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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江散记

2017-04-17唐亦政

湖南文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桑椹山道老者

唐亦政

名字这东西很有意思,虽然只是一个标签,但或有特色,或有典故,或有出处。无论人名、地名、物名,都是有讲究的。譬如齐白石,姓齐,湘潭县白石铺人,就是姓加出生地名构成的名字,白石老人在他的一些画作上落款为“三百石印富翁”,意为他一生篆刻了很多印章;譬如韶山,相传舜帝南巡时,在一座山头歇憩,奏起韶乐,引来百鸟和鸣,当地人就把那座山命名为韶山,后来干脆把整个山冲叫做韶山;譬如桂花糖,就是将晾晒干了的桂花和白糖或红糖拌在一起的一种食物,既有糖的甜又有桂花的香……等等,举不胜举。中华文化中的名字都是这么有味道,有意蕴。我不知道西方文化中的名字是不是也有什么讲究,反正他们的人名都起得索然无味,又是祖名又是父名结婚了的女性还要加上夫名,好长一大串,我读外国小说最烦的就是人物名字,难得记住。

我要说的吟江,就是一个名字,地名,或者说是水名。吟江这名字好雅,有文气,但它却是处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一般来说,穷乡僻壤大都是一些很俗气很形象的名字,一个小孩子生下来,大人希望他能顺利成人,就故意把他的名字起得贱一点,譬如叫箩底,意思是这孩子是从箩筐底下钻出来的,经得摔打,不会夭折;一座山,远远望去像一匹奔腾的烈马,那座山就叫烈马山;我记得小时候,生产队有一丘田叫裤裆丘,从这个名字你便可以想像这丘田的形状。穷乡僻壤很少有雅名,有的话,也一定是有来历的。

吟江,这个名字,我最初是从小说家楚荷嘴里听到的。那天我们在一起喝酒,他随口就说出了吟江这个名字,而且反复强调,那是湘潭境内最安静最美丽的地方。楚荷告诉我,吟江不是完整的一条江或河,它只是涓江的一小段,在湘潭县土桥境内。为什么就那么一小段涓江叫吟江呢?楚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说是不是就像长江,到了上海那一段就叫黄浦江?他说应该是那么个意思。但吟江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我还是没弄清。

今年秋分的前一天,星期日,我带着老婆,并约请文友楚荷、延龄、竹青、阳伟,还有新结识的文化商人张邵根,一道去造访吟江。

车子在蜿蜒的乡村公路上行驶,虽然离开湘潭市区不算太远,但早已没有了城市的喧嚣,打开车窗,稻子的香味、橘子和柚子的香味、桂花的香味、荷花的香味、野菊花的香味,混合着青草和各种树叶的香味,像一个调皮的孩子,热情地奔了进来,在我们的身上撒欢。在田畴水渠、青山绿水间穿行了约一个多小时,我们抵达吟江。

我们下车的口子,一间房子正在进行修缮,施工的师傅和屋主人热心地引导我们把车停在一个不碍通行的空地。这是两排垂直于河岸的民房,基本上每一栋都是两层的砖瓦结构,两排相对的房子中间形成一条窄窄的街道,要是楼上两只相对的窗子打开,伸手应该可以相互借火点烟。这种格局是典型的因水运而建的古街道结构,就像平行于湘江的窑湾,就像垂直于涟水的石潭正街。只是窑湾和石潭正街的规模比吟江古街更大一些,这应该是湘江和涟水石潭段的水运能力要比吟江更大、区位要比吟江更优的缘故。这样看来,不远处一定会有水,一定会有码头。

信步吟江街道,我们竟然发现两排房子中偶尔间着一栋纯木质结构的房子,有的木门挂着铁锁,铁锁生着浓重的锈迹,说明很久没有被打开过;有的只剩下作为框架的梁柱,支撑着头顶一片片烟瓦,以及一块块残缺的织壁(用竹篾织成再抹上泥浆做成的墙壁),梁上都有精美的雕刻,在无言地述说着吟江昔日的繁华与文化的含量。

竹青忽然说道,看到这样的老房子,就会想到清代笔记小说里的一些场景描写。接着他就数说着蒲松龄的几篇小说,场景描写如何精妙,想象力如何丰富。

这时我注意到街边坐着几个老人和妇女,正在说着家长里短,见我们走来,便停止了话题,其中一个小媳妇对着谈兴正浓的竹青做了一个萌萌的怪表情,可是我读不懂那个表情的含义。

