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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部长一起喝茶

2017-03-25谢方儿

安徽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中大奖彩票小店

谢方儿

天刚擦黑,在约定的一个小街口,部长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来了。

我站在路灯下笑了,我是在笑我自己,因为我一直在怀疑部长请我喝茶的诚心。现在,部长按时来了。他带我走进一家茶楼,茶楼里面空无一人,所有的灯光都是白色的,仿佛走进了一间停尸房。

部长没有说话,自顾自往角落走。走到靠墙的地方,应该到了茶楼的尽头,他走不过去了,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落到座位上。

我在部长的对面坐下来,感觉眼前的这个部长和茶楼都是陌生的。

部长看也不看我一眼,摸出一包烟,是软“中华”。他用手指熟练地冲烟盒弹几下,一根烟恭恭敬敬地露出了头。部长抽出这根烟,点上,吸一口,他还是不说话。

部长吸这么高档的烟,我想,肯定是白来的,也就是说,是别人送的。既然他是白来的,我也不客气了。我伸手拿过部长的软“中华”,用手拍了拍,好不容易拍出两根,我一根叼到嘴里点上,另一根放在我的面前。

部长一边看手机一边吸烟,给人的感觉是,他是他,我是我。

部长不说话,或者说不想说话,我就代他说话了。我说,喂,部长,你喝什么茶?部长似乎被我吓醒了,他抬起头来,表情松软地说,呵,我睡眠有障碍,晚上只喝白开水。

我冲趴在服务台上玩手机的女服务员说,喂,美女,一杯西湖龙井,一杯——白开水!女服务员扭着腰肢端来两杯茶一碟瓜子,缓缓放下后说,嗨,你们听清楚哦,白开水也要算一个人的消费。

我说,美女,你抢钱哪,白开水也卖高价,去叫老板来。

部长摆摆手说,听我的,再加一个水果拼盘,要小份。

服务员瞪了我一眼,说,我一看就知道老板不是你。

我觉得部长一定搞错了,他为什么要请我喝茶呢?我拧灭手里的烟头说,部长,你是不是有事?有事你说呀。

昨天傍晚,部长又来买彩票,买了三十块。这次他没有马上走,他先是左顾右盼的,好像在找人,然后又突然对我说,明天晚上我请你喝茶,怎么样?

我以为听错了,看看边上没别人,部长确实在和我说话。我吃惊地说,部长,你要请我喝茶?

部长居然像老朋友一样拍拍我的肩膀说,明天晚上见!

其实,我对这个部长也没有太多了解,他勉强算得上是我的一个客户。我是卖彩票的,这样表述也不够准确,因为这家兼营彩票的小杂货店是我妈开的,她在车棚开小店“为小区人民服务”已经将近十年。一般是这样的,我妈有事的时候,就唠叨着催我去管小店,主要是在早上和傍晚,早上我妈要去买菜,傍晚我妈又要烧菜。

现在,就是我妈在烧菜的时间。

这个叫部长的人不住在我们小区,具体住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估计就居住在我们小区的周围。部长经常来买彩票,十块,二十块,三十块,数额每次都不同,最多的一次是一百块,他好像有变换数字的嗜好。部长买完彩票就走,偶尔也会和我说几句话。

我妈好像早就认识他了,碰到他就亲切地叫他部长。有一次,我问我妈,这个部长是哪里的部长?我妈说,我也不知道,我听别人叫他部长,我也叫他部长。不管他是真部长还是假部长,只要他到我们这里来买彩票,就是一个好部长。

其实,对部长是真还是假这个问题,我肯定比我妈要关心,如果他是一个真部长,或许他就是我命运中出现的贵人。

有一次,部长问了我的姓名,问得严肃认真。我心里的希望蠢蠢欲动,赶紧说,部长,我姓全,名空,姓名就是全空。部长第一次像人一样笑了起来,不过他说的话不像是一个部长说的话,他说,全——空——他妈的,你这个姓名牛逼,好名字。

