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黑

喧嚣下的空壳子

大人们喜欢说孩子的青春是叛逆的，孩子们喜欢说青春是拿来挥霍的。

其木木的青春，几个词就能总结：“沉寂，无声，一潭死水。”

打小玩伴不多，一个人跌跌撞撞也就撑过了风雨。到了高中，其木木用耳机塞住两个耳朵，走哪儿都是步履匆匆。

“其木木，你的脑袋能再木一点儿吗？”忽而，其木木的耳畔传来一声闷骚的怪叫，她终于从书本里斜了一眼身畔张牙舞爪的陈喜。

陈喜也就是个四喜丸子，白白嫩嫩，一点儿男孩气都没有，肉呼呼的脸上那双眼睛就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但他却活得如鱼得水，甚得良师益友们喜爱，或许这就是来自于胖子的天生福气。

其木木已然忘了这只丸子是怎么到了她的碗里，还死赖着不走。其木木并非对他有成见，只是当四喜丸子在自己脑边叨咕的时候，总会有芒剌在背的感受，惹得她只想缩回自己的龟壳儿，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难得自带发光体的丸子。

这天正巧俩人共做值日，其木木已经擦了黑板，水渍干了一遍遍，陈喜却从第一节课小憩到了此时。她叹息着走下讲台去推他，陈喜似乎是醒着的，脑袋耸了耸。抬起一张满是鼻涕泪痕的圆脸，其木木不由得喷笑而出。

“其木木，你说说，我们的日子过得怎么就那么虚？”四喜丸子一张口就略带着几分深沉，其木木看着他略带忧伤却庄严肃穆的神情，于心不忍，收住了笑意，径自走到位子上，抽出面纸，递到他面前。

她记得她回答：“多喝点儿鸡汤就好了。”虽然答得随意，但其木木的心里又何尝不是一声叹息。他们都在自己的命运中奔波，被时间挖空了心性，撑着一具空壳子，以此融汇尘世空乏的喧嚣。

梦想下的二愣子

周四下午的课程总是轻松得出奇，教室里大部分男同胞已然奔赴dota的厮杀。

老师习以为常，在办公室里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其木木却收到了一条未知短信：“其木木，救人一命得升级！速速来后操场！陈喜。”

其木木脑中浮现的第一句话是：“你耍我！”

按着陈喜的秉性，理应有断了手都要拿脚趾打dota的决心，怎可能还不组团逃之夭夭？但其木木终究还是尽了人道主义，昧着良心请了假，穿过后操场的小林子，到了后门。

结果其木木愣住了。

那时学校后門还是不入流的铁栅栏，参差不齐，似乎那时民风淳朴，并不为了防止偷盗的发生，想着往外跑的学生倒是最主流的翻墙者，门栏也被撬得很惨，四处大开。陈喜正是被卡在了门栏上，微圆的身子被压缩成半，活像肉串儿丸子，可怜巴巴地望向她。

其木木想着这边常有校领导路过，赶紧将他拽了出来。才将陈喜救出水深火热，远处便响起了有节奏的脚步声，俩人迅速地躲进了一旁的草垛中。

其木木后来才知道陈喜是因上厕所掉队，冒冒失失地想赶上大部队，半路却碰到了这等极品事件。陈喜挠了挠头，说：“其木木，就属你靠得住，下次我请你吃饭。”俩人就这样坐在地上静默了许久，陈喜终于耐不住了，说：“其木木，你有梦想吗？”也不等她回答，他径自说道：“我爸不让我继续学画了，说没前途还耽误学业。”其木木心中恍然大悟，所以那天……

他偏头笑，笑得很苦涩：“我从小就觉得我的人生使命是拿画笔过日子，现在看来，就算我的画笔迟早有一天会脱毛，我的钢笔也绝不会没墨，你是不是觉得我忒没用了？”