只听坐在中间的那位老者对着小媳妇说:“有么子稀奇的?屠夫会了面就讲猪,文人聚了首就讲书。”

鲜活的语言啊!老者这句口音浓重的土桥方言,把我们一行和坐着闲聊的人都逗笑了,竹青也停止了他的话题,我们停下与这群闲适得神仙一样的吟江居民攀谈起来。从老者的口中得知,这里是一条古老的街道,依吟江而建,为什么叫吟江?老者也说不清。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里,吟江街全都是那种木栋梁织壁烟瓦的房子,一九五八年吃大锅饭的时候,街尽头的供销社夜里熏腊肉,失火烧了整条街。如今街上的砖瓦结构房子都是那场大火后陆续在原址建起来的,有的房子还重建过好几次。仅存的几栋木房子就是古街经历那场大火的劫后余生留下的,早就没住人了。

我们打听这街上有不有饭店,大家都笑。老者说:“这吟江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哪来的饭店?”见我们有点失落的样子,又说:“眼看也快午饭时分了,你们若不嫌弃,就到我屋里吃饭。”

午饭就这样不经意地安排妥了,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离午饭时分大约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去会见憧憬已久的吟江。

吟江街的两排房子一直排到江岸边,我们的脚步丈量过后,才知道吟江街也就百十米长。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静谧的水面,这就是吟江了。它如少女的眸子一样清澈,它像熟睡的处子一样安静。水底生长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水草,它们微微扭动着身子,像是在陶然地吟咏着什么,或是在醉心地歌唱着什么。不时有青黛的线条在水草间划过,舞台上的激光灯影似的,那是快乐小鱼的杰作。我们在岸边也是轻轻的静静的,无由地融合了这吟江的氛围。放眼望去,吟江水面不是很宽,也就七八十米的样子,但涓江其他段的水面是没有这么宽的,涓江流经这一段时形成了一个U字型,这个U字流域就叫吟江。

我们所处的位置就在U字的底部,这是吟江街与吟江的结合点。这里有一个小码头,湘潭方言叫水挑。在这个小码头上,我看到了苍老的麻石板和青石板,它们身子上有很多各種踏压和水流抚摸的痕迹,还有苔藓在它们身子上繁衍生息的痕迹。我还看到了乡村近三十年才有的水泥预制板,这种混搭泄露了随着时光的流逝吟江码头功能变化的秘密。可以想见,现在的吟江人也就是蹭在水泥预制板上在江水中洗洗涮涮而已。

码头旁,有一棵桑椹树,树干大约有一庹之围,倾斜着伸向江面,硕大的树冠映在清静的水面,空中一簇绿,水里一簇绿,美妙无比。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桑椹树,它应该也属百岁老者了吧?说到桑椹,对我这种年龄的人来说,有多么的温暖亲切!第一眼看到它,我口腔里条件反射地就泛出了酸酸甜甜的津液。几十年没吃过桑椹了啊,我对桑椹的感受却是如此顽固。吃桑椹是儿时最愉悦的记忆,夏天,桑椹刚长出来时是青色的,小伙伴们便开始摘着吃,那味道是涩涩的;稍后,桑椹长得丰满一点,味道便是酸酸的;后来,桑椹不长个了,颜色由青转红,味道就是酸甜酸甜的了;最后,桑椹会变成紫色,味道也变得沁甜沁甜,丢到口里就化了。每年吃桑椹,由青到紫,大约能持续个把月,那绝对是一段快乐的过程。眼前的这棵桑椹树,你给了多少代多少个孩童青涩甜蜜的时光?想想,一群顽童爬到树上摘桑椹吃,吃得满脸乌紫,连胸前的上衣都染成紫色了,然后一个个从枝丫上跃向水面,在吟江的怀抱里畅快地嬉戏打闹……这是怎样的一幅诗意画面啊!不知道这棵桑椹树如今还结不结桑椹?结了桑椹的话还会不会有孩童爬到树上摘桑椹吃?现在的孩子为了“不输在起跑线上”,要拼命读书做作业学才艺,哪还有空到外面去野啊,有空的话估计也是在电脑屏前打游戏。唉!如今的桑椹树和它结的桑椹便成了孤独一族了。其实这也是我的多愁善感,桑椹们自然会有它新的乐趣。我知道至少眼前这棵桑椹树不会孤独,当满树的桑椹熟透了的时候,它们会像流星一样划向吟江。于是,每年桑椹成熟的季节,吟江就会迎来一场紫色的流星雨,这还不乐坏了那些孩童一样调皮的鱼儿啊!

