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另类的“王蒙自传”

2017-03-31杨笑

青年文学家 2017年8期
关键词:狂欢散文化

摘 要:《闷与狂》不仅是王蒙耄耋之年的长篇小说,同时也是继《王蒙自传》三部曲之后的另一部“王蒙自传”。它颠覆了自传写作的常规,显示出一定的异质性,是王蒙跨文体写作的蓝本。《闷与狂》在语言的狂欢中洋溢着乐观主义的精神。印象式书写展示了王蒙丰富的内心世界。散文化、诗化的形式也是对自传写作传统的挑战。

关键词:“王蒙自传”;《闷与狂》;印象;狂欢;散文化

作者简介:杨笑(1991-),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现当代文学2015级硕士。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8-0-03

《闷与狂》作为王蒙耄耋之年的重要长篇作品,一经发表便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它典型地体现了王蒙六十年文学创作的精神特质,延续了他文体创新的勇气。对于这篇小说,“无论是评论家,还是普通读者,对这部作品的文体归类都显得有些‘飘忽。”[1]评论家郜元宝认为它是“自传体小说或小说化散文化诗化的自传。”[2]朱寿桐将其定义为“心灵自传体长篇小说。”[3]又有评论者认为“《闷与狂》是一部务虚的自传,又像是一部浪漫的爱情诗。”[4]无疑,许多研究者都认识到了《闷与狂》文体上的“朦胧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闷与狂》无疑是王蒙跨文体写作的范本。因而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不仅仅是一部长篇小说,还是一部精彩而宏大的“王蒙自传。”在自传视阈下审视《闷与狂》,它颠覆了以往自传写作的常规,呈现出一定的异质性。本文拟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论述。

革命、青春和爱情是王蒙小说的三大主题,同时也是王蒙自传性作品的贯穿性主题。在王蒙的三卷本自传中,他从共和国初始阶段的少年革命,经共和国十年的青春岁月、“文革”的边地体验,写到新时期复出后小说创作的喷涌、难忘的1984年、上任文化部部长等诸多经历。在当代文学60多年的图景中,“王蒙是一个异数,是一个总比别人‘多一块儿的人。”[5] “异数”指的便是王蒙与革命的密切关系,也正是这一点使他成为一个经常处在风口浪尖的作家。他经历了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大事件,是共和国文学的一面镜子。《王蒙自传》是在现实时间上讲述了王蒙成长的经历和当代中国的大事件。而这些大事件在《闷与狂》中只是作为背景存在,作品着力展现的是王蒙的心灵世界。

“传记产生于纪念, 人类有纪念的本能, 传记是这种本能的表现。纪念的基础是记忆, 纪念是记忆的人格化和感情化。传记就是紀念或记忆的文字表达。”[6]《闷与狂》最初的创作冲动是怀念妻子崔瑞芳。崔瑞芳与王蒙结婚55年,相识快60年,2012年去世。王蒙在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在此情况下,王蒙便创作了短篇小说《明年我将衰老》。王蒙称通过这篇小说一下子回到了非常陌生的写法。因此他便把1990年的《我又梦见了你》、2012年的《明年我将衰老》和2013年的《为什么是两只猫》组织起来变成了《闷与狂》这个长篇。

无论是对妻子的缅怀,还是对童年、青春的回忆,都始终有着一种乐观主义的精神熔铸于其中。与《青春万岁》中的乐观主义不同,《闷与狂》中的乐观主义产生于饱经人事沧桑之后的豁达。经历了大起大落,始终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王蒙,一生都充满传奇色彩,这种痕迹或隐或显地体现在文学创作之中。如“好啊,好!艰难才有精神。曲折才有鲜艳。生硬才见自如。宵小的存在反衬出咱们的度量。难受考验坚贞。沉郁召唤明智。磨难丰富色调。拐弯更见耿直。复杂中呈现出纯真爽朗。哈哈哈哈哈哈,豁达通畅也关情。”[7]王蒙的思想具有很强的思辨性。他既能看到事物消极的一面,也能看到事物积极的一面。

诸如此类的话语都深刻地体现了王蒙乐观主义的人生哲学。这种乐观主义的人生哲学有着很复杂的来源。其实从他的作品中来看,王蒙绝非是一个天生的“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从两只黑猫让作者感到“失重”中可看出,他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感觉并不是积极的。《王蒙自传》中也曾提到过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失眠。因而他的乐观主义哲学是后天形成的。一方面,它是“少共”情节、老庄哲学以及中国古典文学的杂糅。另一方面,它来自于维吾尔人“塔玛霞儿”的游戏精神。“王蒙告诉我们,人生最大的塔玛霞儿就是快乐怡然地存在于世俗中并且热爱生活。”[8]因此,他才能在“与惑同行,与误解同行,与鬼魅同行,与妒同行,与蛇蝎同行,与谎言与诬告同行”[9]中依旧相信无限的可能就在前方。

