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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小说的形式艺术特征分析

2017-04-14崔锋娟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第二人称第三人称陌生化

崔锋娟

(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山西运城044000)

莫言小说的形式艺术特征分析

崔锋娟

(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山西运城044000)

莫言的小说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具有现代派小说的特征,内容的传递离不开对形式的重视。破译形式的密码才能更好地理解内容,因为形式不仅赋予代码充分信息,而且还掩盖着无代码的信息。围绕莫言小说形式的艺术特征分析其作品形式特点,从而有助于揭示内容的深层意涵。

莫言;形式艺术;陌生化;叙事视角;叙事时空

小说的内涵离不开形式的呈现。形式是故事谜底破译的密码,通过形式的变化,折射出文字下隐藏的深层内涵。小说的形式是小说存在的方式。世界上不应该有两篇形式完全相同的小说。[1]这和作家的小说形式体系和作家的创作风格分不开的。莫言作为中国大陆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其小说无论是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具有独特的价值。为了更好的了解莫言小说的形式艺术特征,从其作品的陌生化语言、叙事视角和叙事结构三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陌生化的语言

莫言是先锋派作家的代表之一,他的小说中充满了“实验语言”,这种语言是让熟词陌生化,通过语言的陌生化凸显语言的某些特征,引起读者的猎奇心理,实现语言形式陌生化的审美需求。陌生化是文学语言“前景化”的重要特征,是近年来文体学研究的重要领域。穆卡洛夫斯基的“前景化”研究侧重于“偏离”,而雅各布斯的研究侧重于“平行结构”。“平行”是相对于“偏离”,研究没有偏离的语言结构,让研究者认识到常规的、正常的语言结构也同样具有文体研究价值,其特征是用非常规的重复方式或排比方式来凸显内容或作者的意图。莫言把“平行结构”的创造技巧在其小说中运用地淋漓尽致。他会使用一些高频词汇来凸显语言的“前景化”特征,通过把一些有关联的人、物、行为、事件等按照结构相同、语气一致的方式组合在一起,达到“平行结构”的语言特征,实现小说文本在形式上平行整齐的审美特征。莫言语言的“平行”主要表现在词形和语义上。莫言的小说用词丰富,充满想象力。他通过运用“平行”语言实现意义叠加和情感积聚,在富有旋律美的语言中传递作者的情感和意图。例如:

(1)他有一个情人,她有时非常可爱有时非常可怕。有时像太阳,有时像月亮。有时像妩媚的猫,有时像疯狂的狗。他想和妻子离婚,又不想离婚。他想和情妇好下去又不想和情妇好下去。他对生活既热爱又厌烦。他摇摆不定。(《酒国》)

例(1)作者首先对丁钩儿对自己情人的描写,通过三组语义对立的短语描写,看似是空洞无聊的一堆语言,却把丁钩儿情人的形象栩栩如生的呈现在读者眼前。而后面四组对立的短语,看似无聊的、充满矛盾的语言却蕴含着深刻的哲理性,揭示了丁钩儿“摇摆不定”的矛盾心理,把普通人遇到的生活与心理问题通过“平行”语言表现出来,一方面凸显语言的陌生化美学特征,另一方面揭示语言中蕴含的情感和意图。莫言通过运用过度规则,在同一语段中大量使用铺陈、叠加的词汇,进行强节奏的排比,形成一种暴风骤雨般的激情。通过形式过度夸张,揭示某种混乱的场景或者人物内心的矛盾,通过形式反衬作者所要表达的意图。

莫言小说中除了大量使用“平行语言”外,还大量使用拟声叠音词和韵律词汇,刺激读者的听觉神经,创造出动态的音响效果。例如:

(2)……嘀嘀嗒嗒……哞哞哈哈……吗哩哇啦……咿咿呀呀……叽哩欻啦……直吹得绿高粱变成了红高粱,响晴的天上雨帘挂,两个霹雷一个闪,乱纷纷雨如麻,闹嚷嚷心如麻,拥拥挤挤雨脚横斜,一忽儿又直上直下……( 《红高粱家族》)