又见码头旁桑椹树下很写意地泊着几叶小舟,我们便坐到小船上闲聊。这时,我忽然有了和吟江水亲近的冲动。其实我也是有备而来,出发的时候我就带上了毛巾、泳裤、泳镜等装备。吟江果然如我预想的一样适宜畅游。友人们都说秋水很凉,担心我感冒。我不无自豪地告诉他们,我冬泳都没问题,何况秋泳乎?

友人们都知道我喜欢游泳,也就不再管我了,坐在小船上继续天南地北地闲扯。一个鱼跃,我就在吟江的怀里了。说起来,游泳真是一项很好的运动,水是至柔之物,在水中,你可以把身体完全打开,怎么发力都不会受伤,你的每一波气息都是深呼吸,这使吐纳达到了最舒畅的境界。水有一种托举之力,物理学上叫浮力。水虽然给游者一种托举之力,但并非毫无原则的庇护,前提是你得有游的本事,否则就会沉溺。歌德有一句赞美女性的名言:“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我觉得用来赞美水也是恰当的。曹雪芹通过贾宝玉之口把女人比作水,真是很高明的比喻。我认为也可以把水比作女人,水(当然是如吟江般的真水)就像伟大的女性一样温柔、体贴、励志。水也有一种阻滞之力,力学上叫阻力,游在水里,你就能感受到这种阻力,它一如苦口婆心的规劝、语重心长的诫勉,告诉你一个道理:任何东西都是有边界有限度的,你可以追求更高更强更快,但永远没有最高最强最快。

岸上传来“吃饭了”的喊声。上得岸来,朋友们说我在吟江里游了整整一个小时,这是多年来我最畅快的一次游泳。

老者家的堂屋里摆好了饭菜,随着一股诱人的香味扑进鼻孔,几乎同时,就是口舌生津,胃部也“咕咕”地叫了两声,似乎在做着迎接美食的准备活动。乡村待客,讲究堆盘大碗,这是湘潭方言,分量很足的意思,不像馆子里,一个很大的器皿里,一小撮菜品摆成好看的花样,乡亲们会说那叫“好看不好吃”,我的体会,这是哲人般的鞭辟入里。

一只小脸盆样的盆子里盛着满满一盆水煮刁子鱼,煎得微黄的刁子鱼浮在乳白色的汤汁中,鱼汤里漂着些许红色的辣椒、绿色的蒜苗和紫色的紫苏,品相就很是诱人。刁子鱼被当地人视为一种野鱼,这种鱼形如柳叶刀片,体量很小,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一寸,重不过半斤。刁子鱼肉质细嫩,味极鲜美,吃法很多,蒸、煮、煎、焖都可。我们在吟江吃到的是煎和煮的结合,就是先把鱼放到锅里用油稍稍煎一下,待鱼皮微微发黄时加入清水、放盐放辣椒及紫苏叶煮上十多分钟后,加点蒜苗就可出锅了。这种做法的特点是既有煮鱼的鲜味,又有煎鱼的香味。要是手头还有其他的野鱼,如黄鸭牯、鳜鱼、鲫鱼,甚至小虾什么的,一锅煮了,各种鱼的鲜味串到一起,那种风味,更是别有一番韵致。很多人爱吃鱼,就是因为鱼是最鲜美的菜肴之一。湘潭有句俚语,叫“饭怕鱼”,意思是有鱼做菜饭都吃得多些。

那只硕大的砂缽里装着的,大约就是用小媳妇家里的鸡做成的姜焖鸡。鹅黄的姜片,白里透黄的鸡块,少许浓稠如蜜的汤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鸡和鱼一样,是一种味道鲜美、营养丰富的佳肴。

