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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闭的园子》:“文本”与“人本”的细读

2017-03-30刘永丽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辽远戴望舒园子

刘永丽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深闭的园子》:“文本”与“人本”的细读

刘永丽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从“文本”和“人本”出发,来解读戴望舒的《深闭的园子》展现给我们的诗歌世界。首先从诗歌的“文本”层面来看,此诗反映出多层面的哲学话题解读:有关存在主义,有关爱情等。其次从诗歌的“人本”层面来看,此诗反映了特定的20世纪30年代历史语境中的社会主题。《深闭的园子》之所以会给读者留有多种主题解读的可能,是因为其艺术创作上的“现代”特征。

《深闭的园子》;文本;人本;细读

一、前言

有关诗歌的文本细读,英美的“新批评”强调的是唯文本论,不考虑作者的因素,而只探察“文本”本身的技术与含义。但在中国古人的批评观里,则首要强调“人本”的意义,即从一个诗人的整体性的角度来考量诗歌[1]。

五月的园子

已花繁叶满了,

浓荫里却静无鸟喧。

小径已铺满苔藓,

而篱门的锁也锈了——

主人却在迢遥的太阳下。

在迢遥的太阳下,

也有璀灿的园林吗?

陌生人在篱边探首,

空想着天外的主人。

我们今天就从“文本”和“人本”出发,来看戴望舒的《深闭的园子》展现给我们的诗歌世界。

二、有关生存的哲学话题解读

从《深闭的园子》这个诗歌文本构建的世界来看,此诗有两个画面:一个是现实中存在的画面,即是由五月、园子、花叶、浓荫、小径、苔藓、篱门、锁及陌生人这些意象构建的画面,时间是五月的白天,园子里的一切都是静态的,唯有篱笆边的人是动态的。另一幅是想象中的画面:由主人、迢遥的太阳、想象中的璀灿的园林构成的画面。当然,“‘意象’不是一种图象式的重现,而是 ‘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感情的复杂经验’,是一种 ‘各种根本不同的观念的联合。’”[2]即是说,意象决不仅仅只是一个园子、一条小径那么简单,它蕴含了诗人诸多的情感与观念。很关键的一点是,作者构建的这些意象必须经由读者的阐释才有可能变得丰富多彩。充满意象的诗歌文本激活读者调动各自相关的知识结构和人生经验,对诗作进行各种形式的解读,形成“文本驱动原则”。不同的读者在对诗歌文本进行解读时,由于被激活的知识储备和人生阅历、感悟程度的不同,产生的与作者之间的情感共鸣体验也不相同,由此构建出不同的文本世界,从而使诗歌主题具有了多重意涵。

我们就先从诗歌“文本”出发,采用感悟式的印象主义批评的读诗方法,看看这首诗可阐释的主题吧。

其一、如果单纯从“文本”出发,这首诗表达的首先是一个永恒的存在主义式的主题,即人永不满足的天性和由此展现出的人生困境,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的:生活在别处。人永远不会满足自己目前的生活,却总是向往“彼岸”的世界,认为别处的生活才有诗意和美好。诗中“五月的园子”,一片“花繁叶茂”的美好景象,秀色无边。主人却把她空弃,让原本诗意的小径“铺满苔藓”,而一味地遥想着外面的世界——“在迢遥的太阳下”——外面的未必有璀璨的园林的世界。这令人想起了卞之琳的《断章》表达的主题之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即是你在羡慕、仰望别人的时候,也有一部分人在羡慕、仰望你。还会想到钱钟书的《围城》所表达的主题之一:人生即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出来,城里的人想逃出去,婚姻也罢,事业也罢,永远如此。人生,永远是处在这样的生存困境里的,冲进逃出,永远不会满足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

就是在这样的哲学思维架构中,如果具体到诗歌中拥有园子的这个人——“主人”意象,不同的解读,亦可以作出两种不同的价值评判。一方面,可以把这个主人理解为对现实永无魇足,不知天高地厚、好高骛远的那种类型的人,自己的园子明明春光无限,主人却向往外面的未必灿烂的天空;另外一方面,这里的主人亦可以理解为不满足于个人安康之生活而怀有远大抱负的那种类型的人。虽然自己的园子已是春光一片,但主人不满足这样的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是向往更为广阔的生活天地——走向迢遥的太阳下,展现的是一种追求无止的“寻梦”精神。

