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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壮歌中悲伤隐喻的认知探析

2017-04-09苏慧慧谭丽萍

中国民族博览 2017年10期
关键词:壮歌唐诗

苏慧慧 谭丽萍

【摘要】悲伤是人类基本情感之一,是抽象的、难以直接用语言表达的感觉与体验。根据人类隐喻认知机制,需将这种抽象概念域投射到具体概念域。人类具有相同的生理结构、情感体验等,因而形成相同或类似的概念系统与语言表达。在跨越历史长空、处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唐诗与壮歌中,其悲伤隐喻的概念系统与语言表达具有共性,主要共享的概念隐喻有“悲伤是‘下”“悲伤是暗的、冷的” 及“悲伤是身体器官出现的毛病”等。在这些概念系统下,有许多相同或类似的语言表达,且大多表达都以意象为载体。

【关键词】唐诗;壮歌;悲伤隐喻;认知探析

【中图分类号】H15 【文献标识码】A

情感是人类最普遍、最重要的人生体验。正如诺尔曼.丹森所言:情感规定着人的存在。没有情感,日常生活将是一种毫无生机、缺乏内在价值、缺少道德意义、空虚乏味而又充满无穷无尽交易的生活。[1]可见情感对人的重要作用。人类的情感丰富多彩,主要包括喜、怒、衰、惧等。这些情感都是抽象的、无法触摸的、难以表达的感觉与体验。为了能更生动形象地描述或表达这些情感,我们不得不将它们隐喻化,于是就有了很多对情感隐喻的研究。[2]诗歌或歌曲的主要功能便是利用大量的情感隐喻生动表达人类的各类情感。而在这些情感中,抒发悲伤情感的应该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因为悲伤是人类最基本、最普遍的情感之一,人类对其体验较为深刻,悲伤可使主体“刻骨铭心、肝肠寸断”。唐诗是中国诗歌历史长河中的璀璨明珠,历经淘沙,如今依然灿烂于中国文学的长空中;壮歌是壮民族诗化的语言,是壮族人民用朴素、诗意的语言表达、抒发其内心情感的主要方式。两者都以大量的悲伤隐喻生动地表达各种哀婉、凄凉、伤痛、悲切等悲伤之情感。从认知角度阐释、理解悲伤、悲伤隐喻,有助于深入解读唐诗、壮歌中这些悲伤隐喻的深刻内涵,提高我们对唐诗、壮歌的鉴赏能力与认知能力。

一、悲伤的概念、悲伤隐喻的认知基础

按照普通心理学的解释,悲伤是个体失去某种他所重视和追求的事物时产生的情绪体验,失败、分离、失去会引起悲伤。悲伤的强度取决于失去的事物对主体心理价值的大小,心理价值越大,引起的悲伤越强烈。[3]而如何描述、表达悲伤的强烈程度及因悲伤引起的心理、生理反应及其产生的后果等,直接言语通常难以表达,因情感的表达具有抽象性,根据人类的认知机制,就需将这种抽象的概念域投射到具体的概念域,即隐喻的结构投射。

而隐喻的结构投射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源于人们的日常生活经验,是概念性、自发性和无意识的认知过程。隐喻基于人们的生理、生活经验及所产生的结构相关性,因此隐喻认知具有生理和物质基础。[4]

Lakoff也表明,人们在使用隐喻时并不是随意的、任意的,而是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之上的,这个基础就是人类的生理与心理的经验。[2]而这些基础是人类共有的,因而人类的概念隐喻系统与隐喻表达都有其相通之处。我们试图将处于不同时代属于不同文体的唐诗与壮歌联系起来,探讨其中悲伤隐喻具有哪些相同的概念系统与隐喻表达。

二、隐喻及悲伤隐喻的相关研究

从认知角度看,“隐喻的本质是用一种事情或经验理解和经历另一种事情或经验。”[5]隐喻包括概念隐喻和语言隐喻两个层次。概念隐喻是隐喻的深层结构,语言隐喻则是外在表现。语言隐喻的多样化表明隐喻并不是单一的语言现象,而是呈系统性地从一个概念域向另一个概念域进行映射,是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6]这种映射通常是陌生的、抽象的概念域映射到熟悉的、具体的概念域。