一只品碗里堆着小山包一样的韭菜炒豆腐,品碗是湘潭方言,其实就是大菜碗。老者告诉我们,这豆腐是刚从街上的豆腐作坊买来的,他们家上溯好几代都是做豆腐的,每年收购一些附近村民栽种的黄豆,用传统的石膏点卤工艺,制作的豆腐远近闻名。但做豆腐是一件辛苦活,每天半夜时分就得开始操作,这样出屉的豆腐才能赶上买家的早餐桌,加之利润也不丰厚,这种传统作坊已经很少了。譬如街上这家做豆腐的老头,快七十岁了,儿孙都不愿继承他的手艺,跑到城里打工去了,恐怕过不了多久,豆腐作坊也就成了这条老街的记忆了。我们慢慢品味着那细嫩绵滑豆香浓郁的韭菜炒豆腐,再想想那种城市菜市场出售的用化学方法制作的、甚至不用黄豆作原料而合成的“豆腐”,不由得感叹传统工艺在时代浪潮下的羸弱无助。

我们在吟江的午餐,还有一道小荤是辣椒炒鸡蛋,在湘潭乡下一带,把豆腐、鸡蛋等都叫作小荤。鸡蛋属于一种生命的初始状态,是一种非常好的营养和能量的供应源,是一种老少咸宜的食品。把鸡蛋做成菜肴的方法有很多,蒸煮煎炒开汤皆可,能与之搭配的食材也极多,如辣椒、韭菜、香葱、香椿、苦瓜、丝瓜、黄瓜,乃至如嫩荷葉以及好多种花卉,都能与鸡蛋完成奇妙的组合。至于鸡蛋以辅料的身份进入各种主菜,更是数不胜数了。蛋是鸡生的,鸡是蛋变的,这两样引起过亚里士多德等大哲学家困惑、思辨的寻常之物,也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

开始吃饭的时候,我们邀请老者和他婆婆子一起吃,但他们坚决不肯上桌。老者说他和婆婆子已先吃过了,他搬了条木凳坐在门口陪着我们,老婆婆干脆待在灶屋不出来。桌上的荤菜还有一大品碗蒸腊肉,这可是农家灶屋冷烟子熏出来的腊肉,肥而不腻,满嘴留香。另外还有三碗青菜:蕹菜、豆角、小白菜。老者告诉我们,这些蔬菜都是刚从自家菜园子里摘来的。几个文人吃起饭来可不斯文,几筷子下去,青菜碗就见了底。于是,老者起身从堂屋到灶屋往返三次,老婆婆三次为我们加炒青菜。这真是:文人原来不斯文,席卷美味龙卷风!

我们吃饭的当中,陆陆续续有一些邻舍来坐人家,坐人家是湘潭方言,串门的意思。这些人大都是上午我们见过的老人和妇女,包括那个小媳妇。老者热情地搬凳子,招呼他们坐下。那些土桥方言的闲聊,便成了我们午餐好听的伴曲。他们的谈资,大多是一些家长里短,也有一些相互调侃、插科打诨之类。

这时,小媳妇好像对老者说了句有点不恭的话,老者面带点愠色,对小媳妇说了句:“你这个没有衣领子的!”

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停箸问道:“没有衣领子是什么意思?”

闲聊的人都笑了起来,看他们的表情,好像我是个稚童似的。我再仔细观察,小媳妇穿一件碎花布秋衣,明明有一个好看的衣领子嘛。我又思忖,老者是不是在讥讽小媳妇有时穿得比较时尚,所穿衣服没领子布很少,露得比较多,就像当今的女星和潮女似的?当我把这个猜想讲出来之后,他们笑得更欢了。

老者见我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就问我:“你吃过猪肉吗?”