还有一次,部长又问起我在哪里工作,这一次,我觉得他确确实实是一个部长。我的意思是说,他或许要帮我找一份好工作。我兴奋地说,部长,我没工作,我找不到好工作,天天帮我妈看管小店。我三十多了,结过婚又离了,还在啃老,我惭愧,我无能,我想你能不能——

我刚想表达我的真实意图,部长打断了我的啰嗦,他说,全空,你他妈的,还有脸活到现在呀。

我当时就气得半死,你——才是一个——他妈的!我冲部长的背影在心里痛快淋漓地罵他。

后来,我突然有了一个恶搞的念头,就是关店不让部长买彩票,至少让他买彩票要多走路。我对我妈说,关了吧,起早摸黑的,累不累呀。我妈说,好汉不如瘪店,辛苦是辛苦,收益还行。我又对我爸说,你让我妈关了小店吧,她太辛苦了。我爸盯着我说,废话,靠我的收入我们都得喝西北风。

应该说,部长请我喝茶肯定有事,而且是大事。没想到,走进茶楼,部长就不想说话,感觉他在后悔了。

部长把手机放进口袋,摸起香烟又弹了弹,他抽出一根递给我,自己也抽一根。部长说,全空,说句心里话,我从来没把你看成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你是我的朋友。

我恨不得跳起来狠揍这个满嘴脏话的部长,心想,你,什么狗屁部长,你才游手好闲呢。我虽然找不到好工作,但不至于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

我站起来,说,部长,你有话就直说,我还要给我妈管小店去呢。我们的小店一般要开到晚上九点,或者更晚一些。多数时候,我妈在小店陪着一台吱吱叫的破电视机“守株待兔”,什么时候想睡了就关门上楼睡觉。我晚上几乎不管小店,我这么说是欺骗部长的。

部长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他一把拉住我说,全空,你给我坐下来,我真有话要和你说。你想想,我不把你当朋友,怎么可能请你来一起喝茶呢。

这正是我满怀疑虑的问题,我坐下来说,部长,既然你把我当朋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哪里的部长?

部长说,我是哪里的部长,和你是我朋友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要说的是,最近几天,我老婆去找过你吗?

部长像进入了状态的主持人,似乎正在主持一个充满智慧的游戏节目。我被他这个脑筋急转弯的题目搞晕了,翻着白眼说,你老婆?找我?没有呀。她为什么要来找我?

部长说,真没有哇,你再想想。这个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心里飘忽起来了,想了想说,部长,我又不认识你老婆。

部长大声说,错!你错了,全空,我老婆你见过的。好吧,我再给你提个醒。上次,一个多月前,是个晚上,我和我老婆在散步,快到你们小店门口时,我们碰到了你。想起来了吧?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印象。我说,你一定搞错了。

部长的脸色涨红了,他端起手边的白开水一口喝完,大声喊叫,服务员——再给我来一杯白开水,加冰块。接着表情古怪地冲我露出了微笑,说,全空,搞错的是你呀。

我诚心诚意地说,部长,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部长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白开水,说,你真是一个死人。那天,你不是骑着一辆破三轮吗,现在总该想起来了。你——你不会是想隐瞒什么吧?

部长一说我骑破三轮车,就像一团乱头线找到了头,我真想起那天的事了。

那天晚上的事是这样的,吃完晚饭,我妈说,全空,这几天啤酒好销,天热了,喝啤酒利尿。你给我去拉七八箱吧。就这样,我去给我妈的小店拉啤酒。我是骑破三轮车去的,我没有听我妈的话,我给她拉了十五箱,刚好装满一车。既然啤酒好销,干脆多拉几箱。在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在路上走的部长,部长的后面确实有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像部长的女儿。部长和这个女人是一前一后迎面朝我走来的,我还想起来,是我先叫部长的,我冲部长喊道,部长——部长你在散步?