其木木抬头望了望局促在教学楼上格子大的天，有些许黯然，笑道：“你的嘴皮子倒挺利索。”四喜丸子的脸又黑了半截。

其木木其实挺羡慕陈喜的，虽然活得像个二愣子，至少偶尔还能为梦想疯一回，而她却连梦想都未曾有过。

现实下的二傻子

陈喜挺讲信用，第二天晚上便把其木木的晚餐给承包了。那时校门外有许多三无门店，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地沟油和皮革奶。餐桌上气氛诡异，其木木半天也冒不出一句话，竟是陈喜倒豆子般独自说了两三个小时。

“其木木，你是怎么看我的？”他的神情忽而凛然，她也一字一句答道：“大麻烦。”

他说：“没良心。”她回答：“真聪明……”

一场饭局让两人的关系改善了许多，从此其木木就成了四喜丸子的情绪垃圾桶。

直到文理分班前的那个晚上，全班五十多人，四打啤酒就把大家撂翻了，其木木这是第一次见着全班都像打鸡血一般，连跑饭堂都没这么春光满面。她只喝了小半杯，最终是被一屋子的暖气给熏晕了，便眯了会儿眼。谁知醒来时却在陈喜的背上，她只记得，四喜丸子的背像是塞了棉花团，趴着好不舒服。

陈喜感觉到她醒了，并在他的背上瞎折腾，抱怨道：“其木木，你睡觉也太牛了些，最后还害得我给你背回去。”

“其木木你冷不？”

其木木从背后瞧着那冻得红得发紫的双耳，好奇地问道：“四喜丸子，你是怎么看我的？”

他道：“得是好哥们儿，杠杠的。”

其木木听着，眼睛逐渐粘上，紧跟着那细碎呢喃在耳畔消失的，还有半个年少。

一梦过后，那四喜丸子已经和自己分道扬镳了，而其木木却还呆呆没反应过来，像个二傻子。

离别下的大骗子

高三一点一滴抽干人血，也少了某些人在耳边嗡嗡，其木木再次见着陈喜是高考前一百天，那时人心还浮躁得很，怨声埋没在卷子里，她总是在十一点半时才借着最后一点灯光离开。

夜色已深，黑墨泼云，她的脚步却顿了下来，瞧见了几步开外被灯光度上昏黄的人。对视，错愕，继而会心一笑。陈喜算是个奇葩，高三抽高了一个头，脸颊有了棱角，一双眸子仍是占着三分之一。两人寒暄一番，但终究生疏了不少。

高考落幕的那天下午，其木木遇到了陈喜，话不多，一句以后常联系。陈喜说他会坚持自己的梦，像个乞丐也不会后悔，坚毅的棱角显得挺貌美。其木木说陈喜，你还是四喜丸子的时候纯洁些，现在脸皮越来越厚。

来去匆匆，回头一瞥，却也感慨。

曾经谈论过的梦想、迷茫、愤怒与未来，也都模糊，但那颗坚定的心，却越发明晰。那天，其木木站在窗前瞧着最后一丝目光隐灭，她的泱泱青春，也终要落幕。

隔天在寝室收拾东西，旁边床的女生问：“其木木，这是你的吗？”她扭过头，瞧着女生拽着一个黑色的皮夹子问道。其木木笃定地摇头，女生抖开夹子，里头竟是些卡片，室友说：“这是在收拾床单时捡到的。”其木木想起来，可能是那日陈喜背她到宿舍时，落下的。接过夹子，她抽出了那张些许泛黄的照片，的确是她，看得出是手机拍再洗出来的相片。看来还得给陈喜那家伙加个偷窥狂的帽子，其木木在心里暗想。

相片背后一行小字，漂亮利落：“喜欢你这个人，不敢说，怎么办？”

张爱玲写过：千千万万人中，遇见你想要遇见的人，千千万万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遇上了也就只能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再多的言语，也随着泛黄照片落尘，她再也无言，便是最好的结局，无需深究她到底有情无情。

时光送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别，便骗走了十二年的日夜。立在光阴转角，浅笑离别，她终要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