绕来绕去,最后我才弄清楚,原来那没有衣领子的意思是指杀猪后猪身上的颈圈肉。颈圈肉蓬松肥大,口感不好,买猪肉的人都不愿意要那部分肉,屠夫只好用它做搭头。

颈圈肉这个词的意思我懂,是湘潭方言,是个讽人的词,与同是湘潭方言的“宝里宝气”意思有点近似,但又不尽相同,有中看不中用、好看不好吃、不懂规矩、可怜可恨等意思。这个词也有点像京骂“傻B”,但没有那么直截了断,更没有那么尖酸刻薄。骂人的话都如此文气和形象,湖湘民俗真是博大精深啊。

我们也不知道吃了好久,吟江的午餐就韵味十足地结束了。饭后,我们又在吟江边散漫地走了起来,体味着一种无比的放松和闲适。我们约定,今后要多来吟江这个地方走走。

完全不是刻意为之,也没有谁提议,一行人就走上了一条山道。说是山道,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曾经的山道,因为葳蕤的杂草和灌木几乎把山道完全隐蔽起来。但还是能看出来这里曾经是一条山道,而且是一条比较宽的山道。仔细观察还能发现有车辙的痕迹,中间那道比较窄的辙痕,应该是土车子留下的,那是一种木制独轮手推车,为湘中一带农村所独有,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基本就绝迹了;两条一米来宽的平行车辙,肯定是板车留下来的,板车是一种双轮人力车,推拉皆可,进入新世纪,板车也不见了踪影;还有手扶拖拉机留下的车辙,如今的农村,手扶拖拉机也见不到了,农家的运输工具,要么用带拖斗的三轮摩托车,要么用小农用汽车。由于有树枝和杂草的挡道,特别是那些荆棘和带刺的茅叶,走在这样的山道上还是有些艰难,但同时也是趣味盎然。

在杂草、藤蔓、树枝的缠缠绕绕中,我们走了约一里山道,浑身都冒汗了,眼看前面的植物更加茂密。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山道中杂草较多、灌木较少的一段,而这里又是一个小风口子,风轻得刚好能把碎云片似的蕨草叶弄得摇曳多姿,它们就像一群被什么逗乐了的孩子,纵情地手舞足蹈。蕨草叶的舞蹈和秋风的凉爽停止了我们的脚步。山下,是吟江的琴瑟清音;山中,有秋风百草的爽气。在这样的地方坐而论道,岂不快哉乐哉!

这个时候发生了点小意外,或者说是一个小插曲。原本没打算写在文章里,写到此处时又想,既然是吟江之行的经历或体验,写出来也无妨。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大家在杂草上席地而坐,有的背对山坡,有的坐在山道中,我是最后一个坐下来的。我面对着山坡,也就是面对着大伙,我身后是浓密的茅草和灌木。可能是我往下坐的速度比较快,屁股着地时,身体同时也往后仰了,这一后仰不要紧,马上就形成了后滚翻。我意识到坐下时身后的茅草和灌木蒙蔽了我,造成了一种安全的假象,我肯定是摔下山坡或悬崖了。接下来我的反应是要保护身体的重点部位,尽量避免脑袋、颈椎、腰椎等受伤。于是我将身体抱成团,任其翻滚。我记得自己的身体连作了三个后滚翻后停下来了。这时我才注意到上面惊恐的呼声,老婆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我停顿了一会爬起来,先答应了他们,伸展了一下腿臂腰身,感觉到骨头关节没有受伤,脑袋也没有受伤,自己先就放了心。待我往上看時,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山坡还真比较陡峭,我翻下来足有十来米,幸好我翻滚的轨迹上没有什么突出的山石。在一片关切的提醒中,我攀扯着树枝藤蔓爬了上来。老婆赶紧为我作检查,只有手臂、背部、腿部被荆棘划破了些皮,有的地方还渗着血,其他无碍。老婆是医生,她做的结论应该很专业。见我没事,朋友们便拿我的历险作谈资说笑起来。有的说是我“菩萨坐得高”(湘潭方言,有神明保佑的意思);有的说多亏了我平时坚持锻炼,增强了身体素质,不然的话,从这样陡峭的山坡上滚下去,骨头肯定散了架;有的说吟江的山水有点欺生,今后多来就好;有的还精确计算了一下,三个后滚翻,我连续翻滚了一千零八十度。

眼看着秋阳已渐渐西沉,是该作别吟江的时候了。我们悄悄地来了,我们又轻轻地走了,但我们没有大诗人的那种惆怅,我们收获了吟江展示给我们的冷静、沉思、亲和。我轻轻地挥手,不是诗人样潇洒的作别,而是故交般亲密的约定。

静静的吟江,在夕阳的光辉下泛着金光,我听不到它一点点的波涛声,但我知道,吟江一定在不停地吟唱着什么。

吟江在吟唱着什么呢?谁会是它的知音?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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