部长好像没听到,或者是故意不理睬我。破三轮车摇摇晃晃到了部长边上,我又大声疾呼,喂,部长——我在叫你呢!那天晚上,我可能心情好,一定是啤酒进多了,整车货便宜了二十几块钱,否则我不会做这种骨头轻的傻事。

部长的步子似乎更快了,他停也不停地说,哦,全空,你好。当时,部长也没介绍他身后的这个女人。然后,部长就走远了,还有他身后的这个女人。现在,部长说,这个女人是他老婆,那就算是他老婆吧,反正和我没有关系。

我说,部长,你一说破三轮,我真想起来了。不过,你说我想隐瞒什么,这话说得不像话了,你老婆确实没有来找过我,她怎么可能会来找我呢。

部长又点上一根软“中华”,说,好,太好了,现在我可以和你说说我和我老婆的事了。你觉得不可思议吧,你听我说下去,你就会明白。因为我和我老婆的事与彩票有关,也就是说与你妈有关,当然与你也有关。我这样说,你应该明白的吧?

我伸手也抽出一根软“中华”,说,我不明白,打死我也不明白。我和我妈卖了这么多年彩票,这种事头一回碰到。

部长说,你听我说,我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我和我老婆的事是这样的。一星期前,也有可能是十天前,我买了彩票回家,那次是从你妈手里买的,我还问起你。你妈说,全空和别人喝酒去了。当时,我半信半疑的,你妈说,我家全空和他爸一个样,酒鬼!看你这样子,又想走了,我不说你了,继续说我和我老婆的事。我老婆已经有一个星期不理我了。对了,你猜对了,我们爆发了家庭冷战。起因当然不是因为彩票,是另一件事,那件事——我就不说了,说出来,真够恶心的。

部长越是说得吞吞吐吐,我的好奇心就越重。我说,部长,你说吧,我不怕恶心。

部长犹豫了一下,说,你想听,我就简单说一下吧。我们爆发冷战前,那个晚上我又失眠了。失眠就失眠吧,我是经常失眠的,可那天夜里我听到了一种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黑暗中有声音,你会怎么样?

我说,没什么怎么样,仔细听清楚是什么声音再说。

部长说,我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敲我家的门,我就屏住呼吸静听,确定不是敲门声后,我已经惊出一身冷汗。真的,你别笑我,当时我还哆嗦了呢。

部长边说边模仿他哆嗦的样子,动作很逼真也很滑稽。他又说,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这样害怕半夜有人敲门,你一个卖彩票的肯定体会不到。我继续说下去,后来,我认定这种声音来自隔壁邻居,而且是性交时女人发出来的欢愉声。我把我老婆叫醒,说,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我老婆翻了个身,柔声细语地说,睡,抱我睡。我把我老婆翻过身来说,你屁股朝我怎么抱你,喂,你先听听这是什么聲音?我老婆又翻过身去说,听你个头哇,你这个腐败分子,又睡不着了吧。我把我老婆拖起来说,你醒醒,我让你胡言乱语,快起来。我老婆大声说,你想怎么样,你不想睡,我想睡,我死了都要睡,烦死了。你说,我老婆这样子,我还能有性欲吗?我不再理她了,翻转身佯装睡着了。我老婆好像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后来,她自言自语地说,谁家狗男女在交配!我老婆对这个事很抗拒,因为我和我老婆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我们有两年多没性交了。我说这些你应该明白,就是我们早晚要离婚的,这不是我随口说说,现在我们都没提离婚,是因为我老婆想多分财产。算了,不说了,你听得够恶心了吧。

我说,我没有恶心,我正在想,你部长是腐败分子吗?

部长笑了笑说,我是腐败分子和你屁的关系也没有,但和我老婆有唇齿相依的关系。你省点心吧,我们还是继续谈彩票,谈彩票和你我都有关系。

我说,你想谈就谈吧。

部长说,今晚我请你一起喝茶,就是来谈彩票的。我买了这么多年彩票,是一个资深的彩迷,其实这是在赌博,我就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赌徒。当然,所有买彩票的人都是赌徒,赌徒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中大奖。可是中大奖就像水中捞月,可望而不可即。

我笑着说,部长,你从来没中过大奖?

部长说,我要是中大奖,有了钱,这是堂堂正正来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我说,你有麻烦了?

部长突然贴近我的耳朵说,全空,你说一个人有许多许多钱,就是有花不完的钱,但他是拿工资的,你说他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我怎么没有花不完的钱呢。我说,我怎么可能知道,是捡来的吧?