这种乐观主义的人生哲学使《闷与狂》具有一种浪漫主义的特征。语言狂放不羁,汪洋恣肆,排比、比喻的多次运用极具感染力和美学气势。“他将比喻和排比当成文学的舞步,闪转腾挪、大开大合、疾风骤雨、密不透风,恣意地宣泄自己的情感。他对语言的熟练运用,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中国现代作家汉语使用的一个高峰。”[10]

语言的狂欢还表现在叙述者的转换上。“我”、“你”和“他”之间的变换在作品中是很常见的现象。从第一人称到第三人称,从当局者到旁观者,将一个主人公的自我打碎,分裂成无数个自我。因此小说中每个自我主体间构成了一种对话关系,因此导致了对自我的怀疑。王蒙既是审视者,又是被审视者。既是作者,又是读者。“在小说里,王蒙描写王蒙,王蒙审视王蒙,王蒙解嘲王蒙。”[11]这一切彼此交织杂糅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难以分辨。

王蒙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独特的个体性存在,然而,自传中的王蒙其实更加具有独特性。自2006年以来,王蒙的三卷本自传相继出版,引起了学界的高度评价。它“是迄今为止中国最长的一部自传作品(郭沫若的《沫若自传》是《王蒙自传》之前我国篇幅最长的一部自传,达110万字),也是迄今为止我国叙述传主历史时间跨度最长(达70 余年)、最完整的一部严格意义上的现当代自传(《郭沫若自传》和茅盾的《我走过的道路》叙史都是50 多年,更多现当代作家在中年以前完成的自传叙史时间更短)。”[12]无论是对其个人还是特定的时代而言,《王蒙自传》都带有某种镜像意义。”继《王蒙自传》、自传体小说《这边风景》之后,王蒙又写出一个自传性的鸿篇巨制《闷与狂》。作为王蒙自传写作中的重要环节,《闷与狂》显示出了一定的异质性。

中国的传记写作以《史记》为开端形成了在广阔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写人的宏大叙事的传统,关注的往往是与时代有关的大事件,而对个人生活的琐屑之事和传主的内心活动有所忽略。自传作为一种以表达自我为轴心的文体,如果只是时代的传声筒,无疑失去了它的意义。而在《闷与狂》之中很少对于时代的书写,更多的是个人的内心独白和大量的自由联想。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王蒙运用了一种印象式的书写方式,因此《闷与狂》是一部务虚的自传。他以虚构形态讲述个人的真实体验,以个性化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内心世界。情绪、感觉的书写取代了对具体事件的叙述成为作品的主体部分。“我把我内心里最深处的那些东西,就是把这种情感、记忆、印象、感受的反应堆点燃了,点燃了以后发生了一种狂烈的撞击。”[13]

《闷与狂》注重的不是一个故事的整体,而是记忆的细节和碎片。王蒙注重写一瞬间的感觉和印象,作者以两只黑猫、春天的梨花作为自己对世界初始的感觉与记忆。在三岁时的睡梦里,“我”闻到了浓馥的干草香气。“咔哧咔哧开始了我确定的世界,确实的生命,确定的听觉,确实的感受,是我的受想行识的开始。”[14]我们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否真实发生过,但是这是幼小的王蒙对这个世界的原初印象却是真实的。其他关于藤萝、四合院、童年悬案的记忆也都是印象化的。王蒙曾说过“我珍重现实主义,我也倾向于心理独白特别是印象的缤纷,凌乱中的播种、杂沓、生芽与升华。我不但要向你报告事件,我尤其要把我的感觉告诉你。”[15]

毋庸置疑,这是王蒙对小说写法的再尝试,也是对自传写法的再探索。在传统的自传中,历史和故事是主体,而个人化的感性世界往往退居于其后。《闷与狂》之中历史和故事仅仅是作为背景存在,更多的则是个人内心世界的呈现。正如王蒙所说,“创作乃是心灵的搏动与倾吐。”[16]它的写作目的并不在于评价一个时代,而在于抓住一个人的生命轨迹。因此评论者认为它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作家生命复鲜的系统工程”[17]是不为过的。

在《闷与狂》中,王蒙淡化了对外部世界的描摹,转而侧重于描写人的感觉世界和生命体验,体现了向内转的美学倾向。传记同历史一样,是对人类记忆的组织。通常传记的叙史方式更倾向于纪实性,往往采用明显的线性时间顺序。在《王蒙自传》中故事仍然占有很大的比重,而《闷与狂》中故事情节不再是第一要素,甚至没有故事,有的只是俯拾即是的记忆碎片。如贫穷的童年生活、青年的“我”和恋人一同散步等经历和阅读外国文学作品的深刻体验。《闷与狂》作为作家的人生追忆与回溯,始终充满着温暖的色调。“王蒙虽然历经苦难,但他不曾告别的‘青春写作,却始终有着一种温暖的底色。”[18]温暖是王蒙文学作品中持久不衰的情感基调。他始终以一颗美好与闪光的心灵重温自己多彩的人生片段和生活体验。

