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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落开始

2017-03-25圭襄

翠苑 2017年1期
关键词:夜路焰火蛙鸣

昨天,吃了饭回到办公室,才突然想起来,我应该去看看落日。

最近几天,一直都想安静地看一场日落。可是,一连几天日落时分,我总是在路上,在汹涌的车流之中。

隔着车窗,我看到落日被建筑遮挡、被电线分割、被喧嚣挤压,一点点地向下滑行。有的时候,随着路的转折,我只能通过云彩的变化猜测太阳的高度及下滑的速度。你看,云彩最初是绵白的,然后变红,变紫,再变红,变灰。等到变成厚厚的、浓浓的、墨黑的时候,太阳就已经完全下山了。

昨天,当我想起来应该去看看落日后,便立即起身。待出了单位大门,朝西一望,太阳已经悬在了西边的山头,摇摇欲坠。

湖边,是观赏日落的最佳所在。我朝那边跑去,我要和太阳比拼速度。双腿交错前行,这才发现出门时竟穿了一双拖鞋。

到湖边,七八百米的距离,我竟觉得太远。

终于,我坐到了湖边的草地上。太阳正像一枚投进面粉中的超级大鸡蛋,红红的,软软的,激腾起薄薄的粉末。那是白云。

坐在湖边的草地上,草是软的,风是软的,心也是软的。太阳正一点一点地顺着山坡,往下滚,越来越大,越来越红。随着它的下降,我的心,也在一点一点的平静。

世界还在,但是喧嚣已经不再,烦恼已经不再。

天地之间,为我一人。

太阳,挥动着云霞织成的眩目双翅,越来越远,终于隐于西山。

太阳下去了,但是山还在,水还在,树还在,楼还在,一切存在的仍在。

时光不因日落而停止。

我往回走。路上,我看到,树上的叶有些已经黄了。又想起,湖水好像也比先前瘦了。

哦,秋天已经来了。

夜的路

我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但我今天仍要先讲一个故事。

关于夜路。

这故事是M兄讲给我听的。他讲这故事之前对我说:你不是一个作家吗?我一听就明白,他这是让我酝酿一份心情,好体会他走夜路时的心情。

M兄的故事,平淡极了。

那时,我也就只有十二三岁吧,小县城里的日子过得相当紧巴。我在家是老大,又是个男孩子,自然要帮家里挣点钱贴补家用。于是,我就到县里的酒厂和港口的货场去打零工。酒厂里放氨水通常都是在后半夜里,由此我总是免不了要走夜路。那时候小哇,深夜一个人,越走越害怕。干完活往家走,心里一开始还是坦然的,走着走着,心里就起了疑心,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其实,要是有人跟着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别的东西跟着。不敢回头,因为听老人们说过,人走夜路的时候,双肩上就有两盏灯挑着。这灯,人是看不见的。但别的东西,比如鬼,就能看见,就会自然地被吓跑。因此,我虽然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或者有东西跟着,但是根本不敢回过头去看。老人们还说过,你往左一回头,左肩上的灯就叫你吹灭了,你往右一回头,右肩上的灯又让你给吹灭了。不能回头,只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你知道的,越不能扭头看,越觉得后面有东西,于是索性跑起来。沉重的脚步声,在深夜寂静的街道上,特别响。它不是响在脚下,而是响在心里,“咚咚咚”,“咚咚咚”。等跑到离家不远的地方,看到了街角的那盏灯,人才放松下来——终于到家了!这时扭回头一看,身后的街道长而空旷,寂无一人一物。

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如此。

我对M兄的故事,感同身受。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家长们晚上仍要在生产队的谷场上劳动或者学习。夜深沉,小孩子先架不住困,总是要先回去睡觉,于是就不得不独自走一段夜路。乡间小路两边,要么是繁茂的植物,要么是清清的溪流。一条小路像根裤腰带一样,细而长。无论大脚小脚,踩在城里坚实的街道上,那是“咚咚咚”地响。可是,踩在松软的乡间小路上,连音儿都没有。

走夜路的情形,是听到脚步声可怕,还是听不到脚步声可怕?

我认为,都可怕。

还有人告诉过我他们走夜路的经历:小时候上学,家里的大人们基本是不问事的。早上,孩子自己醒来自己去上学。很多人因为没有钟表或者看错了钟表,摸黑就往学校跑。夜路上,书包敲打着屁股,黑暗包裹着身影,一个人越跑越害怕。

小时候的夜路,多么神秘,多么惊心。现在回想起来,这经历犹如我们人生夜幕上的几粒星星,于今仍在闪耀。

后来,我大学毕业,来到徐州工作。当初,要回到东南一隅的老家,常常要坐一夜的长途班车。昏昏沉沉中,感觉车子行进在一条大堤上。雪亮的车灯,照亮的只是前方。车窗外面,是黑漆一团的夜。不认识司机,不认识身边同座的人,一颗心提着,一路上提着,直到车子驶进县城,缓缓地停下来。

现在,因为工作的原因,有夜班,于是仍要经常走夜路。

夜的路上,没有风景,但有故事。车速飞快,路边的场景总是一闪而过。这样也好,把场景演化成故事,就有了相当大的想象空间:

一个女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艰难地行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她往哪里去?她為什么是一个人?她是这个城市的异乡人,还是这个城市的归鸿?她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孤独地前行?