其二、如果把生存的话题再具体化为爱情的主题,那么,这首诗展现的是爱情的某种残酷性: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如此爱你,而你却永远心系远方。这里“五月的园子”的意象可以理解为是爱人的心,这个爱人的心中“枝繁叶茂”——或言之爱人的心似锦绣内阁,布满诗意情怀且满腹经纶,所以引我(陌生人)留恋不舍,但他永远对我沉寂。我热情追寻,爱人的心扉不开,任凭情感荒芜、布满苔藓,却永对我深锁,因为爱人的心永远在远方,在云端,触不到,摸不着。我只能看着你的园子,枉自空叹。展现也是生存残酷之一种,即爱情的残酷:对一个人的爱情,永远不是一件任凭个人主观努力追求就能得到的事情。俗语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但对某个人的爱情,并不是靠精诚和勤奋就能得到的一件事。因为爱情本身蕴藏着复杂的心理和情感因素,与个人的知识素养、人生阅历都有关联。如同《阿甘正传》中的阿甘对其女友珍妮的追求。或许会在某一刻,阿甘会获取女友的温情与陪伴,但由于天生智力的缺陷,他永远无法拥有与女友的情感及智性交流,由此不能满足女友的情感需求,所以也永远不能拥有女友的爱情。

如果还是从爱情主题出发,我们可以把“五月的园子”的意象理解为是美好的男人或女人的象征,那么就会是这样的始乱终弃的主题:主人拥有的园子如此美好,却依然遗弃了她,换言之,主人拥有的爱人无比出色,但他还是不满足,寻求别的爱人——未必更为优秀的爱人。如果这样理解的话,主人就是负心汉的形象,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无良浪荡子的形象。

其三、诗中出现的“陌生人”意象,也是一个具有多重意蕴的形象。首先值得肯定的是陌生人“在篱边探首”,应该是因为喜欢这样悠静的园子了,但他(或她)只能伫足空想,因为主人的身体和心灵,永远只是在天外游移。

我们据此可以想象一幅场景:在万物欣欣向荣的五月,行走的陌生人到达了这样美好的花繁叶茂的园子,留恋忘返,然而园子却深闭,小径长满苔藓,锁也生锈了。而拥有园子的主人也远走他方,“在迢遥的太阳下”。这里,我们也可以把陌生人意象理解成是园子主人的一个朋友,或者一个恋人——针对园子来说,他是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风尘仆仆,来园子里探访旧人,结果看到的只是深闭的园子。主人是因什么而离开?爱情失意?生活追求?不得而知,但确定的一点是,回到园子里的陌生人对这个枝繁叶茂的园子是充满赞赏、喜爱之情的。

或许这个园子曾经有陌生人与主人共同生活的足迹,想当初,他不懂得珍惜此处的宁静与自然的生活,舍居而去。而今回来,有种参透世事的沧桑感,归于平静,平淡,发现美好的东西,竟然就在自己身边。而重新追寻时,爱人已远走。这里展现的是伤感的逝去时光永不再来的“逝者如斯”的主题。

或许这个园子是陌生人一直神往的地方,园中的主人也是陌生人一直心仪的对象,多年来他一直想进入这样的园子,想进入园中主人的生活世界,但主人的心,却在别处,在遥不可及的远方。这样,深闭的园子如同深闭的心,心仪之人一直想进入,而主人却一直在远离,这令人想起卡夫卡作品中的“城堡”意象,展现的是人与人之间永远没有办法沟通的孤独、寂寞主题。

《深闭的园子》之所以会给读者留有多种主题解读的可能,是因为其艺术创作上的“现代”特征。孙玉石曾指出,中国20世纪30年代现代派诗人群体,在艺术审美上的一个特点是,把诗视为是“一种不敢轻易公开于俗世的人生”,是诗人自身“隐秘灵魂的泄露”。不过,“他们鉴于西方现代派的晦涩,尊重接受者的民族审美习惯,追求和把握一种恰如其分的 ‘隐藏度’,既不过分地怪诞晦涩,也不过分地裸露直白。”[3]30年代的杜衡也说诗歌是一种灵魂的适度裸露:“一个人在梦里泄漏自己底潜意识,在诗作里泄漏隐秘的灵魂,然而也只是像梦一般的朦胧的。从这种情境,我们体味到诗是一种吞吞吐吐的东西,术语地来说,它底动机是在于表现自己与隐藏自己之间。”[4]而因为这种适度裸露,便形成了诗歌主题的多元特征,戴望舒的诗《深闭的园子》可以说就是20世纪30年代现代派诗歌的一种书写典范,即主题意旨方面的隐匿多元,但形式上又具有简单明朗的特性。那么,联系到30年代的那个特定历史时期,这首诗泄露了作者哪些与时代有关的隐秘灵魂及思想呢?