《闷与狂》注重不是外在世界的真实,而是心灵世界的真实,这是很可贵的。“《闷与狂》其实是一部高度浓缩的更加文学化的‘王蒙自传,只不过《闷与狂》呈现的不是生命之‘线,而是生命中的一个个印象中的‘点或片段。”[19]这种务虚式的叙述,使传统意义上的“故事”被淡化为散文化的往事和心灵的记录,因而《闷与狂》也被还原成了散文式的心灵自传书写。

如王蒙所言,他的许多小说首先是诗篇。“《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是我的诗……天上落下的似雨似雪,这就是诗。”[20]《闷与狂》延续了王蒙80年代对小说散文化、诗化形式的探索,并将其发挥到了极致。王蒙用一种包容、多元的文学观念,孜孜不倦地进行对小说创作手法的尝试。“小说首先是小说,但它也可以吸收包含诗、戏剧、散文、杂文、相声、政论的因素。”[21]《闷与狂》是对《王蒙自传》的诗意化改写。“《闷与狂》是小说,也是散文,更是一首抒情长诗。”[22]陆文夫曾多次提到,王蒙首先是一个诗人。王蒙认为自己“最重要的写作冲动来自对于我的诗情之弦的拨响。”例如作者在《为什么是两只猫》一章中对杏花、山桃和梨花的感性化描写。这样柔软细腻的笔触,如散文诗般的抒情笔调,在梦的真实与美的追求中,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意境,类似的描写在《闷与狂》中不胜枚举。这样的描写在其他自传作品中十分少见。任意而为,浑然天成,和谐含蓄,物我交融,这些越轨的笔致对自传封闭的故事结构起着一定的解构作用,对打破僵硬、呆板、凝滞的自传叙事模式具有一种很强的冲击力。

结语:

《闷与狂》是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一部文学化的“王蒙自传”。它以独特的方式展现了王蒙丰富的人生体验,是对自己80年人生的回望与总结。因此《闷与狂》在中国现代自传写作中都应该占有重要的位置,同时它也具有文学史和文化史的双重意义。

注释:

[1]史建国:《文体的‘朦胧与修辞的狂欢》,见严家炎、温奉桥主编:《王蒙研究》(第二辑),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83页。

[2]郜元宝:《老去诗篇浑漫与》,《西安晚报》2014年9月2日。

[3]朱寿桐:《王蒙文学存在的文学史意义》,《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年第10期。

[4]李昀:《一个政治知识分子的非典型自叙传——王蒙<闷与狂>摭论》,《齐鲁学刊》2014年第6期。

[5]张志忠:《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记忆》,见温奉桥编:《理论与实践——<王蒙自传>研究》,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页。

[6]杨正润:《危机与出路:关于传记现状的思考》,《荆楚理工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

[7]王蒙:《闷与狂》,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202页。

[8]涂兴凤,《人生多维镜像的建构者——由<王蒙自传>看王蒙的‘多维立体性》,见温奉桥编:《理论与实践——<王蒙自传>研究》2009年版,第103页。

[9]王蒙:《闷与狂》,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198页。

[10]史建国:《文体的‘朦胧与修辞的狂欢》,见严家炎、温奉桥主编:《王蒙研究》(第二辑),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88页。

[11]王干:王蒙长篇小说《悶与狂》:不老叙事人的青春逆袭,http://www.ilf.cn/Theo/152485.html。

[12]谢子元:《现当代自传文学的嗣响与拓新——中国现当代自传文学进程中的<王蒙自传>》,《当代文坛》2015年第5期,第169页。

[13]对话《闷与狂》,见严家炎、温奉桥主编:《王蒙研究》(第一辑),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25页。

[14]王蒙:《闷与狂》,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6页。

[15]王蒙:《散文、小说、感觉》,《小说选刊》2013年第3期。

[16]王蒙:《谈短篇小说的写作技巧》,见《王蒙文集·论文学与创作(上)》第2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30页。

[17]朱寿桐:《王蒙文学存在的文学史意义》,《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年第10期。

[18]《傅小平、马明高和陈冲评王蒙<闷与狂>》,http://blog.sina.com.cn/s/blog_9f646e960102v34q.html。

[19]温奉桥:《感觉的狂欢与长篇小说的可能——<闷与狂>》,见严家炎、温奉桥主编:《王蒙研究》(第二辑),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64页。

[20]王蒙:《王蒙自传·半生多事》,花城出版社2006年版,第142页。

[21]王蒙:《如诗的篇什》,见《王蒙文集·论文学与创作(下)》(第2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45页。

[22]温奉桥:《感觉的狂欢与长篇小说的可能——<闷与狂>》,见严家炎、温奉桥主编:《王蒙研究》(第二辑),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68页。

猜你喜欢

狂欢散文化
下水作文大家谈
格律诗词中散文化句式小议
论汪曾祺小说中的散文化
浅谈消息写作中文学化手法的运用
狂欢背后权力“颠倒”的闹剧
试论户外真人秀节目中的快感文化传播
缺席本轮楼市“狂欢”,昔日温州炒房团今安在?
“狂欢”理论视域下新一代网红传播学解读
试论体育新闻标题的风格化表达
探究新形势下散文化在新闻采写中的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