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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醉

2017-03-23范墩子

辽河 2017年1期
关键词:小玲小说家

范墩子

著名小说家M从甘南采风回来后,夜夜失眠,一连好几天都不曾睡好过。后来,他为了能够早早入睡,晚上还不到八点钟就盖上被子躺了下来,可当熄了灯不久,一些奇怪琐碎的片影就从他的脑子里蹦了出来,弄得他心神不宁,整夜辗转反侧。这样痛苦焦灼了一些时间后,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因为夜晚的失眠导致了他一整天昏昏沉沉,身体被掏空了一般,没有一丝的精神。于是,他去店里买了很多的白酒,等天刚擦黑,他就坐在沙发上开始喝酒,不一会儿,一瓶白酒就见了底。他大脑如同被白漆粉刷了一样,胡乱地躺在床上,他沉醉于无知觉的状态当中。然而,令他更为痛苦的是,尽管身体已经被过量的酒精弄得疲惫不堪,他仍是不能够睡着,那些如同小毛虫一样的小东西不时穿过他的全身,让他头皮不住发麻,毛孔奇痒难当。面对这样的现状,他只有屈服于命运的安排,竭力压住憋在胸中的闷气,一动不动地躺卧在床上。他开始在大脑里回想这次甘南之行,是什么原因促成了这次行动? 他在甘南呆了几天?认真去想这些问题时,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他在甘南留居的那个县城是个小地方,地方偏僻,但景色宜人。所在的旅馆,人很少,稀稀拉拉的。他还记得周围那逶迤连绵的群山,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山丘上的树木、房屋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了一体。远处辽阔的平坦之处出现了忽明忽暗的白点,如果不去近看,肯定不会发现那竟然是白色的羊群。晚上,他和同行的几位小说家一起坐在地上进餐,还有几位当地的姑娘在周围跳呀,唱呀,场面好不热闹,她们那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欢声笑语在无垠的大地上发出阵阵回响,令整个夜空显得寂静如水。

几位小说家开始高声谈论小说的艺术,大家兴致极高,仿佛这个世界上仅剩下了他们几个人。小说是什么,小说的本质是什么,小说里能够写出永恒的故事吗,这些问题缠绕着那几位小说家,他们高谈论阔,唾沫星子在空中乱飞,有时还为一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但小说家M始终没有参与到这场争论之中。他的表情呆滞,眼睛深沉而忐忑,似乎遇上了一件令他棘手的事情,整个人失去了平日里的那种飘逸潇洒之态。那时,他的思绪纷乱缠绕,毫不夸张地说,就像一群在空中乱飞的麻雀。

喂,伙计,你在想什么?!小说家H朝着他大声喊。

小说家M不得不抬起头看着小说家H,其余的几位朋友也都很惊讶地看着他,他们当然早就觉察出他今天的怪异了,以往谈论小说这门艺术时,他的热情可是最为高涨呀!而就在这个时候,小说家M突然想起了上午碰到的那个女人。大概是上午十点钟左右,他一个人坐在旅馆的门口,望着远处那绵延的山峦。街道上人很少,有个流浪汉坐在不远处的墙角大声唱歌,他唱得格外投入,声音忽高忽低,忽细忽长,旁边卧着的几只猫懒洋洋地闭着眼睛,陶醉其中。还有几个从街上快速穿过的人,他们大概也是从外地过来旅游的。他想,世界有时候确实奇怪,人生中总会和一些陌生人擦肩,却从不会产生任何的交集。

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女人朝他迎了上来。

先生,请问你知道汽车站怎么走吗?女人问。

他抬起头看了女人一眼。女人衣着光鲜,一头浓密的头发搭在背上,眼眶周围有些发红,显然刚刚哭过。

你是问汽车站吗?