部长说,你捡到过多少钱?

我说,我只捡到过硬币。要么是祖上的遗产吧。

部长说,你查查你祖宗十八代,他们给你留下了什么?

我想了想说,听我爸爸说,我爷爷死前,给他留下了一堆线装书,据说是很值钱的,可惜在“文革”中烧成了灰。我实在想不出来,对了,是炒股赚的吧。

部长摇摇头说,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我恍然大悟地猛拍一下桌子说,哎呀,部长,我知道了。中奖,买彩票中大奖了。对吧,我猜对了吧。

部长一脸平静地掐灭烟头,说,我和我老婆的事说到哪里了?

我无趣地坐下来说,你在说彩票的事。

部长说,说彩票和说我老婆是同一件事,那我继续说彩票的事吧。可以这样说,我对彩票有特殊的感情,或者说,彩票就是我的命运。我说一件你想都想不到的事,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的心情极端烦躁,整夜难眠。我去医院找医生,还吃过许多药,结果还是老样子。有一天晚上,我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天也操蛋,闷热得出奇。我扒光衣裤裸睡,可汗水还在不停地流呀流,席子上湿漉漉了,感觉汗水想流成河把我冲走。

我忍不住说,部长,你——你这是有病了吧?

部长说,当然有病了。有人说,我患了神经衰弱症。深更半夜的,别人都睡了,我还在胡思乱想,想买彩票,想中大奖,想从来没想到过的一些怪事,好像活不过明天似的。后来,又有人说,我这样子应该是忧郁症。我已经有好些日子心神不宁了,莫名其妙地惊恐、多虑和焦躁不安。我觉得我有数不清的钱,所以还出现被人绑架、敲诈勒索之类的幻想。而且,我会故意找我老婆吵架,搞得她也整天垂头丧气。这些都还不算太严重,让我自己感到震惊的是,我想自杀。你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这是千真万确的。有一天深夜,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全空,冲动你懂吗?冲动就是魔鬼,我想从窗口跳下去自杀,一死百了。人活着真苦累,心理压力也在日积月累,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我说,部长,我听得也快喘不过气来了,你能确定你是部长吗?

這次部长很坚决地说,我当然是部长。

我欣喜若狂地跳起来说,我的天哪,你真是部长。你是后勤部长?

部长说,不是,乱说。

我说,是组织部长?

部长白了我一眼说,不是,你别猜了,没意思。

我想了想又说,对了,那你一定是宣传部长。

部长说,不是,我不是宣传部长。你坐下来说话,你站在我眼前指手画脚的,就像你在审问我。坐下来说吧。

我笑着坐下来,但我还在想这个部长会是什么部长,想到最后,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统战部长。我说,部长,你让我再猜一次吧,你是那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统战部长。对吧,我总算猜到了。

部长明显烦我了,他挥挥手说,猜,猜,猜,你猜什么猜,你不相信我这个部长是不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难道你一个卖彩票的人也有这么牛逼吗?

我觉得我确实有些过分了,特别是在部长面前,我结结巴巴地说,我——部长——我是越听越糊涂,你是部长你也想自杀?

部长说,你这是什么话,部长也是地球人。那天晚上我正想从窗口跳下来,是我老婆的一声叫喊救了我,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中——奖——了!我立即像猴子一样跳回到房间,拉住我老婆的手说,老婆,是大奖吗?我命不该绝,说到底是彩票救了我。

我说,部长,你的人生太神奇了。

部长说,全空,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怪你的理解有问题。不过,有一点我要认真地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生来就要自杀的,这是命运。

我说,我不想听你说了,因为我想到了我的命运,和一个堂堂的部长比,我的命运才算得上悲惨,我还是回去帮我妈管小店吧。

部长说,全空,你真没出息,一个大男人,一心想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暴自弃,你白活了。

我说,我是老百姓,能安心活下去已经谢天谢地了。部长,你既然这么说我,你能帮我找个大有作为的工作吗?