三、历史语境中的社会主题解读

我们知道,诗歌文本从来不只是简单的文字,文本涵盖了诗人的心理体验、所经历的时代及所经受的文化。所以,对诗歌的解读仅仅着眼于文本层面还是不够的,还要注意到“人本”层面,即诗人所处时代及其独特的人生经历这些层面的因素。中国历史上孟子的“知人论世”说,司马迁的“悲其志,……想见其为人”说,强调的都是联系诗人生平、人格境界等因素进行诗歌解读的“人本”立场。如果我们结合现实的历史语境,并联系诗人的具体生平及思想来解读《深闭的园子》,那么,我们会发现更为深广的历史文化层面的主题。

从这样的思路出发,我们可以发现此篇诗作中的意象具有了时代的意味,如“五月的园子”“浓荫”“静无鸟喧”“小径”“篱门”便与古典意象相结合,展现的是小桥流水人家的宁静画面,而“铺满苔藓”“篱门的锁锈”,便同《雨巷》中“颓圮的篱墙”一样,带有“现代”的某种意绪,染上了心境的荒凉色彩。这首诗最初刊于1932年《现代》第二卷第一期,当作于1932年11月戴望舒赴法留学前不久。联系到20世纪30年代的那个动荡不宁的时代,那么,“迢遥的太阳下”的主人,便可以理解为远走他乡寻梦的有为青年。

值得注意的是诗歌中出现的“迢遥”意象,这两个字在短短的诗行中竟然出现了两次,惜墨如金的诗行中,重复出现的意象是否是种有意味的形式?韦勒克、沃伦说,“一个 ‘意象’可以被转换成一个隐喻一次,但如果它作为呈现与再现不断重复,那就变成了一个象征,甚至是一个象征(或者神话)系统的一部分。”[5]“迢遥”让人想起远方,遥远的天地,那些有梦有诗意的世外桃源。正如鲁迅所说的“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五月的园子,花繁叶茂,满目苍翠,但主人却不在这一安乐地,主人在“迢遥的太阳下”。这样,“迢遥的太阳下”就给人一种主人向往更为开阔的人生境界的感觉。那么,这里的“迢遥”便带有某种理想的意味,与远方,与梦相类似。

我们发现,“迢遥”不仅在此诗中重复两次运用,在戴望舒的其它诗作中,也是复现率很高的意象。戴氏的诗中还有一个与“迢遥”相近的意象:“辽远”。“迢遥”和“辽远”成为戴望舒诗作中反来复去咏吟的情绪或者情感,比如:

“迢遥的牧女的羊铃,/摇落了轻的木叶”(戴望舒《秋天的梦》)

“说是寂寞的秋的悒郁,/说是辽远的海的怀念”(戴望舒《烦忧》)

“从一个寂寞的地方起来的,/迢遥的,寂寞的呜咽”(戴望舒《印象》)

“它盘旋着,孤独地。/在迢遥的云山上” (戴望舒《古神祠前》)

“做定情之花带的点缀吧,做迢遥之旅愁的凭借吧”。(戴望舒《微笑》)

“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迢遥的潮汐升涨”(戴望舒《眼》)更典型的如《单恋者》:

我觉得我是在单恋著,

但是我不知道是恋著谁:

是一个在迷茫的烟水中的国土吗,

是一枝在静默中零落的花吗,

是一位我记不起的陌路丽人吗?