嗯。女人的目光犹犹豫豫,眼睛不时往别处看。

他莫名笑了一下。穿过这个巷道,一直往南走就能看到汽车站了。他说。

谢谢你。女人又迅速回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小说家M突然就愣住了,他俩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小说家M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那个女人也是,目光凝滞在了空中,久久地看着小说家M。似乎就是在那么一瞬間里,他俩同时啊了一声,然后皆以更为惊讶的神色打量起了对方,女人几乎惊叫了起来,她脸面绯红,一时竟不知所措。

小说家M说,哎呀,你……你是?

女人将目光别到了一旁,正等她要回答时,一个男人从街口跑了过来。

小玲,你这是又闹哪样呀?男人捂住胸口,边喘息边说。

你给我滚!滚远远的!女人愤怒地喊。

小玲?难道?小说家M初步断定她就是张小玲。

你听我说,小玲,今天的事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和小张并没有发生啥事呀。男人解释道。

是我眼瞎了吗?你和那个贱人搂搂抱抱,难道是我眼瞎了吗?女人语速很快,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小说家M偷看了女人几眼,显然,她老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鱼尾纹就是证据。然而尽管如此,她当年的气质依然不减,样子很是妩媚动人。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中学时,小玲是他的桌友、他那时因为家里穷,吃食很差,人长得黑瘦黑瘦的,脚上整天穿着一双鞋底已经磨了一个小洞的鞋子,一下雨,他的脚就跟泡在了水里一样。母亲给他做的新布鞋,他总是放在柜子里不穿,母亲说,球鞋底都烂了洞了,把新鞋换上吧。可他总是嘴上应承了母亲,平日却没怎么穿过母亲做的新布鞋。小玲是从县城里转学过来的娃,条件好,衣服整天换了一身又一身,而他却仅有一双白球鞋,所以尽管鞋底烂了,他也宁愿穿着体面的球鞋,也不愿穿那双黑亮黑亮的老布鞋。数年后上了大学,当他想起这件事时,脸还会变得通红通红的。小玲喜欢笑,一笑脸上就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他那时候很自卑,觉得自己又黑又丑,总是不敢正眼看小玲,然而人家小玲却很大方,和他说话时,干脆自然,总是露出她那甜兮兮的笑容,他只要连看几秒,脸就会红到脖子根,心脏急促而富有节奏地跳起来。

有一回,放学后,小玲在教室里等着她父亲来接她,而他则不知自己因为什么要待在教室里不走。他显得语无伦次,总觉得胳膊没有摆好位置。小玲说,你咋不走?他说,我……我……我在……我准备复习功课呀。如此简短的一句话,他说得却结结巴巴,这更让他尴尬了起来。而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经历了早年人生中最为美妙也最让他后来回味的一刻。小玲不知什么缘故,突然甩了一下头发,然后在桌子上用手指头乱画了起来,她画得很投入,他的脸就在某一瞬间里恰好紧紧贴了一下她那一头松软而又芳香的头发。他本能地抬起了头,迷醉的目光正好就看见了小玲那白净细腻的脖颈。他的心里腾地就升起了一堆火,亮光闪闪,这是种他从未有过从未生发过的一种格外特殊的感觉,既甜腻腻的,又感到麻嗖嗖的,仿佛他突然走到了一片新奇的土地上,到处是灿烂的阳光和春天那美好的气息。

后来他将这几秒钟定义为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让他迷离,陶醉,以致有段时间内他一直想将这种奇妙的感觉写成小说。但矛盾产生了,这种感觉算得上小说吗?在他的几位小说家朋友看来,这肯定不是小说,没有故事,只有气息和感觉,怎么能称得上是一篇完整的小说呢?所以在一段时间内,他感到极为苦闷,这心中生发的种种感受,自己身为当代著名小说家,却对此感到无能为力。

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他想。

然而不管怎样,细细想来,那确实是一种格外令人陶醉的、神魂颠倒的感受,这种感觉,称不上是爱情,也毫无理智而言,仅仅是出于一种纯粹的身体上的本能,但却是如此绵长,如此让人忘乎所以,长时间地沉沦于其中。这种陶醉的感觉,是没有目的性的,也让他忘记了他对自己的那种从一开始就有的偏见。他并没有去考虑小玲的感受,他认为世界上只有他自己,整个山坡都是他的,整个天空都是他家里的后院,整个天空中云彩、雾霭、露水,都是他的资本,他又有什么可害羞的呢,。这种春心荡漾,让他不能自已,根本不能够控制自己的目光和一举一动,虽然他静静地坐在小玲跟前,可他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转动着,他的目光比月光长,气息比鸟羽还要柔软。

