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娜

韩寒和80后，都老了？

文｜李娜

北岛有一篇散文叫《波兰来客》，里面有一个句子广为流传：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看完韩寒导演的电影《乘风破浪》，电影院结束灯亮起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脸颊有泪滑过，心情复杂，想起北岛的这个句子。

电影是浓缩的人生。两个小时里，我们看到飞扬跋扈又充满正义感，带着某种理想主义色彩的小镇青年，变成了一个面容憔悴、谨小慎微、困窘又潦倒的中年男人。

他搞不定自己的儿子，更搞不定自己的人生。

多么像大多数人的中年人生，愈发低眉顺眼，对命运俯首称臣；可是时间和命运又曾厚待过谁呢？他们用尽全部力气，在俗世生活里拼命挣扎，可是谁年轻的时候，不曾有梦呢？

为什么，我们变成了庸俗的中年人

赛车手徐太浪穿越到1998年，跟年轻的爸爸徐正太成了哥们，见证了小镇热血青年如何被生活打败，从义薄云天的理想主义者变成无趣乏味的中年人。在参与爸爸年轻时代的生活中，完成了与父亲的和解。

在父母的结婚典礼上，徐太浪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嬉笑中有感伤，热闹中见孤寂。

这是韩寒擅长的喜剧方式，荒诞不经地，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于是观众笑着笑着，就流泪了，哭着哭着，也释然了。

最令人感到温暖的是，徐太浪纵然无法改变历史，却最终消解了对父亲的怨怼。

与自己的父母和解，是多么难的事。他们用至深的血缘和亲情联系彼此，可是越亲密越隔阂，越想要彼此靠近却常常将对方推得好远。

无法彼此慰藉，往往只剩下伤害和遗憾。

电影里不仅表达了徐正太式小人物的悲哀和无能为力，令人触动的是，还有对这种无能为力深深的理解和悲悯。

其实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是那个徐正太，一腔热血，峥嵘岁月；我们自以为站在时代的浪尖上，乘风破浪，内心浩瀚辽阔，对理想充满无知无畏的乐观和热情。

廖一梅说：“年轻的时候，我不屑于做对的事。”年轻时候的我们，其实是不屑于做成人世界主流价值观念推崇的事。我们只愿遵从自己内心的价值观和准则，并将外部世界的规劝和告诫，视作庸俗的、无趣的、胆小的、毫无美感的。

我们活在粘稠的情绪和梦呓一般的话语里，看不惯父母以及一切中年人，他们保守、乏味、谨小慎微，还有深陷在生活泥潭中的衰败和无力。

徐正太有个正太帮，他想要保护旧世界的次序，他说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他还想要保护歌厅里那些姑娘们的清白，让她们永远绽放如白莲花，可是在现实的层面，他是多么可笑和无力。

新的世界以破竹之势锐不可挡地来临了，旧的大厦倾塌掉，人们如鸟兽般一哄而散。

徐正太每一次的判断都是错的。他觉得电影院没前途，借钱投资录像厅；他囤了很多BB机，以为奇货可居；他嘲笑小马写程序，研发OICQ。

他总是在与趋势为敌却不自知。

他有一腔热血与理想，他讲义气，很善良，可是在现实的层面，他无疑是个失败者。不是生活故意和他作对，是他的智慧、眼界、见识和能力的问题，没有很好地掌控和驾驭生活的能力。

这多像你我大多数人的人生。我们想要90分，最后能及格就已谢天谢地。

在品尝了生活无情的闷棍之后，在一个个梦想消失殆尽之时，在一桩桩愿望，变得面目全非、南辕北辙，我们才如梦方醒般觉悟：原来那些天真的理想，那些创造的欲望，并不是才华本身。

而谁年轻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呢？

后来我们变成了我们讨厌的那种，庸俗的中年人——追求安稳，害怕动荡。我们惶然发现，我们对孩子说的话，和小时候父母对我们说的一模一样。

我们曾看轻他们，最后却成为了他们。

这个时候，再回想当年，对父母的那些怨怼，多么可笑啊。就像电影的开头，徐太浪终于在赛车比赛中获得冠军，万般荣耀之时，他这样感谢父亲：谢谢你的质疑和嘲笑，谢谢你的不支持和不理解。

而那个年轻时不可一世的父亲，却面容憔悴，唯唯诺诺，不发一言。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年轻时的万丈豪情，终于化作中年人的沉默不语。这不是一个人的悲哀，这是多数人的困境。

韩寒和80后，都老了

你一定也有这样的父母吧，他们爱你的方式，就是替你安排好你的一生。

你说，这哪里是爱，分明就是控制。因为，他们无法真正理解你的梦想，解决你的困惑，成全你的渴望。却要处处以过来人和为你好的姿态，指指点点。

所以你有怨恨，有不甘，还有深深的愧疚和不安。

他们说，你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找个稳定的工作，老老实实结婚生子？

你说，我才不要活成你们的样子。

我们和父母的关系，就这样越走越远，中间隔着的万水千山，是彼此无法认同的三观。

可是，到了一个年纪之后，你会理解他们，理解他们的困顿和担忧，理解他们对于生活的无可奈何。

你甚至会发现，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曾和你一样，心中充满热血沸腾的梦想，那个梦想，说出来的时候眼中依然有耀眼光芒。

韩寒以《杯中窥人》赢得新概念一等奖走红的时候，我在读初中。那本著名的《三重门》被我们班几十个同学竞相传阅，这个才华横溢的叛逆少年，曾是多少80后们的偶像。

每一个少年人，都曾蔑视成年人世界的规则和价值观；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那个国度的空气都是自由和梦想的味道，轻盈而旖旎，像天边忽明忽暗的云。

可是我看了这个电影之后，忽然觉得韩寒和80年代出生的我们都老了，我们感伤着他的感伤。

三十岁的我们，依然有梦，但是也愿意向这个世界妥协和迎合，用更加包容的方式和梦想与这个世界相处，也许这代表着成熟和识时务，但是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张爱玲说，“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是自由的”。

无知无畏，敢于做梦；不怕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所有的情绪都是那么强烈和迷人，所有的理想和热望都披着金光闪闪的外衣。世界像个巨大的游乐场，等着你去遨游，迎着太阳，乘风破浪。

都是小人物，说什么大话

电影里有一个片段很难忘，徐正太寻仇的时候，得到一个对方小弟的帮忙。捏着仇家的地址，徐正太拍着胸脯说：“放心，我帮你搞定他！”

小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都是小人物，说什么大话，活着就好。”

失意的小人物，只有在妻子的怀抱里，获得慰藉和温暖。所以那首倍受争议的歌里这样说，“因为我比你更迷茫。”

我不是女权主义，我深深懂得这个社会对男人的要求其实更加苛刻——他们被更加狭窄地以成功或者失败来定义。

所以，多少男人看似强大，实则比女人更加脆弱和迷惘。

想起看过香港作家倪匡的一篇访谈，鼎盛时期，无限的荣耀，无尽的峥嵘岁月，如今走到人生暮年，他对这些已丝毫不关心，唯一关心的就是老妻的身体，是平凡俗世岁月里一蔬一饭。

是的，不管小人物还是大人物，我们的肉身终将敌不过无情岁月。

风会停，浪可碎。

活着就是最珍贵的事。

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责任编辑：张斯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