部长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了,他说,就这个事,小事,没问题,全空,你记住,我说没问题的事,一定没问题。

我兴奋得一把握住部长的手,这个部长就是我命运中的贵人。我哆嗦着说,部长,你——你说话要算数——我的后半生全靠你部长了。

部长轻轻推开我的手,说,你别激动,我说话一定算数,我骗你是小狗。部长笑了,感觉他终于心花怒放了,他又说,全空,你有什么特长?

我激动得有点晕了,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说,特长?我的特长是……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的技术,我要是有一技之长,也不会帮我妈卖彩票了。

部长提醒我说,特长不是说一定要有特别的长处,有那么一点点优势也是特长,譬如,你在才艺方面有什么优势。

我说,我唱歌还行,读大学时我上台唱过歌。

部长说,好,这就是优势,也是特长,你唱,你这就唱一首吧。

我发现茶楼里已经有别的客人了,如果在这里放声高歌,我全空就是一傻逼。只是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伟大的部长,他就是我全空的上帝,他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我想了想说,部长,我唱一首《小白杨》,我喜欢唱老歌。

部长兴奋得拍了拍桌子,说,太好了,对我胃口,这首歌我也喜欢。我在西北边陲当过兵,二十多年哪,从士兵到团级,每天都和白杨树在一起。唱吧,我跟你一起哼几句。

我也兴奋了,站起来,感觉像站在一个大舞台。我清清嗓子唱起来: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绿叶沙沙响罗喂,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

我旁若无人地一口气把这首歌唱完了,掌声响起来,服务员美女惊喜地说,你唱得真地道,像原唱一样。哎,你——朋友怎么哭了?

我发现部长真的在流泪,我赶紧在他的身旁坐下来说,部长,你这不是在给我拆台吗,人家美女都鼓掌了,你怎么哭起来了呢?

部长说,我听到你唱得那么有底气,被歌声打动了。人生,命运,婚姻,部长,彩票,中奖,都是屁。我想到了我的过去,我的现在,还有我的将来。

我说,部长,你怎么了?过去和现在都不用想了,将来很重要,我的将来就是你给我找个工作,开创我的人生新起点。你的将来是什么呢?

部长说,我的将来?我不知道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将来,但我有个理想,或者说是梦想,就是中大奖。当然,这个大奖必须是五百万元以上,或者几千万元。你懂的。

我说,部长,你在做梦吧?

部长说,告诉你,我现在很清醒,我的问题就出在我没中大奖,可我已经在分配中大奖的钱了。

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我知道,现在我一笑,部长就认定我在嘲笑他。我说,部长,你真牛逼,钱还没到手就已经花光了。

部长说,全空啊,你肯定想不到,这个“画饼充饥”也是有风险的。那天,是我老婆主动打破冷战的,她说,你又买彩票了?这次三十块呀。我买了这么多年的彩票,我老婆也在盼我中大奖,彩票里也深藏着她多年的梦想。她又说,如果你中大奖了,你打算怎么分配奖金?虽然我老婆主动开口向我示好,可我心里想,如果不乘胜追击狠狠整治这个女人,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

我说,如果我中了五百万,这个数字不算多,不在话下。

我老婆说,嘁,五百万,还不在话下,痴人说梦吧。

我说,你不是也在梦中吗?如果我中了一千万大奖,我想这样分配,五百万换套房子,一百万搞装修,一百万炒股,一百万理财投资,一百万游遍五湖四海,五十万买辆越野车,十万我买电脑、手机、手表,十万孝敬我妈,十万补助我生活困难的亲戚。分配得差不多了吧?

我老婆说,还有呢,你再分配。

我说,分配完了。

我老婆扳着手指说,你听清楚了,我算给你听,五百万,加上一百万乘以四,多少了?对的,总计九百万了。接下来,还有五十万,加上十萬乘以三,多少了?八十万,这样还不到一千万呢。

我老婆的脸色已经忍无可忍了,再刺激她一下,肯定就像火山一样爆发。我说,还剩二十万,我要请客。

我老婆怒气冲冲地盯着我说,天哪,你花这么多钱要请谁?

我想了想说,我要请全小区的人吃一天,庆祝我中大奖。

我老婆说,神经病,你不会是真中了大奖吧?