例2中,作者使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拟声词,再现戴凤莲从乘花轿离家到骑毛驴回家的三天经历,通过这些怪异的声音折射出她内心的挣扎,被迫嫁给麻风病人,未来的生活对她来说看不到任何希望和幸福,这些声音正是她无奈的呐喊。通过使用这些拟声词,作者把人物内心的矛盾和挣扎的心理和拟声词重叠起来,既实现了语言的仿真美感和声响性,又充分表现了小说的主题意义。莫言通过对“前景化”语言的运用,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充分挖掘了汉语的表达潜力和表意功能。[2]只有实现对传统语言形式的突破,才能实现文学创作的实验与革新。[3]因为语言的长期习惯化与平常化会掩盖语言本身的文学性。因此,语言的“前景化”是小说形式艺术的重要表征之一。它通过打破常规,给读者一种新的阅读刺激,激发读者用一种新的视角感知事物,唤醒主体对生活的感受。[4]小说的语言具有非常强的能指优势,意涵深刻,而“前景化”语言通过对语音、词汇、语义的非常规组合,突破思维定式、打破传统,使得作品意义变得更加丰富、复杂,增加读者的阅读陌生化体验。莫言通过“前景化”语言,引领读者的注意力和感知,引导读者朝特定的方向解读文本,实现作者的创作意图。[2]一是通过非常态语言形式颠覆读者的惰性认知;二是通过非常态语言激发读者的阅读想象空间;三是让读者摆脱审美疲劳,探求作者的审美意图。

二、多元的叙事视角

莫言是一个非常热衷于叙事形式不断革新与变化的作家。一些文学史称他为“现代派”“魔幻现实主义”“新感觉派”“寻根派”“先锋派”等,对此,他回应,“我不停的变化,使他们的定义都变得以偏概全。我是一条不愿意被他们网住的鱼”。[5]莫言是一个十分注重叙事形式变化的作家,“是形式实验的探险家,技巧革新的急先锋”。[6]莫言作品的叙事视角因为叙事的需要做到随时转换。他的作品中大量使用第一人称,也会巧妙运用第二人称,还创造出复合人称,并在叙事中对叙事人称进行频繁的转换。华莱士·马丁认为,绝大多数现代作品都是通过叙事视角的变化创造出作品的冲突点、兴趣点和情节跌宕。如果没有视角的多元变化,作品将显得单一无趣。[7]勒伯克认为小说的叙述者所在的视角会对故事的关系问题进行调节。莫言热衷于形式实验与创新,把全知视角和特知视角的长处充分挖掘,实现视角的灵活转换,给读者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

(一)第一人称

阅读莫言的作品,读者需要聚精会神,否则一不留心就不知道叙述者是谁了。为了让读者有一种“我自己”经历的或者观察到的事情,莫言也在作品中大量使用第一人称叙事。其作品中60%以上的都采用第一人称,有的第一人称是从头到尾没有变化的,有的却是不停变化的,或是另外一个“我”,或是物,或是虚拟的存在。读者有时不得不在“我”中寻找叙述者的身份。莫言的短篇小说中“我”的视角基本没有什么变化,都表示同一个人,如《红高粱》中的“我”就是回老家调研的“我爷爷”余占鳌的孙子身份;《白棉花》中的“我”就是在棉花加工厂做临时工的马成功;其他的诸如《五个饽饽》《天才》《屠户的女儿》《铁孩》等都是使用顽童或者少年作为“我”的一个视角进行叙事。但是在莫言的中彩票小说中“我”的身份就不断发生变化。如《生死疲劳》中五个部分的“我”是不同的人物。第一部分的“我”是西门驴,第二部分的“我”是蓝解放,第三部分的“我”是西门猪,第四部分的“我”是西门狗,第五部分的“我”是莫言本人。在地主西门被枪毙后经历的“驴”“牛”“猪”“狗”“猴”到“人”的留到轮回中,“我”的指代是一章一换,甚至一章数换,读者只有聚精会神,才能把“我”的身份确定。第一人称最为频繁的变化是在有些段落中“我”表示不同的身份。例如,“草地上……油蚂蚌蹦来蹦去,我稚嫩的皮肤被油蚂蚌弹打得生痛……我苍老枯稿的皮肤上站着一只油蚂蚌,火红鲜亮颜色,油润有光泽,如同玉石雕就,活脱脱一个宝贝物儿,他脚上的吸盘弄得我皮痒痒,抬手擦掉了他……爷爷,蚂蚌碰得我肉痛,孙子哭咧咧地说着。我们到三棵柳树那儿去吧,那里草少蚂蚌也少。”[8]本段话中的“我”具有多重指代,第一个“我”可能是听爷爷讲故事的“我”,也可能是听我讲故事的“我的孙子”。第二个“我”就是讲故事的人,第三个“我”是听故事的“我的孙子”。除了这些第一人称的使用现象,还有“我”不是对人的指称,而是指有生命的动物,或是无生命的东西,或是想象中的某个人物。