情感在本质上具有抽象性,因此在极大程度上依赖隐喻机制进行概念化和表述。情感隐喻是通过一系列概念隐喻得到理解的。悲伤,与其他情感一样,是一种抽象的、无法看见、无法触摸而只能感知的情绪体验。要将这种体验用语言表达出来,并且能让听者或读者理解并接受,就需借助隐喻得以更好地表达。有许多学者从认知角度对悲伤隐喻进行了研究。陈家旭(2005)从认知角度对英汉语悲伤情感隐喻进行了对比分析,提示了英汉语情感隐喻的共性与个性。[3]万熙卿(2006)硕士论文《从认知角度剖析英汉文化中的悲伤隐喻》中具体将英汉文化中的悲伤隐喻进行了对比分析,找出了英汉文化中悲伤隐喻的异同点;[7]袁红梅、许先文(2013)利用英国国家语料库(BNC)和北京大学汉语言研究中心语料库(CCL)两个英汉语料库,在Lakoff和Kovecses等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借助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理论对英汉日常语言中的“悲伤”隐喻进行分类细化和系统的认知对比。[8]

而目前以唐诗、壮歌为语料,从认知角度对其中的悲伤隐喻进行研究的并不多见。隐喻是诗歌的家园,唐诗也不例外。壮歌极富诗意,也算诗歌的一部分。中国诗歌传统之一是“以悲为美”,因此悲伤隐喻在唐诗及壮歌中普通存在,且有许多相通之处。本文以《唐诗鉴赏词典》[9]《壮族民歌古籍集成》[10]与《壮族传统古歌集》[11]为语料,探讨其中悲伤隐喻的共性。

三、意象及唐诗、壮歌中的悲伤隐喻

认知隐喻观认为隐喻映射并非任意而为,而是基于我们的身体、经验、体验等。人的思维、心智、概念离不开现实世界、感知经验和身体运动,不可能与心理、生理神经无关。而现实世界则包括人类所处的自然界、人类社会及人类本身。唐诗、壮歌都承载着中国的诗学与文化传统,大多寄情于自然,在物我交融中蓄藏、突显悲伤之美。正如晏殊所言“落花风雨更伤春”,亦即唐诗、壮歌中大多借用各种事物来承载或表达其悲伤之情,悲伤不乏离别、相思、衰老、贬官等人生的无奈与失意。 这表明隐喻映射有的基于自身的感知经验,有的基于包括自然界、人类社会在内的现实世界。正所谓“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这就突出了人在认知过程中的主体性与主动性,也表明了人在认知世界时主要基于自身或周边诸物的认识与体验上。而此处的“物”,在诗歌中称为意象,即诗歌意象,区别于认知语言学中的意象。

诗歌意象分为“意”与“象”两大要素,是诗人主观审美情感的“意”和审美客体穷情写景的载体——“象”的结合。诗人通常借用相关意象通过隐喻间接地表达其内心情感。唐诗、壮歌中常見此类表达。概念隐喻是认知模式的基本类型。

(一)悲伤是“下”

沮丧、悲伤时会出现身体弯曲、双肩下垂、脑袋耷拉等特征。在悲伤为“下”的概念系统里,就有与之相关的多种表达,如“落”“垂”,而这些表示往下的词与相关意象结合,就可更好地表达诗人的悲伤情感。如“花落”“叶落”“日落”,也有直接用生理反应及悲伤为下的概念系统相结合的“落泪”来表达悲伤,如“泪垂”或“落泪”等。如唐诗[10]:

1)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

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公子王孙芳树下,轻歌妙舞落花前。(刘希夷《代白头翁》)

3)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刘方平《春怨)

4)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温庭筠《商山早行》)

5)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白居易《长恨歌》)

刘希夷用“落花”之意象写尽其伤老之情。刘方平用“日落”“梨花满地”等意象来烘托、表达女主人在日暮天晚、梨花落地时产生的寂寞伤感之情。而温庭筠与友离别时依依不舍而生的悲意也用“叶落”来表达。“泪痕”是落泪之后留下的印痕,也暗含落泪之意。

壮歌亦有类似表达,如:

6)Youq daengz daengngoenz roengz, saeb laep doengz gwnheiq.(住到太阳落,傍晚妹忧心。)

7)Liengz baenz mbawfaex loenq,Mbawfaex loenq reihlaz.(凉象树掉叶,树叶掉地下。)

8)Raemxda loenq ndi gvang, hawj baed ranz bae ndij.(泪水落为哥,让祖神去陪。)

