角度，周星驰内向，习惯用漫不经心掩饰深情，用不提不问说明留恋，用丑化自己展现执著。

从宗教角度，佛必然藏在诸形诸相里，法藏在求法的道路上，藏在我们以为不至如此偏偏如此中。

《西游记》小说里，孙悟空和八戒、沙僧都丑陋古怪，仙境和魔窟一样光怪陆离，是“以为如此，却没能如此”。后来的电影电视，却尽力美化，陷入“以为如此，果然如此”的表面美感。

周星驰的美学，却是“以为不至如此，偏偏如此”。师徒四人满身缺陷超过常人，偏偏走在求法的路上。

他们要面对自己的恶念。

师徒四人是一个人多种性格元素的化身，是虚荣、伪善、暴虐、贪婪、愚笨的展览会。

唐僧和孙悟空，更是一个人的两面，是变身前后的海德博士。唐僧本不至如此，孙悟空也未必如此，但当他们相遇，在纠缠恶斗里，在互相驯服里，激发出最邪恶的一面。恶念释放越多，磨砺越多，他们最终找到了和对方的、和自己的相处之道。

他们要面对自己的不信。

信念永远摇摆不定，真假难辨。比丘国就是真假信仰的交会之地。比丘国人貌似在九宫真人领导下，获得了某种信仰。事实上，九宫真人拿给世人的，是戏法、魔术、妖言的结合。

比丘国人陷入假信仰，唐僧和孙悟空则陷入“识破了假信仰”的迷障。他们必须要坚定正信，面对自己的动摇。

他们要面对自己的迷惑。

白骨精故事，小善非善，布下幻境，让师徒四人远离该走的路。他们只有摆脱迷惑，才能重回正道。所以，我一向把小说《西游记》当人生隐喻。它比真实的人生更像人生，处处都能和生活对应。

所以，众多《西游记》故事里，我也更喜欢周星驰的。行至人生中途的男人，在苦苦求索之后，给出他的生命感悟，狰狞而优美，阴郁却光明。

（編辑 赵莹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