(二)第二人称

第二人称叙事通常会把叙述者和读者放在平等的位置进行对话,拉近和读者的距离感。高行健曾对第二人称视角做了评述,他认为作者叙述时使用第二人称可以和读者直接进行情感交流,比第三人称更容易打动读者,比第一人称自言自说更有效力。第二人称便于直接的和读者交流,抒发情感,增加感染力。第二人称的使用通常需要作者具有能够对小说中的人物情感有着真实和充分的描写,做到引起读者的共鸣,需要作者有高超的叙事技巧。莫言的小说主要以第一、第三人称为主,但是有时他也会在小说中使用第二人称。例如在小说《欢乐》中,莫言主要使用第二人称叙事。读着“你趁着嫂子去挑水的功夫溜进哥的家,趋着味道从窗上拿下一瓶子德国造剧毒农药‘一O五九’,拧开铁盖,把杏黄色的药液倒进预先备好的四两小瓶子。你不愿意为哥浪费,农药太贵了,四两足够了。你觉得瓶子上的骸麟挺亲切地对着你笑”,通过使用第二人称,读者仿佛变成了小说的主人公本人,会和主人公产生某种共鸣,而对小说中的“你”产生怜悯之情。在《丰乳肥臀》,对八姐的描写首先使用第三人称,突然变成了第二人称“河水渐渐淹没了你的腿,淹没了你的脐……。水淹没了你的双肩,……然后你就突然华丽地消逝了”,通过突然的人称转换拉近了主人公的距离,让读者进入主人公的角色,表达了对八姐的惋惜之情。适当的使用第二人称,能够增强感染力,拉近主人公和读者的距离。高行健指出:“第二人称是一种非常强烈的表现手段,一般用在画龙点睛之处。”[9]

(三)第三人称

第三人称是小说叙事用的比较多的叙事手段,可以是全知视角也可以是特知视角。全知视角给予叙述者足够的本身,他对小说中的人物、事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高高在上,把控一切。特知视角是叙事者站在故事之外,叙事视角随着特定的人或物而变化,不是完全的全知全能,只局限于特定的人与物。莫言的小说中很好地运用了全知视角和特知视角。具有代表性的第三人称视角的作品有《透明的红萝卜》《民间音乐》等十五部作品,还有一些是以第三人称叙述为主体的,同时运用其他人称的叙事技巧,如《酒国》《金发婴儿》等。在《透明的红萝卜》中莫言使用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讲述一个名叫“黑孩”的故事。对小黑孩的家庭情况、心理活动、小石匠和菊子姑娘的幽会、小铁匠和他父亲的矛盾,小铁匠的心理都全面叙述,了如指掌。在《民间音乐》中,使用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讲述了马桑镇开酒店的离婚女人花茉莉、开茶店的瘸腿方六、开饭铺的掌柜黄眼、小卖部经理麻子杜双、泼皮无赖三斜和民间艺人瞎子六人的行踪,以及每一个人的心理,并对他们的过去与未来做了介绍。在这些小说中,叙述者是万能的,他清楚每一个人的情况,甚至心理活动都十分清楚,他是所有人物与事件的见证者和亲历者。莫言也会使用第三人称特知视角来叙事,不是很多。主要集中在《售棉大路》和《怀抱鲜花的女人》两部作品中。在《售棉大路》中,叙述者的视点主要集中在几个买棉花的年轻人,通过对他们的等待时的心情、矛盾冲突和和好互助的描写,揭示种棉花的老百姓的不易和善良。在《怀抱鲜花的女人》中,通过对一个准备回家结婚的上尉的描写,讲述他和一个怀抱鲜花的女人的故事,过程曲折,直到双双死去。莫言通过使用第三人称特知视角,制造悬念,达到增强作品的吸引力。