小玲突然转了过来。

你在想啥呢?小玲问道。

他像被雷击了一下,一种麻麻的酥酥的感觉从脚心底下传遍全身,他的额头立即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没干啥。他慌慌张张地说。

你的样子真傻。小玲一脸可爱。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在心中咀嚼她的话语,仿佛她所说的每一个词里都放射出了无比灿烂的光芒,都散出了一种甘醇醉人的香味,他贪婪地吮吸着。他突然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小玲怎么就不能和自己变得更加亲近呢。当然,那时他还不认为那就是爱情的情愫在其中作祟。他觉得自己能够站在小玲跟前看着小玲在桌子上画画,确实很幸福,在这之前,他可跟小玲正面说几句话都会脸红哩。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为这几秒钟内所生发出来的美妙感觉,比他写的任何一部长篇小说都要出色。

他沉浸在这种感觉中,无法自拔,课堂上总是魂不守舍,思维随着空气中的尘埃飘,没法凝聚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月,他再也承受不住来自内心深处的那种初恋般的悸动,那如同梦一样斑斓的云朵,整日在他的脑海里鼓动,搅扰得他浑身不舒服。那时候,他还不清楚有表达自己心绪的方式,当面说绝对是不可能的,再三考虑后,他还是决定写一封情意绵绵的长信,他要将自己心里所有那缠缠绕绕的情感一五一十地表达出来,这对他而言,是唯一释放的手段。这封信,他写得很谨慎,就连信纸他都在商店里反复挑选。写开后,他脸就红了,他深知自己没有诗人的情怀,但他写得含蓄有度,几乎每一句话都渗进了他那心潮涌动的情感。写完最后一句话后,好几次,他都无法面对自己,从小到大,这可能是他第一回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这也是他的情感第一回变得如此浪漫奔放。这种感觉,让他自己大脑失去了理智的判断,他沉浸在其中,回忆每一个与小玲有关的细节。那几晚,他失眠了,这是他住校以来第一回失眠,但这却是他过于兴奋而致使失眠做梦哩。

趁课间休息时,他偷偷地将信夹在了小玲的书包里。下午放学铃声刚一响起,他的心脏就嗵嗵地狂跳了起来,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时转过头斜看小玲小玲在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的书包。那会儿,因为自己内心过分紧张,以致好几秒内,他竟后悔了写了那封信,更后悔将信放在了小玲的书包里。这可咋办呀?如果说,该咋说?小玲知道后,会怎样看他?但是如果不说,小玲回家后没有看到信怎么办?就在这难为之时,小玲背上书包已经往教室门口走了。他愣了数秒后,终于一股脑儿跃了起来,跑到小玲跟前。

小玲。他剛叫了声小玲的名字,脸红得就低下了头。

国强,有事吗?小玲转过身,满脸笑容。

有……有……有!你……你……能不能等……等上一下。他硬憋出了这么一句。

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完后,小玲说,这下可以说了吧?大男生干啥这么害羞的,鬼鬼祟祟的。

害羞这个词从小玲口中一出,就像魔鬼一样缠住了他的身子,让他不能够动弹。

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心里想,我都十几岁的小伙了,有啥可怕的!