我说,真中了,我就按我说的分配,信不信由你。我老婆先是像傻了一样看着我,后来她突然扑上来就对我拳脚相加,差点把我打得遍体鳞伤。我老婆扭住我的脖子问我,你的心里还有我吗?我还是你全大有的老婆吗?你为什么不分配一分钱给我?我想不到我老婆是如此勇猛的一个女人,赶紧解释说,这是我的梦想,我的分配就是你的分配。放开我,我难受。

我老婆说,你一定中了一千万大奖,这里面有我的一半,五百万,我要去找彩票店问问。后来,我老婆就出去找你和你妈了。这是两天前的事,可是直到今天她还没有去找过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部长自己说出来的姓名刺激了我,我说,部长,你也姓全,你叫全大有?

部长说,全大有,哈哈,什么全大有。你还是想想,如果我老婆去找你,你怎么对付她。我已经说过了,她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女人。

我说,部长,你让我怎么说?

部长说,我让你别理她,她很烦,也很难缠。

我说,她如果问我,我总得回答,她是你部长的老婆。

部长瞪圆了眼说,叫你别理她,你就别理她。

我说,部长,彩票是我这里卖出去的,我怎么能不说话呢。要不我说你没中奖,这个事就完了嘛。

部长说,你不要说我中大奖,你也不要说我没中大奖,你只说我不知道。而且,以后如果有人来问你,我有没有中奖这个事,不管是什么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你都统一回答他们:我不知道。这个事,关系到我的将来和命运,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我说,部长,我听你的,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放一百个心吧。

部长终于又笑了,他说,全空,只要你听我的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全包在我身上了,我保证。

我感恩戴德地说,感谢部长,感谢部长,我工作的事让你费心了。你一点儿都没有官架子,平易近人,而且还为民办实事。我递给他一根他自己的软“中华”,还恭恭敬敬地给他点上。

部长闭上眼睛,很享受地吸了几口烟,说,再说一遍,我说话一定算数。

我和部长坐了一晚上也搞不懂部长的真正意图,难道就是为了和我串通骗他老婆?可是他老婆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我还是关心我自己的事,这才是我的头等大事。我说,部长,我请你去吃夜宵,喝点酒,开心开心。

部长摇摇头说,今晚我请你喝茶,下次你请我喝酒。

我说,那就约个日子,后天吧,后天是周末,你可以放开喝酒了。

部长说,喝酒再约吧,我请你喝茶的事,不要对别人说,这样影响不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如果两天没有我的消息,我老婆也没有去找你,你就打我电话,或者打我老婆的电话,可能出事了。

我惊讶地说,啊,部长,我糊涂了,你说的是真的吗?

部长说,你听我的,对你和我都有好处。全空,有些事当时是糊涂的,可过些时光就清晰了;有些事当时是清晰的,可过些时光就糊涂了。

我说,晕,我晕。我记下了部长给我的两个手机号码,一个是他的,另一个据说是他老婆的。

部长站起来说,今晚到此为止吧。

我们没喝酒,部长却像喝醉了酒,他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去,感觉他的脚步轻飘飘的。我说,部长,你怎么了?

部长说,我困了,实在太困了。他边说边走出茶楼的门,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服务员走过来说,帅哥,你们还没埋过单哦。

我摸出钱来说,今晚算是部长请客我埋单吧。

夜深了,我妈早睡了,可我不想睡,我还在胡思乱想。今晚我和部长在一起喝茶的事,我应该告诉我妈。我把我妈叫醒了,我妈睡眼惺忪地说,全空,你有什么事?

我坐到床边说,妈,我今晚和部长在一起喝茶。

我妈打了个哈欠说,哦,明天再说,睡吧。

我说,部长也姓全,你知道吗?

我妈一脸疑惑地说,部长?你说的是那个买彩票的部长?你说你和他在一起喝茶?你说他也姓全?

我说,是的,就是这个买彩票的部长,他叫全大有。

我妈好像清醒了,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部长亲口告诉我的,他还说了他的许多事,有些和你有关。

我爸也坐起来了,说,这个部长和你妈会有什么关系?

