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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气象 锦水春风
——《冯大中诗钞》赏鉴

2017-04-13郭兴文

郭兴文

(辽宁省文联,辽宁 沈阳 110003)

文心气象锦水春风
——《冯大中诗钞》赏鉴

郭兴文

(辽宁省文联,辽宁 沈阳 110003)

当我读罢大中先生的诗集《冯大中诗钞》最后一页时,不禁一声长叹,慨从中来。我忽然想起何绍基先生为杜甫草堂题的一副联:“锦水春风公占却,草堂人日我归来。”过去,人们更多的知道大中先生是中国画坛上的翘楚,对于他的绘画技艺妇孺皆知,少长咸钦,而对于他的诗词造诣却相对的知之甚少。但是,我相信读罢《冯大中诗钞》后,一位立体的“冯大中”,既是画家书家又是诗家的“冯大中”,便会赫然立于眼前,就不能不让人生发出“锦水春风公占却”的慨叹了。品鉴毕大中先生的诗作,可算得上是“书香人日我欣沾”了。

丁芒先生在《冯大中诗钞》的序言中,说了一句十分精辟的话:“诗是一切文学艺术的灵魂,无诗性思维,文艺作品都很难诣达其审美高境。”此论甚是!冯大中先生是当今中国画坛屈指可数的著名国画家之一。先生幼年随母亲描花绘草画人,15岁拜李笑如为师,专攻画虎,兼研山水及金石书法。数十年来,在他的艺术之树上,结满了骄人的硕果。他笔下的虎威而不狎,傲而不狂,尊而不媚,智而不恃,被冠以“天下第一虎”之誉;他的山水画境,亦雄浑野逸,苍润博大,呈自家面目。这些,方家早有定评。但他的画外功夫,即文化素养却少有人论及。《冯大中诗钞》的付梓,可让人们弥补一些这方面的缺憾。至少对于大中先生的绘画书法艺术高境,有了一个根源上的解读。语言(包括书面语言)作为文化的组成部分,既是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又在更深层次上体现了人的思维方式。而写作,就是用书面语言来表示自己的情感、思想和灵魂。用海德格尔的话说,是在“陈述自己”。而诗,则是书面语言中,最精醇最凝炼的“陈述”。作为“六经”之首的“诗”,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必修课。有专家说:“中国的所有艺术领域几乎全部为诗词所笼罩。”孔子说:“小子何莫学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学诗、读诗可以培养联想力,可以锻炼应变力,可以提高合群性,可以学得讽刺方法,近可以用其中的道理侍奉父亲,远可以用来服事君上,还可以认识许多鸟兽草木的名称。孔子早在2000多年前,一语道破诗歌对文化素质、文化品位的提升作用和对创新能力的开发功能,再明白无误地印证了:“诗歌是一种最精致、最能培养人灵气的文学样式。”无论是人格魅力的塑造还是思维方式的形成,诗文化都是不可或缺的。这一点,我们的古代先贤们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从苏东坡、米友仁、王庭筠、赵子昂,乃至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王冕,还有近现代的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林散之等无一不是诗书画“三绝”中的佼佼者。而如今即使是专攻中文专业的大学本科生,又有几个是懂诗的?更遑论那些只能画几笔而不敢题款,更不能题画以诗的所谓“画家”!而大中先生显然不是这样。他把中国诗视为中国文化最具心灵价值的创造,并从绘画史上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张璪),音乐史上的“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哲学史上“为天地立心”(张载)等具有悠久深厚文化内涵和深刻的华夏民族特点的“文化心灵”中寻找到了中国诗的抒情传统、文化大义、历史意象和诗性感悟。并在诗歌与书画这对语言艺术与造型艺术的融和中找到了既是情感的又是认识的;既是形象的又是理性的;既是非功利的又是功利的(既无世俗的功利目的,又有审美的功利目的),同根同源,若合一契的圆通和融的传统艺术精神。由此,他也就成了当今又一位诗书画“三绝”的大艺术家。

就大中先生的诗词创作而言,确有许多独到之外。丁芒、王向峰等先生的评论使人大有“眼前有景道不得”之感;但作为大中先生的诗友加朋友,我还是要斗胆说几句:

大中先生的诗作充溢着诚真的情感。徐邦达先生曾说过:“写东西、作文字,一定要课以真心,虚情假意的东西,无病呻吟的作品,看了一定会令人呕吐的,只有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语言和文字,才具有感召力,感染力。”大中先生的诗大都是这种浓浓的、诚真的中怀之情的自然流淌。他重亲情:“家境清贫,平民黎庶。常思慈父,最怀老母。辛劳一生,备尝艰苦。每忆至此,泪洒流珠。”(《长歌行》);“悲肠百转想亲娘,何计得从笔下偿?时画於菟母子爱,唯将泣梦寄山王”(《思母悲怀》);“常忆女儿老泪流,不知还淌几春秋”,“女儿与我隔冥茫,天上人间想断肠”,“兰芳自古为王者,我写清芬祭子魂”,“想儿夜夜多惊梦,刻骨摧肝泪不干”,“幻将财富倾家尽,愿换女儿笑魇存”(《追思女儿八首》)。这些如泣如诉的诗句中,有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深情回忆,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与“恨憾”,有痛失爱女的血泪汇涌。情之所发令人唏嘘不禁,不忍卒读。他惜友情:《诗钞》中相当一部分作品是他与友人的唱和酬答。但这种唱和酬答又不是一般的“应景”,而是“推赤心置人腹中”的坦诚交流。“世间难得是知己,我现童心露坦诚”,“索然兴至流天籁,真率留得对友朋”,“朋友相知别笑我,我爱如此过一生”(《直言答友人》);“相交知遇卅三载,雪雨晴云义却真”(《题赠雨桂兄》);“最念神交朋友事,与君畅饮话香茶”(《畅饮》);“洁身简阔厌机心,忙写山君闲看人。邀得知交游万壑,归来满纸杏花云”(《致老友》)。反复品读这些充满浓浓情谊的诗句,真令人有种如沐春风,如饮甘醇的畅快和温馨。他崇师情:那首感人至深的《水调歌头·怀念笑如老师》足以印证大中先生是中国传统道德理念的忠诚践行者。“乙巳岁寒月,负米夜敲门。虔诚忐忑恭谨,立雪拜师尊。半日松梅竹影,十载峰峦云岫,最恋画山君。寄志啸沧海,纵意步昆仑。狂风起,天欲堕,苦忧焚。命途多舛,忽逢横扫泪盈心。喜望阴霾荡尽,痛悼先生鹤去,遗憾逝逢春。回望丹青路,漂母饭韩恩。”这首词深情地描述了37年前在那动乱的年月里,他“立雪拜师尊”,虔诚夜叩门的情形;追忆了恩师对自己肤传指授、悉心栽培的经历;表达了对恩师在那个特定的年月里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的同情和刚获“解放”正欲大有作为之时,却一病不起,撒手西去的痛惜;更倾吐了自己饮水思源、知恩必报的君子情怀。情真意切,字字诚真,感人至深!