(二)悲伤是暗的、冷的

“悲伤”被概念化成黑暗和寒冷便与人们对该情感的身体知觉有关。明暗、冷热是人类感觉器官对光线和温度的直接体验。悲伤难过、心情抑郁时,人们会血压、体温等下降、血液循环不畅,导致脸色失去光泽,面容黯淡,且易产生寒冷的感觉,即“心寒身亦寒”。唐诗都有借用一些意象来渲染黑暗、寒冷或凄凉等知觉。如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10]:

9)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暧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去惨淡万里凝。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诗中借用了多种意象表达了离别之悲情,如北风、梨花、飞雪、罗幕、狐裘、锦衾、角弓、铁衣、阑干、冰、红旗等。这些都与冷、湿等温度的知觉有关。离别时因悲伤而“心冷”,心冷时看到的都是冷冰冰的外界,“身”也就跟着变得更冷,悲伤也就更甚。

壮歌亦有此表达。如:

10)Simliengz sawz raemx haij, haih liuh haih.(心凉似海水,害死人。)

11)Naih ngeix naih siliengz, ciengznienz goet gyauz namh.(越想越凄凉,尸骨拌泥寒。)

与唐诗相比,壮歌中借用意象来表达悲伤情感的不是很多,而更多的是用自身的器官“心”,即“心脏”,对温度的感知的“凉、寒、冷”等来表达其悲伤之情。

(三)悲伤是身体器官出现的毛病

表达悲伤情感时,汉语中经常出现“伤心欲绝”“撕心裂肺”,还有借用其他身体器官出现的毛病来表达的,如“肝肠断”“心碎”“破胆”等。

白居易的《长恨歌》可堪称伤感诗的代表。诗中应用很多的悲伤隐喻来表达唐玄宗在失去爱妃杨玉环后的悲伤情感。其他的如李白、杜甫等也有类似诗句,如:

12)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白居易《长恨歌》)

13)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稀。(李商隐《落花》)

14)长相思,摧心肝。(李白《长相思》)

诗中划线部分以心、肠、眼、肝、胆等人体器官出现的毛病及其各种生理变化隐喻主体的悲伤之情,形象并淋漓尽致地刻画主体肝肠寸断、伤心伤肺的悲切的相思或生死离别之情。但诗中并未出现一个“悲”字,都是通过借用各种因悲伤而出现的各种毛病或引起的生理反应来表达其悲伤之情。

壮歌中除了用心、肠、肝等出现的毛病来表达悲伤之外,还有用肚、喉等器官的毛病来表达,如“simin”(心痛),“simciengz”(心伤)、“get dungx”(伤肚)“hozsae goenq”(咽喉断)等,这与唐诗有所区别。如:

16)Beix byag hoiq bae ging singz, saihoz nangz ndi goenq.(离妹做京贼,妹肝肠要断。)

17)It saet liux ranzlimz (ranznden), caen simin.(失去好近邻,真痛心。)

18)Niemh gvaqgonq doxgyaez, hozsae gvang yaek goenq.(念过去相恋,哥喉咙要断。)

四、结语

隐喻是人类认知世界的基本方式之一,唐诗与壮歌在概念隐喻、语言表达等方面都有其相通之处,表明了悲伤是基于人类共有的认知体验,人类具有相同的概念系统,也使用非常类似的语言表达。而人类由于所处时代背景、生活经验、教育水平等各因素不同,对于悲伤情感的感知与表达也会有所差异。其差异性有待进一步探讨。

参考文献:

[1]诺尔曼.丹森著,魏中军,孙安.情感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9.

[2]彭增安.隐喻研究的新视角[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

[3]陈家旭.英汉语悲伤情感隐喻认知对比分析[J].民族论坛,2005(6).

[4]周健.英汉语言中“悲伤”概念隐喻的认知解读[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1(4):98-100.

[5] Lakoff,G & Johnson,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6]刘文,赵增虎.认知诗学研究[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

[7]万熙卿.从认知角度剖析英汉文化中的悲伤隐喻[D].外交学院,2006.

[8]袁红梅,许先文.基于语料的英汉“悲伤”隐喻的对比研究[J].阅江学刊,2013(6):133-139.

[9]萧涤非.唐诗鉴赏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

[10]张声震.壮族民歌古籍集成.情歌(二)欢堓[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4.

[11]梁庭望,韦文俊,程文显,等.壮族传统古歌集[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11.

作者简介:苏慧慧(1975-),女,壮族,广西河池人,玉林师范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语教学、翻译学及认知语言学;谭丽萍(1985-),女,汉族,广西桂林人,廣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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