小玲,你回家后,记着看一下夹在你语文书里的信!说毕,他红着脸从教室里飞快地跑了出去。

当晚,他一夜无眠。那时学校还是通铺,他们那个年级所有住校的男生都在一间屋子里睡着。他从教室里跑回来后并没有回到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学校的后山,他在一个塄坎上坐了下来,旁边的野草在金黄色的夕阳下泛出一层层梦幻般的光晕。他的心仍在加速跳动,这种刺激让他的身体正在经受着一次前所未有的快乐,他朝着天空大声喊叫了一声,这种酣畅淋漓的痛快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想,这就是书中所写下的初恋般的感觉吗?然而实际所生发在他身上的感觉要比书中描写得更为令他着迷、陶醉、疯狂。

小玲收到信会是什么反应?他不住地在内心问自己。无动于衷?还是方寸纷乱,脸上泛起了红晕?他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感觉有味道,于是就在内心里做出猜想:

小玲刚到家后,先和父母一起吃饭,吃饭中,母亲反复唠叨说,小玲呀,要好好念书哩!小玲吃毕后就回了房间,大约花了一个小时做完作业,她突然想起了桌友国强的话,对,语文课本,她从书包里找出了语文书。那封信没有封皮,在一起叠着,她打开刚看了几句后,就思绪不宁了起来,她的脸上腾地升起了一堆红晕,一种从心田深处跳出的兔子不住地撞击着她的胸腔,这种感觉让她慌慌张张,气息拉长。她快速地看完了信,然后在屋子里来回走了起来,她的脸庞有些微微发烧,步子变得轻快而纷乱,然后她将目光对着了窗外,夜空中的星辰一闪一闪的,亮晶晶的,那跳跃的样子让她的内心越发变得热烈而无措。她开始凝视自己那些最为隐秘的变化,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男生写的信,其实说开了,就是一封情书,那么热烈的句子,那么让人心神荡漾的句子,怎么不是情书?她的胸腔有些鼓胀,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紊乱情绪,她记得曾经看过一本书,树上写过一个男孩子偷偷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情景,那时她看得懵懵懂懂,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有些细节,现在当这样的事情降临到自己的身上时,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变得如此慌乱无神。其实,她知道,她对国强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特殊感情,他是她的桌友,她自然而然地对他好,有什么错吗?可没有想到,国强竟然对她有了一些心思,她这下该怎么办?要不要把这件事给母亲说呢,她反复思量,是装作若无其事呢?还是给他回上一封信?一颗流星快速地从夜空中划过。

第二天一进教室,他心里就有些恐慌,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小玲。小玲会不会将他写下的信揉成一团,然后朝着他的脸上扔过来:也不瞧瞧你的样子!他担心这样,如果这样的话,那可就把人丢大了。因此,尽管从教室门口到他座位跟前的距离很短,但就在那会儿,他脚步沉重,走得无比费力,他怕见到小玲,心里面除了羞涩外,全是惶恐。然而,小玲的做法让他大吃了一惊,他坐下后,小玲一直在认真晨读,他偷偷看了她几眼,企图得到小玲的回应,哪怕有个眼神也行呀。他掏出了语文书,心不在焉地轻轻读了起来,他一直想着要不要问问小玲,问,小玲躁了咋办?不问,难道就这么在心里憋着?他伸出手掌,手掌又往回缩了几次,最后还是将手掌伸了出来。他轻轻地拍了下小玲的衣服。小玲转了过来。那眼神,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令他费解,他不懂其中的意思。

小玲,你的铅笔借我用用。他小心翼翼地说。

他其实是想问小玲有没有看书里夹着的信,可是看到小玲那副漠然的样子时,他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啪!小玲被眼前这个矮男人扇了一巴掌。

小说家M被吓得怔愣了一下,他迅速从记忆中闪出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不知道男人为什么打了女人一巴掌。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啊?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小说家M迎到男人跟前,怒冲冲地看着他。

他是谁?莫不是你在外面有了男人了吧?男人盯着女人不由发出了一腔怪声。

滚!女人显然愤怒了。

男人试图冲上前去再次扇女人耳光时,被小说家M一把拉住了胳膊。

你是谁?她是我老婆,挨着你什么事了?男人说。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小说家M还是那句话。