一辆出租汽车飞快地超了过去,不知道今晚他的生意如何。一对情侣正在路边激烈地争吵,一个要努力地离开,一个在拼命地挽留。不知道他们的结局,是分道扬镳,还是破镜重圆?一辆车翻在路边,一辆警车停在其后,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走在夜的路上,渐渐地就少了少年时的恐惧,多了些自我的安慰。夜路,让我看到了许多在白天看不到的景象。这景象,春天有春天的色彩,夏天有夏天的气息,秋天有秋天的姿态,冬天有冬天的韵味。所谓,白天不懂夜的黑。但是,我懂。

路,是一个舞台。白天,车来车往,人来人去,熙熙攘攘,谁也不是谁的主角,人人都是他人的配角。

夜的街道,就像舞台上的道具和布景一下子撤去了许多,只留下了几个主角。主角一旦突出,故事也就更加引人遐思了。

夜路再长,它的尽头一定是黎明。

所以,夜路,是白天与白天的联结,是繁忙与繁忙间的一隙,是我们人生的一段,不可或缺。

那些夜里

昨夜狂风大作,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拍打着门,拍打着树以及一切试图阻拦其去路的东西。

冬未尽,春未至。这时候的风,就特别狂躁。那些楼,高高矮矮的,是青春期的孩子,瘦削,倔强,毫不畏惧那风扇过来的耳光。

半夜里,醒来,无法再沉沉睡去,索性就听风的声音,想象风的形状。

风是有形状的——它从门缝里挤进来,薄得就像刀片;它从栅栏里穿过,列着队通过栅栏的缝隙;它从破窗户穿过,它就是窗户上破洞的形状;它朝一面墙扑去,它就是一面镜子,映射出墙的样子。

夜里的风,是个快乐的小流氓,吹着口哨,就是不让你安静地入睡。

火,是灯火,也是焰火。

灯火是时间。焰火是节日。

远山下,植物园的外景灯终于熄灭,像一个倦极了的孩子,终于垂下眼皮,沉沉睡去

我知道,这时候已经10点了,夜正在从浅向深泅渡。

然后,一家一家的窗户开始暗了、黑了。夜开始深沉。

放焰火的时节,不是春节,就是元宵节、中秋节。焰火短暂得像期待已久的假期,绚烂、短促,但是足够令人赏心悦目。

站在高楼之上,看焰火在眼前炸开,华丽丽地、亮堂堂地,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烟花易冷》这首歌,它的旋律也炸开了,飘散了。

看焰火的人,内心一定比放焰火的人想得多。

在最闷热的时节,蝉鸣就起来了,像潮水一样涨起来,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住楼房、树林、草木和人声。

密不透风的包围,无处可逃。

细听每一阵的蝉鸣,你会觉得那声音只要一发生,就势不可当,就澎湃汹涌,就像一只气球,被疾速地吹进了空气,陡然膨大,越来越薄,越来越薄,薄得透明,几近爆炸。然而就在将爆未爆之时,那气球浑身透亮之时,压力又突然释放,声音顿时偃旗息鼓,天地重归于寂静。

蝉鸣,是不透风的墙,可以让这天气热得更加烦闷;蝉鸣是一把火,可以让这天气热得更加干燥。它既可以扰人清梦,又可以催人成眠。

青蛙在叫。在一个你看不见它的地方,叫得那样耐心,叫得让人失去一切耐心。

青蛙那样叫着的时候,通常是我在上床准备睡觉之时。我常纳闷,为什么平时听不到它在叫,一准备睡觉它就叫得那样卖力呢?

在距离地面20层楼的地方,蛙鸣却清晰得异常,我常疑心它就埋伏在屋子的某一个角落或者就在高大的床的下面。

蛙鸣摧毁了入睡的耐心之后,索性就耐心地谛听它的单调吧。

“呱呱呱”,“呱呱呱”,不紧不慢;“呱呱呱”,“呱呱呱”,不急不恼;“呱呱呱”,“呱呱呱”,不温不火。

它叫一阵,便歇一阵。歇一阵后,又叫一阵。在一叫一歇之间,好了,你听出节奏来了,你听出点意思来了。青蛙叫着的时候,像在期待着什么——另一只蛙的呼应或者一场雨的降临?青蛙在歇着的时候,像在等待什么——一只小虫的悄悄爬过或者一滴露水的悄悄滑落?

终于,你对那一起一伏的蛙鸣失去了兴趣,沉沉地睡去。

蛙鸣便点缀在你的梦境边缘,既模糊,又清晰;既亲近,又遥远。

即使在最深最深的夜里,路仍然是通的,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

路,时刻在等待,等待——在深夜離家的或者回家的人。

每一个独行于深夜的人,都有一个不可知的秘密。这秘密,只有路知道。路是最忠诚的秘密保守人。

夜越来越深,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越发稀疏。当白天路上车水马龙的时候,路是享受了喧嚣,还是独守着寂寞?当夜晚路上空寂的时候,路是享受着孤独,还是期待着喧哗?

夜晚,当人们深深睡去,灵魂和肉体完全融合,身体和心灵合二为一。路,会不会在梦境里延伸?

作者简介:

圭襄,原名何桂香,江苏海安人,江苏省报业协会理事、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为《徐州日报》常务副总编辑、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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