我妈也说,全空,你疯了,我和部长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买彩票的,我听说,他钱很多,还一心想中大奖。

我爸咳嗽几声说,有什么了不起,我看是个钱疯子吧。

我说,我没疯,部长也没疯,他要给我落实工作呢。

我妈说,我看你是在做梦,去睡吧。

我说,这是真的,部长保证过了。

我爸抬手关掉电灯说,睡吧,看他给你能找个什么工作。

第二天,我和爸妈都没有提到昨晚的事,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对我妈说,今天我来管小店。我妈说,想管就管吧,反正最后总是要你来管的。

从早到晚一整天,除了吃饭和跑卫生间,我都坚守在小店里。部长没有出现,部长的老婆也没来找我。

这个晚上,别人都睡了,我还在胡思乱想,想部长说的话,想部长给我落实工作的承诺,想部长老婆来找我了怎么办,好像活不过明天似的。

两天很快过去了,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两天没睡踏实的我感觉这样很不正常,就如部长所说的,可能出事了。

我决定给部长打电话,这个时候,是晚上八点多,部长应该在家了。部长的手机打通三次都无人接听,过了半个多小时,部长也没回我电话。我盯着部长给我的手机号码再次拨打,确实还是无人接听。看来真的出事了。我又拨打部长老婆的电话,这个号码一拨就通了,有个女人很优雅地喂了一声,听到这个女声,我的心也放下来了。

我说,喂,你好,你是部长夫人吗?

部长老婆说,你是哪位?

我说,我——我是卖彩票的全空,部长经常到我们小店买彩票。

部长老婆说,什么全空?你不会是骗子吧,我家那么有钱还会买彩票?再说,我家男人没时间玩彩票。

我说,我吃了豹子胆哪,我敢骗你部长夫人。部长确实经常到我们小店买彩票,而且买了多年。

部长老婆说,你还想说什么,继续说。

我说,我妈也认识部长,我们这里的人都认识部长,我觉得他是一个好部长。我也见到过你,有一天晚上,你和部长一起在散步,一前一后,我见到你们了,我还和部长打了招呼。喂,你在听我说吗?

部长老婆说,你说,我在听。

我说,部长还请我一起喝茶,我是一个卖彩票开小店的,就是一个平头小老百姓。他是部长,是领导,他没有一点架子,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谈了一晚上。

部长老婆说,哦,真的吗?部长钱很多,多得晚上失眠了,这个他和你说了吗?

我说,这个部长也说了,他还说他曾经想跳窗自杀,是你的一句“你中奖了”救了他。

部长老婆说,呵呵。

我说,部长真是个好人,他答应要给我找工作,我没有工作,一直在为这个事操心,我们全家都在操心这个事。现在,部长伸出了他的温暖大手,他拉了我一把,就把我从地狱拉到了天堂。

部长老婆说,真是感天动地呀。

我说,我和部长只是卖彩票和买彩票的关系。

部长老婆说,我问你,这个部长中过大奖吗?

我说,这个事——

部长老婆说,你实话实说吧,没事的。

我说,不知道。

部长老婆说,部长中过别的什么奖吗?

我说,我真不知道。

部长老婆的声音还是柔软的,感觉不到她有什么变化。她又说,你看,你和我说了那么多话,就是没有说真话,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想了想,虽然说“不知道”是部长让我这样说的,但事实上我确实也不知道。我说,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相信,自己问部长。

部长老婆笑了笑,说,你让我去问部长,笑话。

我一想到部长要给我落实工作的事,心里就痒痒得受不了。我说,部长在吗?

部长老婆说,部长不在。部长老婆又说,你不相信吧,我告诉你,部长——我把他送进去了。

我说,你把部长送到哪里去了?

部长老婆很淡定地说,啊哈,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我的眼前闪过一片黑暗,这是因为我的前途突然黑暗了。我大声说,你——你敢送部长去精神病院,我就送你去精神病院。我说话算数!

部长老婆说,看你说的,如果我把部长送进纪委或者检察院,难道你也把我送到这些地方去?

我警觉地问,你到底是谁?

部長老婆说,你是你,我是我。再见!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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