她是我老婆,我想打就打!你滚一边儿去!男人骂完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小说家M的心里很不好受,他又想起了中学时,小玲那时候多么好看呀,一头的秀发,脸蛋白皙又水嫩,跟人家说一句话都不好意思哩。可没想到,几十年后小玲竟然会是这样的遭遇,他心一软,不禁同情起了小玲。更令他可恨的是,眼前的这个又矮又丑的男人竟然就是小玲的老公,她怎么就能看上这样一个男人?当初要是她回复了他的信,也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呢,他在心里想。

小玲,听话,跟我回去吧。男人突然又软和了下来。

可笑!小玲说。

回旅馆吧。男人说。

回旅馆?咱俩出来逛甘南,你偷偷还引着别的女人,你让我回去?!你他妈的就不是个人!小玲骂着骂着就哭出了声。

那你要怎样?

我回家呀。

咋回去?

你管呢?!你给我滚!

好,好,我滚!

小玲放声大哭了起来。

男人走了。半路又转过身说,路上小心点!我后天就搭车回去了。

片刻后,男人的身影就消失了在巷道。

小玲,你没事吧?你还认识我吗?小说家M问道。

小玲停止了哭泣,他抬起脸看向小说家M。约莫几秒钟后,小玲的脸色显得红润了起来,一股神秘的诱人的气息从她的心底升起。

难道你真是……国强?

天呐,你还能记起我呀,我以为你早忘了我呢。

两人都低头笑了,仿佛刚才那些悲伤的情绪全部被什么东西给带走了。中学时代那若隐若现的美妙的感觉令他俩沉醉,再次唤醒了两人的心。尤其是小说家M,他为小玲还能记起他感到興奋,过去的那些事情时时刻刻在撞击着他那已经沉寂了很多年的心。

我咋能想不起你,你现在可是国内著名作家呀,但不管你怎么红,不管大家怎么广泛传播你的笔名M,我可都是知道你的真名哟。小玲说毕揉了揉眼睛,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快乐的笑声像是一颗颗亮闪闪的珍珠从天上撒落了下来,这些忧伤而又快乐的记忆呀,真叫他难以忘怀。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小玲睁着一双依旧毛茸茸的大眼睛望着他。

哎呀,怎么问这么严肃的问题,哈哈。

严肃吗?

我没结婚。

啊?小玲用一种富有音乐节奏感的声音震惊道。

不骗你的。小说家M回答。

一阵短暂的沉默。

这期间,小玲是这样想的:至今没结婚,是开玩笑骗她吗?但从他的样子上看,不像开玩笑呀。要是没结婚,那这几十年,他是咋过来的?为什么不结婚?小玲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小说家M则是这样想的:小玲的提问确实让他悲伤,他最怕别人问他的婚姻状况,而最重要的是,现在在他面前提问这个问题的竟然是他中学阶段所迷恋的女生小玲,她的模样还是中学时那么温暖,那些业已丢失的青春呀,再次让他为之伤神,他突然也在心中问起了自己这些年没有结婚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小玲?他不敢面对这个问题。

对不起,我问错了话。小玲小声说道。

没事儿,我也习惯了。

又是一阵沉默。

他在心里想,自己曾多少回想过如果有一天和小玲见面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他想自己的话肯定会很多,中学阶段那种绵绵的羞涩感必然会消失殆尽了,可谁想得到真正等到见面这天了,却竟是这样尴尬的场面,他不禁在心中长长感叹了好几声。其实他心里确实有很多的话想说,并且这些年来,他出版的很多的新书,也都写的是他中学阶段那朦胧的爱情,但此时此刻,那些平日里在书中滔滔不绝的话语,却如同水雾一般消散在了空气当中。憋了很久后,他总算是问出了几十年里他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

小玲。

嗯?

你还……

怎么?

你还……还记得那封夹在语文课本里的信吗?刚说出这句话,他的脸上就感觉到烧腾腾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种青春阶段才会有的羞涩。

不记得啦,有啥事儿吗?

他顿时脑中一片空白,神经唰一下怔在了凉飕飕的空气当中。

没什么。

后来,小玲就走了,离开了甘南,而他却陷入在极度的空虚中,精神上出现了长久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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