大中先生的诗作,在意境的营造上,具有一种不修不饰的自然美。宗白华先生说过,中国美学史上有两种美感延续到今天。一种是人工美,一种是自然美。“商周青铜器、历代精雕细刻的玉器,一直延续到后来精心绘制的工笔画,以及戏曲的服装、脸谱,精美的唱词等,这些就是人工美的东西”;而“元代四大家、明代四大家的画,李白的诗歌等等都是自然美”。如果说大中先生的工笔画是人工美的话,那么他的写意画和诗词更多体现一种自然美。比如,“云横万里浮新梦,浪荡三江易旧俗”(《贺雨桂及诸友作〈新富春山居图〉》);“我心堪比此禽意,破浪乘风无尽涯”(《临八大山人〈孤鸭图〉 》);“杨柳春风拂苦心,孤禽沐羽墨难皴,老夫磨透眉纹砚,追到神魂方解襟。”(《题吟八大山人〈杨柳浴禽图〉》);“向晚雨初晴,驱车唱大风。心随绿浪远,怀敞赤霞迎。最狂笔和墨,难舍痴与情,闲来邀好友,纵酒啜香茗”(《夏日感怀偶成》)。读着这些“以人生态度与生命意识为根柢,不违心,不矫情,不虚饰,不强求,寄心清正,洁身自好”的诗句,感受那种“清淳雅正、天机洋溢”的艺术境界,欣赏着情景交融的自然美,真是一种难得的审美享受。实事求是的说,大中先生之于诗,与李太白有某些相似之处。他写的最为拿手的是古风长篇歌行和短小的绝句。长诗可以任凭其才情奔腾驰骋,如七言古风《寒屋》和《长歌行》,“畅言往事、抒写真情,洋洋大观”,读来令人感动;而短小的绝句,出口成章,带着一种天然的神韵,“没等诗人感到约束,诗就结束了”。如《山林咏》《昔年》《林泉有思》《赠友人》等,都给人一种回味悠长,引人思考的意味。大中先生诗作的自然美,还体现在以口语入诗、语意畅达上。他能够把古典形式与现代情感统一起来,“独辟新界而含渊古声”。如那首《直言答友人》便是明证。诚如丁芒先生所评:“这些见性之语出之,令人感到亲切、生动,有如饮到从他胸中淌出的一泓晶莹明澈的甘泉,而更觉悦目赏心,久为之醉。”

大中先生的诗作,张扬着一股使人感奋的气势。刘勰《文心雕龙·风骨》说“索莫乏气,则无风之验也”。这是说,“气”与“风”有着相通之处。都是一种“动”的力量。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有的以“情”胜,有的以“感”胜,有的以“思”胜,还的有以“气”胜。大中先生的诗作中有许多是以“气”胜。他的诗作中张扬的气势,又是通过《文心雕龙》中所说的“骨”,即诗的内容情意以及它的章法、句法、口吻和语法结构来传达出来。如他的《长歌行》,在自述心路历程中,常常有慷慨激昂、热情自信的诗句焕然纸上:“三十而立,四十出名,五十誉赢,仿我无数,六秩初度,人生彻悟!高山景行,大展心图。京城绝色,春满皇都。百里洋场,啸傲江湖。金陵圆梦,蟠龙踞虎。泉城历下,负笈齐鲁。收官奉天,神慰乡父,丈夫立地,青史应著。挥笔如椽,纵抹横涂。壮哉骋怀,登高远瞩。八千里路,日隐云浮。未来迢迢,老骥枥伏。梦里江山,志满踌躇……”读这些诗句,让人来不及去考虑他说的是否“有理”,首先就被那一股气势所震慑,为他那种自信所折服。还有“少年最望车书富,淡饭粗茶信有神”(《于新疆克拉玛依油田途中有感》)。“文采一腔诗亦画,风华百岁慨当慷”,“密林觅句师贾岛,涧水烹茶效陆郎”(《庚寅秋日登青云峰、关门山感怀》);“且看老夫行健步,青峰顶上掠流云”(《夏日游山偶感》);“老夫磨透眉纹砚,追到神魂方解襟”(《题临八大山人〈杨柳浴禽图〉》)。这些由于自身精神品德修养和艺术造诣达到相当境界所表露出的充分自信,有时甚至是任纵不羁,都给人带来了兴发感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