诗中的意象——“烟水中的国土”“静默中零落的花”,以及“记不起的陌路丽人”,都给人以一种辽远而美好的感觉,让人向往却触摸不到,成为“单恋者”心目中念念不忘的美好物象。

而《印象》诗中的意象,展现的也是一种“辽远”“迢遥”的感觉:

是飘落深谷去的

幽微的铃声吧,

是航到烟水去的

小小的渔船吧,

如果是青色的珍珠;

它已堕到古井的暗水里。

“飘落深谷去”的“幽微的铃声”——永远回不来的铃声是种悠远而心伤的感觉,“航到烟水去的”“小小的渔船”,表达的也是一种无法挽留的远离,而堕到古井的暗水里去的珍珠,更是让人心痛而又无奈,诗人由此表达出的那个“辽远”意象,是一种飘忽的美感,一种夺人魂魄的凄美诗意。这种辽远,像美好的风铃、稀有的珍珠,成为诗人心心系念的某种象征物,如同诗人追寻的梦。

那么,为什么戴望舒诗歌中有如许多的“迢遥”“辽远”意象?或者说,为什么诗人如此执着地寻求这种“迢遥”和“辽远”呢?是不是也有如韦勒克、沃伦所说的某种特定的象征意味?

联系当时的社会现实,可以窥见这“迢遥”和“辽远”的深远意涵。我们知道,晚清以降,随着外国势力的入侵,中国的知识分子一直在寻求救国之路。这表现在戴望舒的作品中,即是对辽远的国土的怀想,对迢遥的远方的追寻。远方是与此地不一样的彼岸,即是诗人所渴望的美好家园,乌托邦式的和谐社会。这样的远方正如《雨巷》中戴望舒所追寻的“丁香姑娘”,诗意而美丽,是美好生活的象征。但在20世纪30年代的社会背景下,戴望舒的这种梦是多么辽远而空茫。在那动荡不宁的30年代,阶级对垒、阵营分化的政治环境中,戴望舒看不到中国社会的希望何在,但出于知识分子的忧国忧民情怀,诗人又执著地相信中国会有美好的前景,所以诗人对于“辽远”的憧憬与怀想,基于现实中美好社会的匮缺,是诗人对现实社会不满的一种体现。“辽远”是米兰·昆德拉笔下的彼岸,是永远的远方,是想象中最美好的无法企及的风景。而正是辽远的这种想象中的美好,令戴望舒长久地眷恋、执著地追寻。这些“辽远”的事物成为戴望舒所神往的乌托邦图景,以此诉诸诗人对理想之社会的向往。正如《深闭的园子》所展示的“五月的园子”,即是现实社会的象征,这个园子虽然在五月这个万物繁盛到极致的季节也按照自然的时令“花繁叶茂”“浓荫”密布,一派繁荣景象,然而“繁荣”的表象下却布满荒凉:“静无鸟喧”“铺满苔藓”“篱门的锁也锈了”,这样的意境,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人性的荒凉,或者时代的荒凉呢?园子的主人,走向远方,走向迢遥的太阳下,寻找更为“璀灿的园林”——即是乌托邦一样更为和谐美好的世界,即是作者所渴望的那个“辽远的国土”:

辽远的国土的怀念者,

我,我是寂寞的生物。

——戴望舒《我的素描》

“辽远的国土的怀念者”成了戴望舒对自我的素描,展现了诗人深切的爱国激情。由此,正如有论者所说的,“辽远的国土”成为一个象征物,它使诗人笔下“庞杂的远景形象获得了一个总体指向而具有了归属感”,而作为一个象征物,“辽远的国土”“使诗人编织的想象文本很轻易地转化为象征文本”,即是“一个虚拟的乌托邦,一个与现实构成参照的乐园,一个梦中的理想世界。”[6]诗人为了这一理想世界,“虽九死其犹未悔”,甘愿“攀九年的冰山”“航九年的旱海”,最终实现自己美好的民族强盛之梦。由此,诗人诗歌中出现了众多的“寻梦者”形象。

但是,梦毕竟是超越于现实的东西,要付出终生的代价才能实现。当梦“开出娇艳的花来”的时候,也即是“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寻梦者》)。正如卡之琳的追问:“你不会迷失吗/在梦中的水烟?”(《入梦》)戴望舒对梦是否能实现也持某种犹移心态。他在《深闭的园子》追问:“在迢遥的太阳下,也有璀灿的园林吗?”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了对是否有期望中的乌托邦世界的质疑。而“陌生人在篱边探首,空想着天外的主人”,这里的“空想”,即暗含着对主人所追求的理想世界及追求行为本身的诸种探究心理。这种探问心理在某种程度上透露了20世纪30年代动荡时期诗人们的迷茫情绪。

四、“空想”中的情绪节奏

陌生人在篱边探首,

空想着天外的主人

诗句中的这种缓慢的“空想”或者是“沉想”的姿态,决定了诗歌中缓慢而犹移的情绪流动方式,而这样的沉想姿态,在戴望舒的诗作中也是处处可见,如《独自的时候》:

人在满积着梦的灰尘中抽烟,/沉想着凋残了的音乐。

在心头飘来飘去的是什么啊,/像白云一样的无定,/象白云一样的沉郁?

