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枪与火

2017-04-13廖增伟

中文信息 2017年2期
关键词:匪首

中图分类号:J8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082(2017)02-0387-02

我的家乡在雷州半岛的坡脊镇,门前有五棵番石榴树随风摇荡。每天吃完晚饭,我父亲就在番石榴树婆娑的阴影下,在像黄豆粒一样大小的煤油灯光下,给我们弟兄几个讲故事。

我们最喜欢听战斗故事。

我父亲给我们讲过十万大山剿匪的故事。解放初期某天,我父亲带兵到广西十万大山剿匪。土匪不经打举起了白旗,要求我军派人去跟他们谈判怎么缴枪。我父亲带了一个湖南籍老兵,两个人都荷枪实弹,身上挂满了手榴弹,写好了遗书,出发去土匪巢穴谈判。

土匪头子设宴招待他们。匪首要求宽大,这是当然,缴枪不杀嘛。匪首最后要求保留武器,这就太过分了。我父亲说,你们这是投降,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这时候,有一只蚊子突然飞进匪首的眼睛里。匪首狠狠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喝道,我打!

我父亲还没有来得及下命令,湖南老兵已经开火了,一梭子出去,匪首变成了血人。最后,湖南老兵堵在洞门口,浑身的手榴弹都在哧哧怪叫。湖南老兵眼睛血红,对我父亲大喝一声,老廖,回去给我烧几沓纸钱!

我父亲听见一声巨响,整个洞口硝烟弥漫。上级担心他们出事,派一队精干的突击部队接应他们。我父亲就地一滚,就回到了自己同志的身边。

湖南老兵被记了一等功,追认为烈士。这个故事是我父亲一生中最为惊险的一次经历。我父亲后来说,他怀疑匪首根本就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是那个蚊子坏了事。五十年代,事情并不遥远,但是在我的记忆中,这仿佛是一个久远年代的故事。

这样的图景,在我的记忆中不断闪现。

几十年之后,著名作家林炳泉先生的长篇小说《剑啸十万山》将我再次带入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林炳泉是一位思想敏锐、语言活泼、文字犀利的作家。《剑啸十万山》共二十二章,三十万字。作者用生动而又充满激情的文笔讲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粤桂边纵队第三支队的成长与战斗历程。小说引人入胜,惊心动魄而又荡人肺腑,呈现出史诗般的宏大之美、壮阔之美。

小说的开头有千百种,优秀作家总是精心构思、推敲,力求在小说的一开头就令人难忘。《剑啸十万山》开头直截了当:“聚拢在谢王岗(粤桂边纵队第三支队司令员)身边的这伙共产党人,全都是二十岁左右的热血青年。一声令下,他们如水珠融入大海,奔赴农村,点燃了防城武装斗争的星星之火。这是个年轻轻就敢于担当,敢于干大事的年代;年轻轻就敢于牺牲,不惜丢掉性命的年代。”到底是不是呢,这调动了阅读者继续读下去的兴趣。

《剑啸十万山》浸透着生命的实感。而此实感,既有对钦防大地的重大事件的清晰描写,也有对“战士们穿着单衣,晚上常常被冻醒”等日常生活的记录。作者将大量的历史事实作为叙述元素安排在每一个章节中,让它们与主人公互相呼应,复原了历史纵深,也调动了阅读者的参与感。

作者写景物,非常凝练。如书中第185页写到杨立牺牲前的情景:“月亮下山了,天地漆黑如墨,没有狗吠,那纳村落入无边的恐慌。”大风欲来时的景象,栩栩如生。

同样,作者写环境也非常生动。当郑艳芳听到丈夫陈凤鸣牺牲的消息时,作者写到:“鲎地墩的夜晚,少有的悲哀。大黑狗趴在地堂边沿,安静地动也不动。艳芳房中那盏煤油灯一直亮着,啜泣声时断时续,彻夜不歇。沙潭江烟霭迷蒙,征帆一去不复还。当年潇潇春夜雨,飘洒到今宵。”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此景實在感人。

为编写好这部史著,作者对十万大山和桂西南地区的有关城市、乡镇、村寨深入调查采访,查阅了大量珍贵的历史档案,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写这段历史时,史料工作充分,地方特色鲜明,严谨求实,全书叙史没有遗漏,引证史料翔实,叙述客观公允,不回避、不矫情,非常大气:

“1945年6月28日,在塘花镇铺仔村,由于一时大意,造成参谋长陈汉东牺牲,年仅28岁。还有,由于轻敌幼稚,思想麻痹大意,在新街渡口遭张午暗算,沈鸿周大队全军覆灭。这是防城武装斗争史上最大的一次损失。”

也不粉饰:

“‘停止爆破。教导员匆匆赶来,‘陈生团长命令,改用火攻。禤祖英一愣,火攻!这命令可以随便下吗?火攻容易,已炸开的墙洞里敌人堵塞了大堆木头桌椅,一个烟头就会燃起大火,可是火势蔓延,烧毁的是民房!这是犯纪律的,要受到严厉处分!教导员说,‘执行命令。临走丢下一句话,陈生团长说不能看着战士们继续牺牲。”

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贴近真实的,能让我们有所触动,有所反思的意蕴丰富的作品。

在那个大时代、大事件中的个人,往往是弱小的,又是有血有肉地存在着的。作家对时代的反思,又更多地投注在他笔下的人物身上。作家在思考,寻找一种独特角度来呈现,表达大时代动荡中的普通人物的命运。为什么会这样?这需要我们继续深入思考:

