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思雨

随它飘荡

向思雨

男人苍白的手指在悬浮的蓝光上随意舞动，很舒适，很放浪。腰背挺得笔直，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不一样的紧张。磁动门开启时摩擦空气的声音让男人不得不将视线越过光脑，看向后方。走进来的青年很年轻，军帽托在手里，向男人行了军礼。“不必麻烦了……你还是坐一下，等我。”男人手指继续翻飞，没有在意男孩是否坐下，客套的话男人从来都是挂在嘴边的。“老师，明天联邦就要开始‘净化’了，您看……您还是……还是过来看看吧。”青年依旧站在刚刚的位置，腿绷得很紧，脖子也挺立起来，眼睛看向男人头顶的天花板。“我会去，你没事就先走吧。”男人两指掐了掐鼻梁，难得地皱起眉头。青年微微放松了一些，扭头无话。

“厄斯，接通联邦最高行政长官的电话。”男人冲光脑发出指令，瞬间眼前就弹出蓝色光屏，光屏上是一位金发碧眼、皮肤雪白的男人。金属眼睛和银色肩章，彰显其与众不同的地位。“林将军，明天您会来观礼的吧。”光屏上的长官语气很不屑，眼睛里全是冷漠，鄙夷，嘲讽。那种傲慢的神情让林辉想起来自己带领联邦军队的日子，太傻了。“我已经不是将军了。”林辉没有直视长官，让光屏那边那位忽视了林辉眼里的绝望。“这你倒是记得清，明天我的老同学都来，你也该来，咱们师生好好聚聚才是。”光屏关闭，伴随着蓝绿色眸子里深深的厌恶与痛恨。

林辉左手一挥，光脑就关闭了。屋子里静的只能听见生命监测仪发出的“呼，呼”声，让林辉想到儿时在地球和父亲一起潜水时的呼吸声。林辉摸黑上了床，闭着眼，等待天亮。在1F行星，时间和地球一样，但是天空是不同的色彩。林辉今天难得睡着了，他眼前是繁密如星的集团军飞行器，无人机，就这么交错着，像浩渺星河。他看见自己平静地拿起通信器，向联邦第七军所有战士发出指令：“放弃净化，立即撤回。”紧接着，一半军团的飞行器就被暗淡的，曾孕育人类的地球，林辉的母星尽数吞噬，留下的一半飞行器和无人机，也在仓促穿越1F星大气层时受到破坏。然后就是军事法庭亮的刺目的白墙。“你为什么放弃净化。”沉睡中的男人突然左右摇晃起来：“放弃净化，立即撤回”“你为什么放弃净化”“放弃净化，立即撤回！”“你为什么……放弃净化”。林辉双臂突然高举，像是要抓什么，依靠什么，但什么也抓不到，只有来自1F星上陌生的空气。

“呃……嘶……”林辉被智能机器管家用冰冷的机械手冻醒。“林先生，您还好吗？”机器管家半个脸隐藏在黑暗里。“很正常，你可以休眠了。”林辉侧过身，背对机器管家。他当然知道机器管家的眼睛就是监控器，透过它的眼睛，就可以看见自己，窥探自己的一切，监视着自己把手头所有信息输入光脑。林辉被判决死刑，缓刑三年。三年中，他要待在联邦拘留室中，进行脑内信息录入，将第七军的所有战术、信息资料输入大数据库，通过星云计算和多维度模拟得出最科学的、指挥第七军团的方法。然后，林辉就像变黄的叶子一样，被大树抛弃，被泥土掩埋。

翌日早10∶47分，联邦特别行动小组从联邦拘留所带离，前往“净化”仪式观礼现场。月灰色的观礼台被透明屏障包围，林辉被特别行动小组组长押入观礼台时，现场的人类躁动了，大声地吼叫和辱骂，蓝色粒子束冲林辉射去，即使被透明屏障保护着，群众还是疯狂地向林辉投掷东西。“林辉，人类移居1F星并成立人类联邦以来，唯一的罪人，正受到来自人民的审判。11∶59分，万众瞩目的“净化”行动开始，不到一小时，为人类在1F星生存带来巨大威胁的地球，就会被摧毁，届时我台特约评论家会为您……”人群后方，联邦中央电视台正积极直播着“净化”盛况。观礼台上，林辉越过他的学生们，直直走向金发男人。“科尔森，你为什么……一定要摧毁地球，它是，它是母星啊。”林辉长时间的失眠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憔悴。金发男人转过身，“这就是你‘放弃净化’的原因？可笑，你不知道地球现在是个多大的威胁吗？”“并不是真的……我的特遣小队带回来的数据显示……”“闭嘴！罪人！别再为你肮脏的罪行辩白。”

被唤作科尔森的男人转身看向即将发射的无人机群，就在与观礼台平行的位置。这些无人机都不会回来，它们会随着地球，一起湮没在银河中。林辉眼前又看见1F星粉色的天，像自己小时候在地球吃到的棉花糖，缠绵而缱绻。林辉闭上眼睛，温热从眼角划过。“我……从没想要犯罪……地球……还可以挽回。”他喃喃的声音太小，没有人注意。林辉睁开双眼，阴骘而冷冽，眸子里全是血和坚定，他突然跑向透明屏障，速度那么快，力气那么大，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科尔森留，他就用手中仅大拇指大小的聚合材料，在透明屏障上炸裂了一个口子。“林辉！”巨大的风流从里把观礼台上的人向外挤压。科尔森和其他人被地面磁力吸附，林辉却跃出了洞口。“……”科尔森看见林辉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然后就是无人机呼啸而过的声音。林辉仰躺在一架无人机上，逐渐感受着缺氧、灼热的甜美，落入一片赤红，被烟云掩埋。

1F星观礼台遗址上有一个小小的墓碑，没有名没有姓，只有一句话：请让我随它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