“飘来飘去”挥之难弃的情绪,是戴望舒诗歌旋律整体上给人的节奏感觉。这种反来复去的空想、沉想,构成了他诗歌中的情绪流动方式。在他著名的《雨巷》中,主人公“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而这种沉想,或者缅想的情绪周而复始,一遍遍地出现在诗人的幻想世界中,展现出戴望舒诗歌在总体诗学风格上的“缅想”特征。

这种“沉想”“缅想”周而复始,形成一种回环美的结构。戴望舒的不少诗篇在诗歌结构上具有精心安排的回环的特色,这种出现在首尾或中间段落的反复、回环形式,与缅想的诗歌情绪相对应,有助于情感的进一步深化表达。如他的《烦忧》第一节:“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如果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第二节四句顺序完全相反,却构成了更为强烈的感情回环:“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表现了情感时时缠绕,无法摆脱,翻来复去总是同一个念头,“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相思情绪。

如果说这种“缅想”特质在《雨巷》中,体现在作者用复沓、反复等手法,借用语言音节方面的韵律,表达一种飘来飘去无法摆脱的情绪,而在戴望舒厌倦了《雨巷》中太强的音乐性之后,这种“缅想”展现出情绪的诗化特征。《雨巷》被誉为“替新诗底音节开了一个新的纪元”,而《雨巷》之后,戴望舒在诗歌艺术观念上发生了转变。他认为,“诗不能借助于音乐,它应该去了音乐的成分”,因为音乐只是一种外在形式的韵律,而诗歌真正的韵律应该是情绪上的。《望舒诗论》第五、六条这样说:“诗的韵律不在字的抑扬顿挫上,而在诗的情绪的抑扬顿挫上,即在诗情的程度上。”“新诗最重要的是诗情上的nuance,而不是字句上的nuance(变异)。”[7]后来他更强化这个理论,《诗论零札》第五条借用昂德莱·纪德的话表达自己对韵律的态度,认为“句子的韵律,绝对不是在于只由铿锵的字眼之连续的形成的外表和浮面,但它却是依着那被一种微妙的交叉关系所合着调子的思想之曲线而起着波纹的。”[8]即是对诗歌情绪内在韵律的一种追求。

一般认为,从《我的记忆》开始,戴望舒不再采用音与色的外在语言形式来构建诗歌的韵律美,而是注重把内心的情感转化为诗的感觉和情绪,由此构建感觉的诗意。戴望舒从此摆脱了音乐的束缚,运用日常生活中的常见口语,依内心情绪的需求,创造了具有散文美的现代自由体诗。这是戴望舒在20世纪新诗发展史上的重要贡献。卡之琳评价这种诗说:“在亲切的日常说话调子里舒卷自如,锐敏、精确,而又不失它的风姿,有节制的潇洒和有功力的淳朴。日常语言的自然流动,使一种远较有韧性因而远较适应于表达复杂化、精微化的现代感应性的艺术手段,得到充分的发挥。”[9]

《深闭的园子》即是这种散文化诗歌的完美展现。诗中用简单的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意象,用自然进展的散文化的口语,服从于诗人情绪流露的内在节奏,表现了一种并不简单的诗歌情绪和感觉,比格律诗更有张力和弹性。

[1]张清华.文本还是人本:如何做诗歌的细读批评[J].诗刊,2016(6).

[2][5][美]勒内·韦勒克,[美]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212、214-215.

[3]孙玉石.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史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244.

[4]杜衡.《望舒草》序[M]//.戴望舒,梁仁.戴望舒诗全编.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9:50.

[6] 吴晓东.辽远的国土的怀念者[J].读书,2009(5):117-125.

[7] 戴望舒.望舒诗论[J].现代,1932(1).

[8] 戴望舒.谈林庚的诗见和“四行诗”[J].新诗,1936(2).

[9]卞之琳.《戴望舒诗集》序[M]//戴望舒.戴望舒诗集.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5.

[责任编辑:志 洪]

I206.7

A

1674-3652(2017)03-0076-06

2017-02-01

刘永丽,女,山东烟台人。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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