“有一次,刘镇夏曾经带一些游击队员回家过年,酒酣之际,有人问:两军对阵,你老人家希望六哥刘镇湘(国民党)胜呢,还是希望十弟刘镇夏胜? 斯甫妈凄然一笑,徐徐回应,‘孩子,我希望两头都胜。” 这些文字承载的沉重,精警而撼心。

林炳泉先生的叙事很有掌控力。他不像那些滥情小说一样把那些无辜的生命写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是采用扣问法。书中触及到文革那段历史,作者没有回避,亮点很多,做到了材料和观点的统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得很清楚,还原了真实历史,体现了作者的历史担当。作者不是采用控诉式,故意把历史事件由沉重变“羽毛化”,让这些可怕的历史事件成为某种不足挂齿的东西。这也是“严肃文学”与“消费文学”的一个鲜明的区别。

每次阅读相关文章,我都感到震撼。那么多的好人,却被邪恶的人迫害致死。在“文革”动乱年代,以革命名义来迫害革命志士的那些人,身体里都住着魔鬼。林炳泉先生的文字火热,愤怒控诉“文革”,同情受迫害的人,气氛压抑悲愤:

“第二天,民兵把不能起床的项有纪装进谷箩,抬到牛轭岭村斗争。项有纪死于牛轭岭。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残留在项有纪清癯的脸庞。”

“1966年文化大革命运动,裴幸秀校长死于防城中学红卫兵的迫害。痛哉!校长在校园死于自己学生之手,毙命的裴幸秀校长睁眼问青天,‘今夕何夕?”

“1968年12月,黄志英的老领导、十万山三支队司令员谢王岗被军管监禁,专案组逼黄志英交代罪行,检举揭发谢王岗是大特务大叛徒。黄志英坚不认罪,不检举、不揭发,拿了剃须刀片往喉咙上抹去,血溅当场。紧急抢救,黄志英悠悠醒转。醒转的黄志英再伸二指,狠狠抠进伤口,鲜血喷涌,死得惨烈……

1948年,国民党的子弹打进黄志英的脖子,昏迷三天三夜,黄志英活过来了。

1968年,一片薄薄的剃须刀轻轻抹进脖子,黄志英死去了。

黄志英杀死了黄志英。

一条坚韧的生命,活得艰难时,赴汤蹈火,他活着,憧憬未来。

一条不屈的生命,死得容易时,自我了断,他死了,眼睛睁着。”

我的眼泪下来了。

革命如枪,感情似火。

英雄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作品也展示他们丰沛感情的一面。读《剑啸十万山》,我为主人公感情故事的细节描写所吸引,也为文字张力引发的思考而感动:

“1946年4月,陈凤鸣带兵入越南前与妻子艳芳告别。陈凤鸣进得房来。妻子一只手端起煤油灯,举到近前,把他的脸照得明亮。妻子另一只手拨开他额前的乱发,看着他的脸说,‘凤鸣,你不要说话了,让我好好看看你。陈凤鸣看见妻子美丽精致的脸蛋上,长睫毛下的大眼睛早已眶满眼泪。妻子不让泪水溢出眼眶,就那样仰着头看他的脸,她是要把丈夫英俊的模样镌刻进心里。”将妻子对丈夫的爱原汁原味写出来。叙事语言准确、犀利,没有复杂的句子。一个特别的人物形象,成为这部小说人物感情的主要象征,在读者的记忆中留下完整的想象空间。

可见,好的文章,并不是依靠“好词好句”堆砌出来的。如果不发自内心,不出自真诚,多少好词好句摞在一起,也只能是一堆毫无生命的垃圾。

这么不动声色、原汁原味写出来,真是好文章。

前面说过,结尾和开头一样重要,通常作家會留下很多可供读者思考的想象空间,小说意味止而不止,抑而又发:

“枪声,书写历史,一代人的苦难辉煌。

老兵不死,只是渐渐远去。

十万大山,天地丰碑。大山无言,云天锦绣。那些呐喊着冲锋殒身的战士,或含恨而忘,或微笑而逝,都化作了天上的星星。

回望历史,所有的仇恨与不舍,所有的苦斗与牺牲,铸造了十万大山的伟岸崇高,铸造了大地的无私广袤。”

读完这部小说,我被感动了,这种感动是小说的叙事及情节魅力带来的。小说结尾有种美感,的确令人敬佩,真是一部好作品。

《剑啸十万山》获湛江市第十三届文艺精品奖长篇小说类一等奖实至名归。

作者简介:廖增伟(1966-),男,汉族,广东省廉江市人,广东省廉江市会计学校,校长,硕士、高级会计师、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研究方向:会计电算化及其应用。《散文选刊》《贵州文学》等杂志签约作家。曾在《作品》《花城》《散文选刊》《文苑》《福建文学》《中国诗歌》《中国风》《贵州文学》《星星》《湛江文学》《人民日报》《北京日报》《广州日报》《羊城晚报》《中国商报》《收藏拍卖导报》《兰州晚报》《南方农村报》《藏书报》《湛江日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800多篇。著有长篇小说《灵魂收藏者》和短篇小说集《芝麻开门》。有30篇作品在全国、省、市、县级比赛中获奖。其中作品《人人争读大刀记》获2015年廉江市第五届文艺精品奖文学短篇类一等奖。长篇小说《灵魂收藏者》获2015年度湛江市文艺精品创作专项扶持资金一等奖。

猜你喜欢

匪首
道德文章
女 匪
赢在气度和心态
“匪首”阎锡山
兄弟
女匪
女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