三、多元合一的叙事结构

小说是一种时空艺术,任何叙事都不可能纯粹地脱离时间或空间,只有时间和空间创造性的结合,才能创造出伟大的作品。莫言小说的重要特点之一就是叙事时空的灵活多变。传统小说叙事往往围绕故事发生的时间和空间两个纬度展开,而莫言则采用多元合一的叙事结构。他通过模糊时空,使得时间和空间不停的转换,或是使用空间的转换凸显时间的变化,或是通过时间的变化实现空间的转换,其作品时空呈现多维的蒙太奇的叙事结构。在《红高粱家族》中,莫言将不同人的时间打碎,然后再重新拼凑在一起。一会儿是“我爷爷”的过去时间、一会儿是“我奶奶”的过去时间、又一会儿是“我父亲”的过去时间,然后又跳跃到“我”自己的现实时间。通过对不同时间的打碎和拼凑,使得“我”也生活在他们的时间和空间里,他们也活在我的时间和空间里。 通过“我”的叙述,仿佛“我们”置身同一时空,而事实上确实不同时空的生活。“我爷爷”和“我奶奶”的故事通过“我”的叙述跃入读者眼帘。在《食草家族》中,莫言同样运用了时空转换的叙事技巧。故事通过“我”在城市从事灭“蝗虫”的工作,并巧妙地通过消灭蝗虫这一事件将“我”引到“食草家族”的时空中。在《天堂蒜薹之歌》中,时空跳跃性和模糊性通过所有和蒜薹事件有关的人物穿插起来。这些人的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有着利益矛盾冲突,通过不同的话语形式将故事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四十一炮》共有三条叙事线索,通过三个时空的交错、线索的交织把“炮孩子”罗小通的视角追忆五通神庙中的老和尚的往事、双城市的肉食节和老兰三叔的一些事情进行拼凑、粘贴,让读者无从理清小说的线索。莫言通过使用意识流、碎片化、时空颠倒和元小说叙述技巧,实现叙事结构的张弛有序,增加了小说的陌生化,给读者不一样的阅读体验。这种时空多元合一的叙事模式凸显了故事的主题,让平凡的事件带有某种神秘感,增加了小说的哲学色彩,凸显了莫言式美学张力。

[1] 钟本康.论小说形式对内容的超越[J]. 探索,1987(1):40-44.

[2] 江 南.莫言小说语言“前景化”修辞策略中的平行原则[J]. 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5):55-61.

[3] 孙建光,张明兰.《尤利西斯》“前景化”语言汉译比较[J]. 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46-50.

[4] 孙建光.《尤利西斯》汉译“陌生化”美学研究[J]. 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6):45-51.

[5] 莫 言.我的文学历程——第十七届亚洲文化大奖福冈市民论坛[C]//莫言文集:用耳朵阅读. 北京: 作家出版社, 2012:26.

[6] 张相宽.从“小把戏”到“大结构”——论莫言小说叙事艺术的转向[J]. 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252-259.

[7] 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 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79.

[8] 莫 言.马驹穿过沼泽[C]//莫言文集:卷4. 北京:作家出版社, 1995:48.

[9] 高行健.现代小说技巧初探[M]. 广州:花城出版社,1981:16.

[责任编辑 范 藻]

Form Features of Novels by Mo Yan

CUI Fengjuan

(Chinese Language Department of Yuncheng Teachers’ College, Yuncheng Shanxi 044000, China)

The Novels by Moyan have modernity either in form or content and the content can not be expressed without certain form. The decode of forms can help understand the content since forms imply code as well as codeless information. The analysis of form features of Novels by Mo Yan can help disclose their deepened implications.

Mo Yan; form art; defamiliarization; perspective of narration; narrative time and space

2017-01-16

崔锋娟(1972—),女,山西运城人。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

I207.42

A

1674-5248(2017)03-009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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